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或许是他们运气太好,刚好碰上了近期军心浮动,有些察觉到了异样的将领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正好又碰上了今夜中军不知有什么秘密行动,也让他们钻了个守备不严的空子。
卓钺磨了磨牙。几个小杂兵他倒是不担心,绝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现在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中军里面究竟在计划什么事,万一被这场哗变给打乱了,那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他冲郦长行递了个眼色: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郦长行微微一笑,展臂拉弓。在这漆黑不可见物的环境之中,少年翠色的双瞳却幽亮明锐,仿佛夜奔的孤狼,能看破黑夜中所有的风吹草动。
他箭尖扬起直指远处,锋芒雪利。
那城楼守卫还在犹疑:“可、可若失军营里无人响应呢?你们倒是容易脱罪,这火一点我可就跑不了了,大哥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计议个屁啊!”那人大怒道,“箭在弦上了都——啊!”
一道破空而来的冷风直贯他左肩,当场鲜血横飞!那箭去势太猛,飞穿人体而过后又“当”得一声剁入烽火台的木架,余力不泄箭尾犹自不住晃动。
与此同时卓钺飞身而起,以斧柄接连撂翻几人,有几个人惊呼着四散奔逃,郦长行抽箭搭弓一刻不停、百发百中,竟无一人得以脱逃。
卓钺上去一脚踩住那抱着左肩不住哀嚎的人,冷笑道:“谁借给你的狗胆!敢打烽火台的主意?”
“你、你他妈又是谁?”
那城墙守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抬头一看顿时惊呼一声:“卓、卓钺!”
卓钺瞥了他一眼。丹吉城中他立功不小,名号在军中传得很广,这守军认识他也不奇怪。
“呸!”被他踩着的人竟也是个硬骨头,啐了口道,“走狗。”
“你他妈骂人的时候过过脑子么?”卓钺抬腿踹了他一脚,“你无故点燃烽火台谎报军情,这是叛国的大罪!我还说你是草原人的走狗呢!”
“军情,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军情,不过是在这里空耗着罢了。”那人往地上啐了口,狠狠地道,“狗屁的娄家军,只知道蜗居在这沧衡城里,胆小怕死不说,还克扣咱们的粮食。不然为何现在大家都饿肚子了,唯独中军的那帮人一个个膀大腰圆?咱们也没想怎么样,不过是去讨个说法罢了,你要是连这都拦着咱们,就是中军的走狗!”
卓钺惊呆了。
他一直知道普通将士们有不满的情绪,可却未想到这种情绪如此激烈。什么克扣粮食,什么中饱私囊,明明一开始不过是军粮短缺,为何会被扭曲成这般模样?
“你——”一股火儿瞬间涌上他的头顶,气得他浑身都抖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个屁!”
这些底层将士,有没有想过娄父一个八旬的老将在边疆风雨飘摇之际,屹然舍弃了京城的繁华来此荒芜的戈壁,这是怎样的执着?他们又想过没有,娄长风才不过是弱冠的青年,却要担下两万人的生死,这是怎样的压力?
没错,人人皆苦。但作为底层将士,当扎干人一刀劈来时,他们不敢正面迎战还可以躲开。
而娄父和娄长风,他们却无处可躲。他们的身躯便是挡住狂风的壁垒、拦下洪流的巨坝,当异族大军压境,就算九死一回,他们也会迎难而上。
可这些人,他们什么都不懂,躲在战神的庇护之下,却又疑神疑鬼,以为自己看破了所有事情。
他们——怎么这么可恨!
可面对卓钺的狂怒,那人却只是冷笑了声:“你又什么都知道了,不就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么。真不愧是主将们的马屁虫,如此维护他们。”
卓钺暴怒,正欲上前却被郦长行轻轻拉住。他的手轻柔地抚在卓钺的后背,像是温柔的少年正在顺着狂躁雄狮的背毛。
“卓哥,何必和他们计较。”郦长行轻声道,“带回去,自然有人会处置。”
郦长行温柔的抚摸和话语似有神奇的魔力,卓钺深吸了口气,缓缓平息了怒火。
“自己乖乖站起来跟我回中军,”卓钺厌恶地看了眼这几人,“别脏了我的手。”
地上那人沉默半晌,低声问:“主将会如何处罚我们?”
“组织哗变、擅点烽火。你说呢?”卓钺冷冷地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军规……哈哈哈又是军规!”那人似魔怔了,竟疯疯癫癫地笑着坐了起来,“这一辈子给主将贵人皇上们卖命,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捞着,连饭都吃不上……最后竟还要因为个军规砍老子的脑袋!克扣军粮的人呢!躲在皇城里的拖咱们后腿的孬种呢!谁砍他们的脑袋!”
他又哭又笑,竟一声比一声凄厉。卓钺捏紧了宣花斧,抿紧了唇不吭声。
“命贱!”他猛啐了口,仰天笑骂,“就他妈是命贱!都贱到土里去了,还他妈怕个基巴!”
他咳嗽着,从怀里掏出一物从上至下猛地一甩。
“卓哥!”郦长行大喊了一声。
卓钺双目蓦然锁紧,一道乍然迸发于夜色中的火光点亮了他的瞳孔。宣花斧应声而起,雷霆般果断劈向那士兵拿着火折子的手。随着一声惨叫,四溅的鲜血喷了卓钺一脸,可那手断之前已掷出了火折子,那抹危险的亮依旧飞向了高耸的烽火台!
“郦长行!”卓钺吼了声。
不用他吼,郦长行已飞身而出。少年脚蹬木台蓦一发力,整个人腾空飞身扑向那点火光,高举的手堪堪在火与柴接触前的一刹那捏住了它。
然而机遇巧合。
本来平静的城墙之上,偏偏就在那一瞬刮起了长风,由西灌东。本已被郦长行攥在手中的火折子被这邪风一吹,死灰复燃,流火燧金般的焰星顺着风势一飘,轻飘飘地便舔上了那干燥泼油的木柴。
轰然巨响!
霎时间如老天在黑夜里睁开了一双眼睛,亦或天地轮转巨日撕开夜色跻身而出……乍起的烈焰窜天而起,瞬时间将半个天壁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卓钺心瞬间像是停跳了一般,双耳隆隆闻声音。他近乎踉跄着冲过去,一把抱起了摔在烽火台下的郦长行。
“郦长行!醒醒、醒醒……”他手忙脚乱地拖起郦长行的身子,微微颤抖的手拂开那蓬乱的碎发,“怎么样?”
应是方才爆裂的空气短暂震晕了他,郦长行轻哼了声便幽幽转醒,拽着卓钺的袖口含糊道:“对不住……”
“对不住个屁啊!”卓钺毫不客气地怒斥,心中却蓦然松了口气,“慢慢站起来吧。”
烽火台被点燃,城中的哗变一触即发,当务之急是通知中军——如果还联系的上的话。卓钺一把抓起宣花斧,心中飞速盘算着,大步向楼梯的方向奔去。
可便在此时,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一股混杂着危险、凌厉、杀气以及马臭腥臊……的气息。
扎干人的味道。
这里,怎么会有扎干人的味道?
喉头到脚后跟的筋瞬间被揪紧了,卓钺大步前奔的脚生生在地上转了个圈,飞身扑向了城垛。
那一瞬,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扎干军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扎干人千里送人头!
感受到了大家想看小郦回应大卓的强烈要求……今日依然双更(捂脸)
真的很快了!真的真的很快了!最迟后天吧,想一口气看到他俩双直球的就囤两天文吧哈哈哈。
第60章 烽火意
漫山遍野,如神兵天降般的,扎干军。
乍然亮起的巨大烽火台点亮了诡秘的夜色,将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照了个原形毕露。本该在马甸营好好呆着的扎干大军,却如生生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瞬息间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沧衡城。
若不是烽火台忽然被点亮,恐怕待敌军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城墙,城内的中原军还一无所知呢。
似也被冲天而起的烽火给惊呆了,还未至城下的扎干军也出现了瞬间的骚动。
卓钺死死捏着墙垛,额头一根暴起的青筋抽搐了一下。
城墙守军随即狂奔至墙边,往城下看了一眼就崩溃了,翻着白眼、腿一软就要往地上瘫,被卓钺一把捞起来摁在了墙上。
“——擂城鼓。”卓钺嗓子绷得沙哑。
守军张了张嘴,大惊之后脸上满是空白。
“擂城鼓!调集中军!”卓钺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若是今夜因你参与哗变、擅点烽火贻误了军机,你有几个脑袋掉!去!!”
守军如梦初醒,疯了似的翻身而起,狂奔向城鼓的方向。
地上几个本要哗变的士兵也惊呆了,他们似也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策划哗变的当夜,扎干军竟然前来偷城了!刚才一个个硬气得如同天王老子一般,可这会儿一听扎干人到城下了,瞬间又吓成了木雕泥塑。
对他们来说中军和扎干军哪个更可怕,当然不言而喻。
卓钺根本懒得看他们一眼,只当地上躺了几只晒干的蛆。他抓着宣花斧狂奔至城墙楼梯的方向,郦长行紧随其后道:“军营的方向亮起火光了。”
应是营中的士兵看到城墙上烽火起,便以为是哗变的信号。
殊不知大军已然压境。
卓钺大骂了一声,恨不得将哗变的这帮人切片了下酒。
现在的情况极糟。烽火台就是为了通知全军敌情的,可被哗变的人篡改了意思,今夜看到烽火,大半的士兵不会来城门迎战,反会涌向中军。城门无人看守,扎干人打起来就像敲个鸡蛋壳般容易,待他们入城之后中原军再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最可怕的是今日中军军营紧闭,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就怕是娄父病危了。
若真是如此,那沧衡恐怕不保。
卓钺浑身冷汗热汗轮着番儿地倒,努力摒弃杂念不去想那最坏的情况。他与郦长行飞身下了城墙后,城鼓终于隆隆响起,雄浑的声音如旱地惊雷震彻山谷。
烽火和城鼓引来了今晚巡夜的士兵,人不多才几十个。卓钺当机立断,飞速指挥道:“上城门挡!十人守城门,其余人带火铳□□、夜叉擂、礌石滚木跟我上城楼!再找几人,去通知中军主将、左右军各参将,扎干人偷袭了!”
有了主心骨,一众士兵四散开来。巡夜队伍的哨官没见过这阵仗,惊惊战战地道:“卓、卓把总,库房里还有撞车和叉杆——”
卓钺懒得理他,亲自和几个小兵抬着四人环抱的巨大城门挡放置妥当,跟在后面的郦长行匆匆道:“扎干人不善攻城,也没有攻城用的云梯,撞车和叉杆是对付云梯的现在用处不大。你就按卓把总说的去做!”
哨官抖着声音应了声,狂奔而去。
卓钺那厢放好了城门挡,转头又向城头方向狂奔而去。郦长行带着几个小兵,火速将火铳□□搬出仓库架在城垛之上。此时城下的扎干人已蜂拥向城墙涌来,利箭蚂蜂似得向城头飞来,喊杀声响彻天空。
现在城头上才几十人,而城下是成千上万的扎干人,捏着火铳和□□的人瑟瑟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
唯独卓钺立于城墙正中亲自架了个火铳,英俊的面孔冷硬坚毅,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中如同锻淬而成的铁像一般。
“二人一组,一人持盾一人射击,一刻钟轮换!”他厉声喝令,“别射太早。火铳瞄百步,□□瞄城下,看准再射!”
似是被他的镇定所激励,墙上众人齐声大喝,一拥而上。从城下飞来的箭矢击打在盾牌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相撞之声,接二连三成千上百如同密雨飞蝗。扎干人不善攻城,攀城用的是飞虎爪,被城上士兵拿刀一一砍断绳索,人体如燎火飞蛾般噼啪掉落高空。而冲出去砍绳索的中原士兵也被扎干人一箭贯头,倒栽葱般摔了下去。
周遭烽烟四起喊杀声震天,乱成一团。唯独卓钺手持火铳面色如铁,纷乱的环境对他毫无干扰,准星后那双沉黑的眼睛半分不眨,精准而毫无起伏地一枪接着一枪,精准爆头,换弹换药的手快似翻花。
扎干人本来就不善攻城,趁夜偷袭就是为了能毫无阻碍地以飞虎爪攀城而上。此时误打误撞被烽火照了个透心凉,一时也有些慌乱,攻城之势失了章法。
可虽矢章法,却耐不住人多。沧衡城前本就道道路崎岖狭小,此时被塞得满满是人,一眼看去更是惊心动魄。城楼上砍飞虎爪绳子的没有几人,很快便顾此失彼,未过片刻便有扎干人飞身跃上了墙头。
郦长行背起□□抽刀而出,双手合握纵身一劈,瞬间将一扎干士兵拦腰断为两截!他平素用弓十分惊艳,却没想到长刀舞得也如迅雷密雨。他贴身站于卓钺之旁,左右不离三步,将卓钺紧紧护在身后。
卓钺双目紧盯着城下不动,抽空冲他吼道:“你去支援右边!”
郦长行抿紧唇,不吭声。
“听到没有!”
郦长行一脚踹飞了个爬上来的扎干兵,寸步不挪。
“你——”
卓钺气炸了肺。没事儿的时候这小子风流多情,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样子;现在到了危机时刻了,又摆出一副至死不渝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尚未等他再吼,忽见数百士兵蜂拥自楼梯奔上城墙,卓钺抽空回眼一看,竟是右军一营的参将。他应是收到了他派人传回去的消息。
“卓把总!”这参将是个九尺大汉,长得比张老黑还要莽撞,大步走来时城墙都在晃,“我来支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