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钺心头更是不安,勉强笑道:“什么事儿啊还禁严?”
“哟,这就不能跟您说了。”
卓钺沉默半晌,举目望向他身后的中军营帐。却见营帐整肃,往来士兵行动有序,面色平静,似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的慌乱。
如一只独处于茂林中的野鹿,虽然周遭看似平静宁和,可它却感受到了狼群靠近的杀意。
他还欲再细看,守军侧一步挡住了他:“卓把总,今天真不是时候。”
卓钺最后尝试了一下:“或者您帮我喊一下娄将军?王戎参将也行。”
“卓把总,今日小弟真没法儿帮您了。别说是娄长风将军,您就算今日要找娄吹云小将军也是不成的,王参将也没空见您。咱们也是按军令行事,别让我难做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卓钺虽还是有不甘,却只能缓缓地往回走了。可还未行两步,迎面却碰上了符旺。
“卓钺,你怎么在——哎哟!”
卓钺一把扯着符旺的胳膊将他拽到了一边,低声道:“今日你去中军没有?中军有什么异常没?”
符旺被他捏得不住呲牙:“今儿不是禁严了么,我们这些文职的都被打发走了……你所谓的异常是什么意思?”
“异常的调动或者风声什么的,什么都行。”卓钺紧盯着他。
符旺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紧张?”
卓钺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本是担心左右军要哗变,所以特地来找娄长风,但如今这么一看,中军似也有事情发生。”
“什——等一下!”符旺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他,“哗、哗变!好好的怎么会哗变?”
卓钺简单将军马之事与他说了,末了皱眉道:“左右军普通将士因军粮的问题积怨已久,现在又不在战时,时间长了很容易发生大问题。今日在校场之上,无论常参将怎么训斥,底下站着的人都根木头似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而且从我听到的只言片语中,这些积怨已变为对主将和上级的仇视。”
符旺听得目瞪口呆。他虽一向机敏,却最是胆小,捏着卓钺胳膊的手一直在抖:“那、那那怎么办?可中军也、中军也不见你啊。这怎么办——你要不闯进去?”
“你都快抖成筛糠了,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卓钺有些无语,抬下巴点了点中军营口的方向,“再说了,闯个屁啊,尤其是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今、今天?”
卓钺看着不远处的守军,低声道:“往日营口守军,皆只着便服佩弯刀……可唯独今日,他们披上了链子甲,带上了头盔,还拿着枪。”
甲胄鲜明,刀枪林立。
看似平静的一切之下,暗流涌动,山雨欲来而风满楼。
符旺吓呆了,见卓钺抽身欲走忙拦住了他:“你你你、你去哪儿!你不能撂下这么一大通话,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的走了啊。”
“你就是一个文职,我说这些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啊。”卓钺嗤笑一声,谐戏地拍了拍他,“回屋猫着吧啊,听到啥动静都别出来……大不了就是个碗大的疤么,投完胎后二十年兄弟再聚首。”
“——卓钺!”
作者有话要说: 很早很早的一章!
晚上可能还有一章哈~
第58章 夜惊魂
扔下符旺不管,卓钺独自回了营帐,边走边不住思索。
看这样子,中军今日明显是有机密行动的,但会是什么呢?娄父大病尚未痊愈,三军不可能有大动作。要说撤军转移也不可能,他们现在正和马甸营的扎干人僵持着呢,中军一走沧衡空虚扎干人肯定举兵来犯。
所以会是什么事呢?为什么连左右两军的将领们也被蒙在了鼓里?
和左右两军普通将士们消极的情绪,又有没有什么关联?
带着满腔心事,卓钺回到了左军三营之中。与中军整肃的气氛完全不同,左军依旧沉浸在一片死水般的呆滞木然之中。
一直到了日落山峦,整座沧衡城的军营也依旧安安静静地,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仿佛所有的预感都不过是个错觉。
卓钺没与任何人说他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和张老黑等人吃过晚饭后,又揪着手下的士兵们操练了一通,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山谷后,才嬉笑着与兄弟们道过晚安独自回帐。
回到帐内,卓钺按时钻入被子里不一会儿就呼声大作。
时间悄悄流逝,一簇簇篝火熄灭,营地中的喧嚣很快归于一片寂静。
又过不久,到了月至中天的时刻。可偏偏今夜黑云压城,遮住了那片银辉,让夜色愈发静默。
而此时帐中本在酣睡的卓钺,忽然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清明,似乎从来都没睡着一般,一个轱辘翻身而起飞速穿起了军甲。往帐口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将宣花斧背在了背上。
挑帘出帐,无月无星的夜晚果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卓钺眯起眼睛,正欲举步向营口走去——
一道鬼幽幽的声音忽从背后冒了出来。
“卓哥。”
任是胆大如虎的卓钺,都被吓了个趔趄。回头一看,他终于从那黑水滩似的夜色里辨别出了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你他妈的。”卓钺气得想扇他,“在这卡我呢是不是!故意吓唬我?”
郦长行走过来,定定看着他:“你要去做什么?”
“撒尿。”卓钺随口道。
“撒尿需要带宣花斧?”郦长行逼问,“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这小子是不是缺奶喝?一天到晚就知道黏着他。
卓钺烦得不行道:“我一个把总要干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郦队长,我现在命令你回屋睡觉!”
郦长行置若罔闻,向他逼近了一步,声线紧绷:“我看你一天了,你一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明显是有心事。我不放心才守在这里,要是我悄悄大意了一点儿,你是不是又要背着我,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卓钺愣了。
二人在浓黑的夜色中相对而立。这天色黑到他们相隔虽不过几步远,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卓钺却还是能感受到那双含怒的翠色眼眸,正又恼又急地瞪着他。
其中,还隐隐有一丝委屈。
真像个没逮到猎物、就红着眼圈儿不乐意的小狼崽。
卓钺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郦长行的肩膀,果然肩头湿漉漉的全是露水:“……站多久了?”
郦长行低声道:“从你回帐到现在。”
“你真是……”卓钺不知该说什么,“下次你就不能直接问我?时间长了冻出病怎么办?”
“我问你,你会说吗?”郦长行反问,语气中有些不甘,“何况你现在都不理我了。”
卓钺有点好笑,却也无法反驳。霸道硬气的郦长行让他狠得牙根痒痒,可眼前这个满腔委屈却又无怨无悔地等了他几个时辰的郦长行,却又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子,恐怕是老天派过来克他的吧。
“所以你要干什么去?”郦长行又问了一遍。
卓钺轻叹了口气,只得将他的怀疑又跟郦长行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没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去巡查一圈,若周遭无事便回来了。”
郦长行点点头:“我跟你去。”
看郦长行这样子,估计劝说他回去休息也是白费力气。卓钺无可奈何,只好任他跟在自己身后。
二人和昏昏欲睡的三营营口守军打了个招呼,便提着盏灯笼走了出去。他们先是绕着三营的营地转了一圈,又去二营转了一圈,最后向着沧衡城的城门口走去。
星月迷蒙,夜色当道,空无一人的大路上走着两个并肩而行沉默不语的人,阴沉的长风穿城而过,吹得他们手中的灯忽明忽灭,如同夜游的鬼火。周遭一片死寂,唯听这二人身上的兵器发出轻轻的撞击。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可怖。
可若问卓钺,他却完全半分没有觉得吓人——因为他现在满心都被郦长行给塞满了。
现在郦长行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像个忠诚的家犬一步不拉。自出营以二人就一直沉默着,卓钺虽有心说两句什么可又想不出话题,偏偏郦长行又一改往日殷勤的模样,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郦长行是个什么意思呢?卓钺憋闷不已。想跟他认真好,他又不愿意表示两人只是玩儿儿;不跟他好了吧,偏偏他又跟狗护食一样紧紧盯着自己。
放起嘴炮来,这小子似乎薄情寡义的很;可到了这种时候,卓钺又总觉得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
真他妈的矛盾!
两辈子没处过对象的卓钺,彻底被感情的复杂给打败了。
“卓哥……”
“……啊?”卓钺顿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郦长行在叫自己,赶紧应了声,“怎么了?”
“我想吻你。”
糙!卓钺一慌脚下踉跄差点儿绊了个狗吃屎,他狼狈怒斥道:“你、你小子要不要点儿脸!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听你常和黑哥开玩笑,说的话比这直白许多,为何我的真情实感却不能说出口?”郦长行幽幽道,“在郸州时,我是欢喜到了骨子里,以为自此我便是真的得到你了,想吻你便能吻你,想抱你便能抱你——”
卓钺额头青筋直跳:“闭嘴!你要是再多说半句,就自己滚回去睡觉。”
郦长行无声片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卓钺憋着气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方才心里残留的一些些感动却在这片对话后全部烟消云散。
还是想太多了,这小兔崽子对自己哪有什么感情!就算是在门口等了三四个时辰,也只是想骗自己感动了以后答应与他胡天胡地罢了。
幸好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顶住了诱惑,拒绝了!
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卓钺,却又在那层庆幸之下感到了些微酸的落寞。
在这片沉默之中,二人来到了城门之下。往左是通往城楼的台阶,往右是中军军马的马厩。
由于这两日杀马的事情,卓钺本欲先去中军马厩查看一下,可刚往右走了一步就顿住了。
一种奇怪的直觉自心头升起,告诉他应该先上城楼看看。
在沙场上拼杀了几十年的战士,通常会养成一种敏锐到诡异的第六感,很多人都会靠着这种第六感捡回一条命来。
而卓钺,也一直是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他便头想了想,收回了往右去的脚步,转而登上了通往城楼的台阶。
郦长行问:“怎么了?”
“先去城楼上看看。”
今夜月黑风高、乌云压城,若不是手中火把几乎连脚下的台阶都看不清楚。而更加奇怪的是,往日城楼口就算是晚上也有重军把守,还有士兵瞭望敌情守烽火台。可今晚浓厚的夜色之中,万物寂静,半点人声也无,不知守城的士兵都去了哪里。
“你带兵器没有?”卓钺停下脚步,轻轻问郦长行。
郦长行摇摇头,“出来的急,没有带。”
“大晚上的出来不——算了,我给你找一个吧不一定趁手。今晚这儿的情况有些不对。”
二人抹黑进了谯楼,平素这里起码也会配备两个卫兵瞭望情况,今夜这儿却空无一人。卓钺让郦长行去找个趁手兵器,自己则打着火把在左近细细查看。
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卫兵无故缺岗并非是外敌入侵的缘故,最坏的情况可以排除了。
可若不是外因,便是内因。
卓钺想起军营里那些死气沉沉又心怀怨愤的士兵们,心沉了沉。
“卓哥。”郦长行去而复返,背着弓和箭囊低声道,“我看到烽火台的方向似乎有人影晃动。”
卓钺一愣,快步走至窗边一看,果见漆黑的夜色中几个可疑的人影自烽火台下一闪而过。
沧衡城是军事关隘,故而城楼上除了建有瞭望用的谯楼,还驻有烽火台。军规也规定的很清楚,烽火台需要广积秆草,昼夜轮流看望。可今夜连谯楼都不见个人影,为何这些人会聚在烽火台下?
卓钺抬手摘下宣花斧,郦长行也抽箭搭弓,二人无声地隐在黑暗中悄悄靠近了烽火台。
走近后,几道声音传来。
其中一人焦虑急道:“哥您确定这法子行么……要是这烽火点燃,军营内无人响应,主将们一看又不见敌情,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不都跟你说好了么。”另一人低声斥道,“咱们在这一点烽火台。左右两军起码有几十个队伍也都会相继举火!到了那时候所有人出营,全部逼到中军要一个说法,就不信娄父那个缩头乌龟会不出来!”
卓钺与郦长行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竟真被他碰上了哗变!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走到哪里都会碰到死神的柯南……这里是到哪儿都会遇到麻烦的卓哥!
第59章 燃烽火
也不知这些人是天真还是愚昧,估计是卫所的清闲日子过惯了,竟还以为这里是边陲小地,敢在娄家军的眼皮子底下策划哗变,简直是在摸老虎须。
他们应该是卖通了今夜守城的卫兵,打算以烽火台为信号,城中左右军的叛军一见城楼火光便会相继点火,然后一起杀到中军去。
如此简陋的计划和伎俩,搁平时早被戳穿了,这些人可能还没上到城楼便已经被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