卓钺看了他半晌,微出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有点羡慕张老黑罢了。
有了喜欢的人,便能与她共披红妆。无论以后岁月如何坎坷,起码此时此刻的他们,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可他和郦长行呢?
他们现在虽然是快乐的,可以后呢?他现在依然对郦长行的过往一无所知,郦长行也完全没有提及的意思。
你从哪里来,要往何方去,对你一无所知的我以后要如何自处……
今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虽然知道应该及时行乐,只是那些许的不安,如将沸不沸的水,时不时地咕咚着顶起了他心头。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牵起了他的手轻轻以指尖摩擦着他的手背,轻声问道:“今晚的月色,你喜欢吗?”
卓钺不知他从何来的这一问,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嗯。”
郦长行低笑了两声:“我也是。”
那旖丽盛美的面容在黑夜与银华的交接中绽放着,如午夜时分惊鸿一瞥的昙花,美极而不可方物。不知不觉间,卓钺已怔怔望着他眉眼间的笑容,陷入了短暂的沉迷。
优昙不是人间种,色相应归忉利天。②
他在这万里恢弘的盛大月色中见过最美的昙花,又有什么遗憾呢。
今夜的月色很美,如此便已足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丹珠上线啦!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和前世有很大关系,多的就不说啦嘻嘻。
我知道大家都急着把大卓和小郦送入洞房,但小郦这么渣你们都不想虐他一下嘛!反正我想嘿嘿嘿。
再给他们几章时间哈,等大卓回过味儿来就该摁着小郦在他头上暴扣了!
①《述婚诗·羣祥既集》,秦嘉
② 《昙花》张湄
第53章 愤谣言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后张老黑才迟迟与阿丹珠从楼上下来,彼时卓钺与郦长行早已穿戴整齐在楼下等着了。
而张老黑一改在乐馆中留宿后颓废疲惫的模样,此时简直是容光焕发,志得意满到了极致,也难怪“洞房花烛夜”被称为人生三大乐事之一了。
卓钺抱肩斜睨着他,尚未开口说话便已被张老黑抬手打断:“丑化先说前面。我俩生米都已煮成熟饭,你要是再说点儿不讨喜的话,便别怪我不客气。”
卓钺哼了声:“放心吧,我还没那么欠。”
他昨晚辗转反侧了一宿,终于拿定主意——既然摆脱不掉这女子,他这次便要好好看紧她,不给她半点机会用草原巫术蛊惑张老黑、祸害军营。前世他不知这女子厉害,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今生想再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却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眼神似乎过于凌厉,垂头静静跟在张老黑身旁的阿丹珠瑟缩了一下,不敢直视他,悄悄调转开了眼睛。
几人押送着采买来的粮食,出得陵水沿着来时的路向北疆赶去。这一路上都是逃亡南下的流民,如他们这般逆流而上的人倒是少数。他们随身带着粮食,也招来不少眼红之人,但所幸几人皆身材壮硕看起来颇不好惹,并未惹出什么大乱子。
风餐露宿了五日,终于在第六夜晚赶回了沧衡。
这些粮食定然不能带入城中,卓钺将它们藏在了城外的一处山洞里,准备有需要时便派人来取。安置妥当后,为了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几人趁着夜色分头悄悄归营。
关曦明和小嘎早收到了他们的信鸟,知道他们今日会回来,早早便已在帐中等待。一见卓钺安然无恙地进来,顿时长长出了口气。
“怎么样?”关曦明急问道,“一切可还都顺利?”
小嘎早拿来了军服让卓钺换上,卓钺一边穿一别笑道:“放心吧,大功告成。其他人没起什么疑心吧?”
关曦明摇了摇头:“别的没什么大碍。只是王参将派人来问过一次你的病情如何,我给含混过去了。这几日粮草不足的事还是在军中传开了,大家人心惶惶的,也没人注意你们几人的行踪。”
卓钺穿衣服的手一顿:“怎么传开的?”
“定例又减了两次,现在不过是刚刚够人吃饱。”关曦明叹道,“本来大家也没起什么疑心,但很多人都在疑惑为何咱们一直在沧衡这空城中盘桓,不进军马甸营。有个参将在安抚大家情绪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要饿肚子了。虽然那参将已因传谣被军法处置,但两万大军一直按兵不动这事却是无可辩驳。”
卓钺紧皱眉头,慢慢扣起了衣衫。
事情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一些。
便在此时,忽然帐帘一挑,张老黑匆匆走了进来。
卓钺皱眉:“你怎么还没回自己帐子里休息?”
“我刚才看见刘富裕了。”张老黑面色难看地道,“他逮着我问了好几句话,似是疑心为什么这么晚了我还在外面闲逛。这犊子真他妈的让人恶心。”
卓钺心中微微一惊。他与刘富裕的旧梁子早在卫所的时候就已经结下,这段时间他又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屡立战功不断升迁,而刘富裕却因表现平平一直是个哨官。刘富裕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心中定然有许多不平,只是一直没让他逮到把柄发作罢了。
若是让这人知道几人偷偷出营采买军粮,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他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一个人吧?”卓钺问道,“没看到阿丹珠?”
关曦明不解:“阿丹珠是谁?”
“没有。”张老黑摇摇头,“我将她安置在城中一户百姓家里了。独自入营的时候才碰上他。”
“不用在意他。”卓钺冷冷地道,“逮不着咱们的把柄,他还能如何。”
“等一下,将谁安置在百姓家了?阿丹珠到底是谁啊。”关曦明听得晕头转向。
张老黑邪笑着一把勾住关曦明的脖子:“走!哥哥给你讲讲这次出去的一场奇遇。”
二人出了帐子,小嘎却还站在原地,卓钺拍拍他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小嘎黑亮的眼睛凝视着他:“卓哥你似与离开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卓钺一顿,干笑着收回了手:“怎、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心中有虚,最怕的就是回来以后其他几个人察觉他与郦长行的关系,谁知这前脚刚入营帐就被小嘎点了出来,这孩子的眼睛也是不一般的毒。
难道自己是面带春色?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小嘎的目光一寸寸流转过他的眉梢眼角,半晌道:“你似是瘦了。”
卓钺:“……哦。”
安慰了几句小嘎将他送出了营帐,卓钺才浑身一软倒在了榻上,长出了口气。
也是……自己和郦长行的那么点小破事,哪儿那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呢?何况他们也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亲了一下,风流了一把,根本不值得一提。连郦长行都没放在心上,他这么小心提防的样子,也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不知为何,当想到“郦长行都没放在心上”时,他的胸口中却没来由地空落了一下。仿佛五脏六腑都已被掏空,剩下空荡荡的胸膛,有思绪如风刮过时传来寂寥的回响。
晚间的军营十分安静。他升为把总后便有了自己的营帐,此时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之中,唯能见帐帘下方渗出一道银色的月光。
郦长行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是按照自己的吩咐,直接回帐中休息了。可他现在干什么……睡觉了吗?
妈的。卓钺暗骂了声,猛地掉头用被子捂住脑袋,努力闭眼将那些想法挤出脑海。黏黏糊糊、磨磨唧唧,思前想后的干什么呢!不是打定主意了要风流、随意、不在乎么!现在就该到头呼呼大睡,什么都不想才像样子!
可就算闭上了眼睛,有些思绪却依旧如水渗沙,一点点侵蚀着他。
安枕而睡的良夜从不曾孤独。只恨那缕缕相思的愁绪,给月夜添上了寂寥的名号。
————
翌日起来,卓钺果不其然顶了个大大的黑眼圈。
他一出帐,便有路过的小兵惊喜道:“啊,卓把总好了啊。”
卓钺对他报以一个笑容:“嗯。”
可那小兵的目光却隐隐透出点同情:“把总您眼下乌青得很重啊……还痛吗?”
痛?
卓钺懵了一下子。
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小兵应该是在说他的“病”。但他也不知道关曦明给自己编了个什么病症,只好含混道:“嗯还好吧,没什么大碍了。”
“您好好保重啊,实在不舒服便少走动两步。”
这奇怪的问候一直在持续。今日卓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向他投来同情无奈的眼神,并隐晦地问他是不是还觉得难受痛楚,要不要多休憩几天。
关曦明那小子,不会是给自己编了什么绝症吧?卓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决定一会儿逮着关曦明好好问问。
他们驻扎在沧衡城中的这段日子,一直用的是城中原有的校场操练。可如今按理说还在战时,每日操练的任务并不算重,除了上午需排演阵法练习刀械之外,其他时间便由士兵们自行打理兵刃、炒备口粮、喂养战马。
上午的时候,卓钺带着手下的士兵操练了一会儿,但却见众人明显心不在焉,状态不佳。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因那军粮不足的谣言而惶惶不安,也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叫了解散。
晌午时候,卓钺总算逮到了和几个小兵围坐在锅炉边窃窃私语的关曦明。
“小关!”他远远地叫了声。
关曦明应了声,其他几个小兵也忙住了嘴,纷纷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他,找了个借口迅速脱走了。
“你们说什么呢?”卓钺走近,“怎么一个个看见我都跟看见鬼似的。”
关曦明叹了口气:“还是在说军粮的事情嘛……自那位参将因传谣被军法处置之后,大家都风声鹤唳,想讨论又不敢明着说,一个个逮着午休、如厕、饮马的时候交头接耳。刚才便是怕你听见以后惩治他们。”
卓钺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也不怨他们,你帮着好好开解一下吧……对了,我不在这些日子你究竟给我编了个什么告病的借口?怎么众人看我的眼神儿总也怪里怪气的。”
“呃……”关曦明面露尴尬,挠了挠头。
卓钺更是狐疑:“你他妈不会跟别人说我患了绝症吧。”
“哎呀卓哥我怎么会咒你呢。”关曦明咧了咧嘴,“其实是——”
“卓把总。”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这声音便如那□□的舌头舔人脸一样,听着便让人一阵恶寒。卓钺闻声识人,心头立刻窜起了一阵无名火,当下似笑非笑地转过了身。
果见刘富裕正抄手站在他们身后。
这段日子接连奔波又战乱不断,把刘富裕在卫所养出来的那股子养尊处优的劲儿打磨了个干净。他人本就生得刻薄,此时又染上了几分落魄狼狈,更像个突了毛儿的耗子。
他紧盯着卓钺,嘴角弯出了个扭曲的笑:“卓把总精神不错啊,大好了?”
卓钺:“……还成。”
刘富裕溜溜达达地走近,绕着他上下看了一圈儿。卓钺不动如山,冷着脸任他打量。此时正是休憩的时候,周围有不少士兵,见他二人气氛不对纷纷抬头偷偷张望。
卓钺心中有所隐瞒,不欲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只得按下心中的恼火。可那刘富裕却不罢休,又靠近几步凉凉地道:“把总就是不一样啊,区区一点儿小病小灾就在营帐里躺了近半个月。咱们这些赤脚小兵就不一样喽,每日饿着肚子还得操练,苦得哟。”
卓钺捏紧了拳头,冷道:“刘哨官,你再在这满嘴喷粪地散播谣言,我便将你扭送到中军军法惩治。”
“散播谣言?”刘富裕怪笑了声,“官威端得足啊!当上了把总就是不一样,也学会打着官腔来糊弄咱们了。”
周遭传来隐隐的骚动,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卓钺咬紧了后槽牙,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姓刘的,我不想跟你动手。但你要是再跟我这犯浑,我——”
“这半个月你究竟去哪儿了?”刘富裕逼上一步,阴毒的三角眼紧盯着他,“我不信你一直乖乖地在营帐里躺着。除非你的屁股真金贵到了那个份儿上。”
卓钺:“……屁股?”
“怎么?你难道不是痔疮犯了下不了床么?”
卓钺:“……”
他听身后的关曦明夸张地咳嗽了一声,当下简直恨不得把这小子吊起来风干了下酒。
“怎么地。”卓钺已经想好了关曦明的一千种死法,可面上也只好不动声色,冲着刘富裕露出一抹冰寒的冷笑,“老子的屁股就是这么值钱。你这种杂碎死一万次,都比不上我掉根头发。不服气么?”
刘富裕愤怒的表情起伏了一瞬,似有人拿鞭子往他脸上抽了一下。但很快,他的愤怒渐渐扭曲为了一个更为恶毒的笑,“值钱,的确是值钱。你的屁股用了几次,才换来了把总的位置啊?”
卓钺:“……你说什么?”
关曦明在后不安道:“卓哥。”
“我说错了么?”刘富裕被他的狠戾的眼神逼退了一步,却还是冷笑着不依不饶道,“难怪你身边的兄弟个顶个儿的好看,那姓张的大个儿也弄得你挺爽的吧?我说草原人的杂种怎么总爱往你身边儿凑,你是不是就好这口?就爱被草原杂种骑在底下?就连那总爱来找你的王参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