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卓钺皱了皱眉,举步走了过去。
“把、把总!”小兵抬头一见卓钺,立刻慌张地叫了声。
闻声,郦长行浑身一僵。卓钺没看他,径直走到小兵面前,倒提长棍冲他扬了扬头:“你来砍我,怎么方便怎么来。”
小兵有些瑟缩,无助地瞥了眼郦长行。可却见他们的郦队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卓钺,半个眼风都没分给他。
“愣着干什么!”卓钺喝道,“快点儿!”
小兵心一横,大喝一声举刀飞奔而上。卓钺身不动、眼不眨,抬手“啪”地就是一棍,干净漂亮地抽了那小兵一个人仰马翻。
“看看你这腿,横肉都白长了?属叶子飘的?”卓钺毫不客气地用棍子点了点他,斥道,“说了多少次,砍刀的力量靠的不是手臂,而是稳扎稳打的下盘!我这随便一抽就把你撂翻了,你练习多少遍劈砍都是白费功夫。”
小兵慌忙爬起来,连声应是。
卓钺收棍,瞥了一眼郦长行。
与他目光对视的一刹,郦长行眼中瞬间亮了一下,却听卓钺不咸不淡地道:“像他这样的,全部拉去扎马步。什么时候练到棍抽不动,人推不倒,再来练砍刀。”
郦长行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低低应了一声。
卓钺不想再看他,转身便走。可没走两步,郦长行竟自身后跟了上来。
卓钺颦眉,加快脚步,郦长行却紧跟不舍。他索性站住了,转身问道:“郦队长还有什么事儿?”
郦长行怔了怔,面上难得闪过了一丝无措:“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还在生气么?”
卓钺差点儿没被他逗乐了。
自从二人那夜不欢而散后,卓钺便彻底对这小子进行平淡处理了。后来他也想开了,既然人家也没打算认真跟他处,他也没必要抱着个非你不可的态度,两人还是可以当同袍的。虽然这小子的确长得很属他意,可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儿冲动就把自己搭进去。
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他就不信找不到个愿意跟他长长久久的。
就当郸州里发生的事,是场春风一度吧。
“你觉得我在生气?”卓钺抱肩看着他,“咱俩不都说明白了么?作为军中同袍,我觉得我的态度算是不偏不倚吧。”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一笑:“卓哥,你我二人也算是亲密了,可你却转眼便能将我当做普通同袍。我真不知道你是有心还是无心。”
卓钺的火儿瞬间又被他拱上来了。
“郦长行,你他妈要点儿脸行不行。”卓钺忍着怒意道,“你就是想跟我玩玩,我他妈不愿意还不成么?老子想要真心不成么?你现在要是把自己身份一二三四五说明白了,然后保证无论未来怎样咱们能一直处下去,老子现在就上军旗底下跟你热吻去!”
郦长行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一向拿温柔浅笑当衣服,可此时那面具却在卓钺面前碎了个一干二净。
“有那么重要么?我的身份?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盯着卓钺,语气难得有些咄咄逼人,“军中这么多人,每人的出身来源你都清楚?两人在一起开心不就成了,非要什么承诺什么未来?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些空头许诺除了增加彼此的负担,又有什么意义?”
我糙?
卓钺的手痒了一下。
他有一瞬真想一巴掌把这小兔崽子扇在地上,给他开个瓢,把他那不知道哪儿来的邪门歪理和扭曲的感情观倒个干净。
可转念一想,他才没空教育孩子呢。
“那你找乐意的去吧。”他嗤笑了声,“世界上美人儿那么多,也不缺我一个。”
言罢他转身便要走。
身后忽然疾风袭背,卓钺措不及防间被郦长行拉着肩膀猛地一拽,一个用劲儿就摁在了树上。他还没来得及错愕,郦长行已倾身压了上来,一双眼睛如孤狼悍兽。
初见时,少年的孱弱稚嫩在几个月间褪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在此时,当卓钺愕然看向他的时候已再找不到那个被他捡回来的羊羔崽子了。
现在按着他的,是一头占地为王、卧坐尸山的狼王。
不——或许郦长行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善可欺的孩子。
那柔软的外皮下,一直是雪利的獠牙。
震惊过后,卓钺心头燃起了难以抑制的怒火。
我他妈还没跟你计较骗我玩儿我的事呢!你还敢跟我动手?
郦长行双眸沉郁正欲开口,卓钺已一拳砸在他脸上,再反手揪着他脖领子就提了起来,狠狠往树上一怼,低声冷笑道:“告诉你郦长行,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不和就分!但你要是敢一再挑衅我,咱们同袍也不用做了,明天你就给我滚回草原去吧!”
郦长行被压得连连咳嗽,低笑着道:“不、不愧是卓哥……不过威胁我也没用,我要留在你身边,谁都改变不了。”
“你他妈的——”卓钺简直想把他当场按死。
“卓哥!”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卓钺一回头却见小嘎正匆匆往这边奔来,“怎么回事?”
他赶紧松开了郦长行。虽然他们二人这是一团乱麻,但郦长行起码还留在军中,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了徒增罅隙。
小嘎快步走近,皱眉瞥了眼郦长行:“卓哥,他怎么惹你了。”
卓钺勉强笑了笑:“没事儿,偷懒教训他一下。咱们走吧。”
郦长行撑着树站起身,近乎冰寒地看了一眼小嘎。小嘎眉头微颦,微微错步挡在了卓钺身前,而这个动作让郦长行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小嘎哥,”郦长行轻声道,“我和卓哥的话还没说完,你让开。”
小嘎紧盯着他,寸步不动。卓钺烦的不行,一拉小嘎道:“我和你的话说完了。”
直到二人走远了,他还能感受到郦长行的目光如同钉子似地扎在他的背上。
卓钺心头烦躁不已,也不想回校场了,便对小嘎道:“不用管我,忙你自己的吧……除非你有什么事儿找我?”
小嘎顿住了脚:“今天又抓到了一个宰杀战马的。”
卓钺紧紧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不把真心刨出来给大卓看,大卓才懒得理他哈哈哈
发现好多小可爱要开学or考试啦,祝大家学习顺利~别太劳累,压力大的时候记得自我调节哦!隔空支持你们~
第57章 军哗变
卓钺紧紧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几天前便开始了,陆续有人偷宰战马,企图以战马果腹。明明没有饿到那个份儿上,可谣言和危机感实在太容易攻破人的内心,不少绷住的人纷纷开始不择手段,企图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们在鹰落涧缴获的那群马匹就养在军中,由各营各队分别看管。刚开始分到了军马的队伍还在暗自开心,可自军粮短缺后便发现,这些马每日都要和人抢口粮。士兵们最常吃的粟米,也是军马的粮食,可以说是马多吃一口、人便少吃一口。
可无论如何,私杀军马还是重罪。前几日被杀的军马养在别的营中,听说那个士兵已被处罚过了,可没想到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竟把主意又打到了他营下的军马上。
“怎么办?”小嘎问他。
“还能怎么办。”卓钺皱眉,“移交参将处置吧。”
虽说他本人也有惩罚的权利,但现在是多事之秋,杀马之事又再三发生,还是由本营参将出面比较妥当。
小嘎迟疑了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卓钺皱眉。
“听说其他营中也有杀军马,但将领们都没有上报。”小嘎低声道,“反正如今休战,军粮又确实短缺——”
“所以便私自包庇?”卓钺冷笑了声,“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越是这种暗流涌动的时候,越不能助长邪门歪道,没有规矩的匡正所有个人情绪都会崩塌的更加厉害。
小嘎点点头:“那我就去让他们上报参将了。”
他顿了顿,忽然向卓钺短暂地笑了下:“卓哥无论怎么做,相信都是对的。”
卓钺微微一怔,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随即他想起,郦长行曾不止一次向他说过同样的话。
想来也真是可笑啊,与他同生共死了两辈子的兄弟说这话他没什么感觉,可偏偏是来历不明的郦长行,轻易便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按下心中涌起的些许酸楚,卓钺拍了拍小嘎的肩没再说什么。
三营参将常阑出身娄家军,最重视军规军法,果然当天便在校场中召集了所有兵将,欲当众处罚杀马之人。卓钺站在自己的队伍之前,侧目看列阵的其他士兵,却见众人并无往日观看刑罚的畏惧和瑟缩之情,反而大多数人一脸麻木郁郁,呆滞的脸如糊了浆糊的面具。
卓钺抱肩,微微皱了皱眉。后排几个小兵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竟露出些许忿然,转头与身旁之人低声咬起了耳朵,还不断向卓钺投来怨毒的眼神。
看来自己上报这个杀马贼,还真是犯了众怒啊。
卓钺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常阑冷着脸立于台上,掌刑官扬声宣读了杀马士兵的罪行,言明军规后决定当众杖棍三十,扣除军饷半年。若这是战时,宰杀军马可是掉脑袋的大罪,看来铁血如常阑也暗自手下留情了。
可下面围观的众兵将却依旧神色郁郁,怨气深重地盯着常阑。甚至当杖刑官宣布行刑之时,下面的人群中还响起一片嗡嗡的低语议论。
“肃静!”常阑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行伍之内不得交头接耳!你们是彻底无视军规了么!有何不平,站出来说!”
黑压压的人头,一片死寂。
忽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不杀军马,粮食空了,咱们吃什么!”
常阑捏紧了拳头喝道:“谁说的,站出来!”
排得整整齐齐的人群鸦雀无声,似一片黑沉沉地死水,刚才那道声音如水面浮泡转瞬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怕群情四起的激愤,最怕同仇敌忾的沉默。说话之人藏在一张张面孔的背后,似乎开口的是一个人,又好像开口的是千万人。鸦雀无声的寂静将方阵中的人凝成了一堵墙,直勾勾地冷视着点将台上的主将。
常阑咬紧了牙关。他揪不出来一个人,又不能惩罚所有人,“法不责众”在这种时候最像个笑话。
“军粮还剩多少,该怎么分配,是中军主将该操心的问题!”常阑无法,只好冲着众人低吼,“这不是宰杀军马的借口!”
人群中沉默了下,可又有几道声音冒了出来。
“中军主将都不见人影了。”
“不是说娄父都病死了……”
“放肆!放肆!”常阑怒不可竭,“还敢交头接耳!还敢私传谣言!都不要脑袋了么!”
出身治军严苛的娄家军,常阑应该从没见过如此不尊军令无视法规的军队。他气得脸红近紫,猛一扭头喝令行刑官即刻执行,即刻响起的闷响和痛呼压过了所有的异议。
自两万人成军以来,只有两次当众惩罚观刑的,一次是治逃兵,一次是此次杀军马。可卓钺还记得第一次当众行刑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瑟缩之感,纵然挨打的不是自己,每个人也都战战兢兢。
但如今,一声声的板子空响,无数双眼睛木然看着台上。一层叛逆冷漠的壳子,分割了台上和台下两个空间。
众人失去了敬畏和恐惧。
……“常阑怎么还这么有劲儿”……
……“果然主帅们有自己的备粮,不担心粮草的吧”……
卓钺猛地回头眯眼看去,却只瞧见了一张张漠然的面孔,似乎方才的两声低语不过是他的幻觉。
行刑完毕,卓钺顺着人流往外走去,左右环顾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轰然东逝的急江,泥沙俱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的预感。
————
回到营帐中,又迎面遇到手下的几个小兵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低声抱怨着什么:“……都吃着一样的东西,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咱……”
“怎么了?”卓钺走了过去。
几个小兵慌忙站起,面面相觑间欲言又止。
卓钺抱肩,沉声道:“有话直说。”
其中一人结巴道:“就、就是有些人在嚼舌根罢了……方才校场回来,有人又在说军粮不足的事情,我们听不过就说了他们两句。可他们非说把总您守娄将军和王参将信任,所以他们偏心多给咱们分了军粮,所以咱们这一总的人都没饿过肚子。可怜天见的,明明他们吃什么咱们吃什么啊,凭什么那么污蔑我们……”
卓钺胸口中隐隐闷涩了起来。
唯有他知道,自己手下这一总的五百人所吃的,的确与其他众人不同。可倒不是因为娄长风王戎偏心,而是他一直悄悄将郸州购回的粮食添在了众人的伙食中。
他胸口有点堵得慌,沉默了半晌后道:“以后遇到这种争执,莫要多说知道么?”
几个小兵匆忙点头应下。
卓钺独自一人回到帐中,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忽又跳起来大步向中军的方向跑去。
中军的营地是被单独把守的。卓钺来过不少次,营口的守军也差不多都认识他,以往都能通行无阻,可这次一过去就被拦了下来。
“抱歉卓把总,”全副武装的守兵冲他笑笑,“今日中军营地禁严了,非本军士兵不得入内。您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