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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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吹云!”
卓钺轻轻拍打着娄吹云的脸。
娄吹云嘴唇冻的青白,身子不自觉地蜷缩成了虾米状,就算在睡梦中四肢也在轻轻抽搐着。卓钺自己也是身心俱疲,上下眼皮直打架,可还是硬撑着推娄吹云。
“起来,你睡太久了。”
卓钺从没想到,这么一个一人多高的小坑和一块石头,竟然把他俩死死困在了原地。
昨晚他们休息了一夜,翌日起来打算合二人之力一起推动石头。可谁想一晚过去,飘雪不断,石块与坑口的缝隙竟然凝固起了一层冰,比昨晚更难推动了些。坑壁愈发滑不溜足,两人爬上去了几次都力竭摔倒。
后来卓钺跳起来,用指尖一点点将冰层戳碎,十指都捯出了血才敲掉了缝隙间的结冰。娄吹云坐在他肩膀上,二人上下相叠,大吼着推那石头。可那巨石却如牢牢嵌住了一般,竟纹丝不动。
又是大半天过去。饥寒交迫却束手无策的两人终于不可避免地想到——
难道他们上惯了沙场的二人,竟会被困死在这小小的坑里?
真是没比这更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了。没死在敌人的刀下,没死在战马的铁蹄下,却被憋死在了这个寸大点儿的小坑里?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可就是这看似滑稽的表象之下,一股寒彻骨髓的恐惧缓缓浮现。
几次尝试无果的娄吹云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他看起来比卓钺还要沮丧几分。
“你说……”他喃喃道,“呼兰木伦会不会回去找人了?他自己就算不救我们,会不会找别人来?……”
卓钺沉默了半晌,不想打击他:“或许吧。”
又饿又累的娄吹云呆坐了会儿,昏昏睡了过去。卓钺守着他,抬头望着困住他们的那寸许大的洞口,心绪不宁。若论以前,在完全没有吃食又受困的环境中,他会忍不住地焦虑、担心会饿肚子,可此时往日的阴影却完全被起伏的心绪给遮蔽了过去。
郦长行说他这一趟会走四五日,现在应该还没有回来吧?如果他回来以后发现自己不在,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以为自己偷偷溜走了?是会暴跳如雷,还是心如死灰?
卓钺捏紧了拳头,低骂了一声。
好不容易让那小子放松了些警戒,二人的关系也好不容易有了些缓和,难道又要因为这次的乌龙倒退到原点?
自己已经让郦长行彻头彻尾地失望过一次了。就算这次是个误会,他也必须要在郦长行回来前赶回去,要像答应的那般,在郦长行掀开营帐时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辈子了,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危急险境,有好几次都踩在阎王殿的门槛儿上了。
这屁大点儿的小坑,怎么能困住他!
家里的小狼崽子,还在等着他呢!
“醒醒。”他起身拍着昏睡的娄吹云,“太冷了,你这样睡下去会有危险的!”
娄吹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喃喃道:“不然呢,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卓钺,妈的,早知今天我就不拉你来,都是我的——”
卓钺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抽得极狠,娄吹云那白白净净地小脸瞬间涨红起来。娄吹云下意识地一弹,猛地直起身骂道:“卓钺!我老子都没打过我!”
“你这就放弃了?”卓钺斥骂道,“你可是娄父的儿子,娄长风的弟弟!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坑就让你放弃了?你还想不想回去见你的父兄了?还想不想回去向呼兰木伦报仇了?”
娄吹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忽然用力搓了搓脸,抬头时双目已经清醒不少。
“你说得对,卓钺。”他肃然咬牙道,“我还要向呼兰木伦,报仇呢!”
卓钺:“……”
好得很,感情现在娄父和娄长风加在一起的效果,也不如一个呼兰木伦大。
真是儿大不中留。
娄吹云爬起来跳了两下,活动了一下手脚:“说吧,怎么办?”
卓钺动了动脖子,在原地半蹲了下来:“还是和刚才一样,你骑在我肩膀上。”
娄吹云撇嘴:“不行的吧,昨天不就试过了?”
“再试一遍。”
这次卓钺选了坑边的位置,双手扶壁,娄吹云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卓钺深吸了口气,双脚扎根定稳下盘,手扣坑壁做好了准备。
“一二——起!”
他绷紧了腰,托着娄吹云往上顶,但很快就遇到了阻力。那压在上面的巨石如有千钧之重,实在难以撼动,娄吹云发出力竭的大吼。卓钺更是紧咬牙关,手指都扣紧了坑壁里,嘴里甚至泛起了股血腥味儿——
给我起!
“动了——动了个缝儿——”娄吹云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撑住——哎?”
他手骤然一松,刚露开一丝缝隙的巨石再次轰然合拢,二人措不及防摔倒在地。卓钺气得心口疼,翻身大骂道:“都起来了你泄什么劲!”
“不是。”娄吹云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刚才……好像听到附近有人声!”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郦有古早狗血霸总那味儿了。
“总裁,夫人不见了!”
“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找不到夫人就给她陪葬!谁都不能夺走她!”
第97章 见天日
人声?卓钺一怔,忙垫脚贴到坑口的缝隙处去听,可甚至了耳朵都没听到声音。
“你不是错觉吧?”卓钺狐疑。
“真的不是!”娄吹云急得跺脚,“来人啊——来救我们——我们在石头底下压着呢!”
他扯起嗓子喊,反复喊了五六遍,随即连卓钺都听到了——外面果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和人声!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是欣喜若狂。
“是呼兰木伦!”娄吹云激动得跳脚,“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放着咱俩不管的,是他让人来——”
“卓哥?”一声急促的呼唤自头顶传下。
娄吹云后半截话生生憋了回去,欣喜的表情“刷”地掉了下来。卓钺戏谑地瞥了他一眼,扬声道:“是我们!”
头顶再次没了声音,只不过嘈杂声重了起来,似乎来了很多人合力搬着头顶的巨石。片刻之后一声轰然巨响,头顶天光乍现,坑底的二人被忽如其来的日光刺得一眯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影,卓钺便被纵深跳下的一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他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味道,干净又清冽,似在马背上奔袭了很久。然而再接着细闻,又能嗅到一丝血的腥甜。这股复杂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在雪夜中打猎而归的狼。
是他的狼崽子啊。
卓钺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儿,我没事儿。”
郦长行紧紧抱着卓钺,混不在意旁边有一个瞪大了眼睛的娄吹云,头顶还有一圈儿伸直了头往下看的手下。良久之后,他才在卓钺的颈窝处蹭了蹭,慢慢抬起了头来。
卓钺看着他,见他虽神色如常可风尘仆仆,美丽的眼睛中也夹杂了些红血丝,正有些心疼,却听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我让你在帐内等我回去。卓哥,你又食言。”
“……”卓钺顿时无语了,“你看看我这状况,又不是故意的。硬让我回去,我只能魂魄出窍了。”
郦长行重重捏了下他的手:“不许胡说。”
卓钺见到他也松了一大口气,心中欢喜,当即打趣道:“担心了?”
郦长行看着他,抬手用温暖的掌心蹭了蹭卓钺的脸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卓钺总觉得他的嘴角微微撇了下,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晃着大人的衣角在恳求安慰。
“你还笑得出来?”郦长行轻声道,“你知道看你不见了,我心中什么滋味儿吗?”
卓钺心中软成一团,抬手抱了抱他的肩膀:“以后不会了。”
头顶的手下把他们合力拉了上去,时隔一天多才呼吸到山间如此清冽的空气,卓钺顿时觉得胸口一爽,长长伸了个懒腰。
此时有个随行士兵过来,附身在郦长行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郦长行听着,脸色逐渐森冷,转头看向卓钺道:“你们落入坑底的时候,还有第三人在场?”
卓钺暗道麻烦,他私心不愿看到郦长行和呼兰木伦的矛盾加深,更不愿看到郦长行因二人的恩怨再去和呼兰木伦那个疯子争王位,。
“啊,有吗?”他想打个哈哈含混过去。
可谁知郦长行却不容他回避,定定地盯着他道:“他们在左近发现了人和马的足迹,被薄雪覆盖过一层,时间推断起来正是你们被困时留下的。而且这洞口被人用树枝简单覆盖过,似有人故意不想让你们被发现。”
卓钺心里一恼:妈的呼兰木伦,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畜生。亏他刚才还想帮着隐瞒,白瞎了他的菩萨心。
“还不说么卓哥?”郦长行翠色的眼瞳近在咫尺地盯着卓钺,眼眸深处暗涌翻滚,“那足迹,一脚深、一脚浅,好辨认得很。”
“你是怎么和呼兰木伦在一起的?”
卓钺无言,抬手拍了他一下:“什么‘在一起’,会不会说话你,我们就是碰巧遇到了。”
没错,他是不想让郦长行再过深地卷入达日阿赤的王族恩怨之中。但他也不会因为此时,而刻意对郦长行隐瞒什么,再导致二人的误会。
卓钺短暂地思琢了下,果断选择实话实说。把娄吹云如何带他来找温泉、二人如何碰上了呼兰木伦、又如何产生矛盾恰巧落入深坑,竹筒倒豆子地交代了清楚。
郦长行面色冰冷地听完之后,半晌不说话,末了低低地冷笑了声。
“呼兰木伦……”他低低轻喃道,“之前,是我太放纵他了。”
卓钺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深沉。也不是因为他我俩才被困在这儿的,恩怨分明,你别乱扣帽子。”
周遭士兵见他抬手就扇郦长行,惊得倒抽冷气。可郦长行竟十分平静,只是拉住了他的手道:“此事不怪他,就只能怪你了卓哥。”
卓钺有些好笑:“怪我什么。”
“怪你没有在原处乖乖等我。”郦长行牵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摩擦着,“我不都跟你说了,让你——”
“——让我别乱跑。”卓钺懒洋洋地道,“好了,怪我。还怪我让你担心了。”
郦长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永远不会告诉卓钺,纵马赶来天山的那一路他是怎样彷徨痛苦的心情。他怕在天山找到偶遇不测的卓钺,却更怕一无所获,怕卓钺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远远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他的心脏似架在火上烤,无论如何辗转反侧,总是煎熬。
所幸,所幸这个人现在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还能说笑,还能骂他,毫发无伤。
郦长行缓缓揉搓着卓钺的手指,心中最阴暗的角落,阴毒冷酷逐渐上涌。
呼兰木伦……
娄吹云被救上来后,得知了呼兰木伦临走前不仅没打算救他们、还暗暗坑了他们一手,顿时整个人都萎靡了。郦长行没再耽搁,呼哨一声命众人火速返程。
卓钺也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好好饱餐一顿,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在马背上又颠了几个时辰,昏昏欲睡、紧赶慢赶回了达日阿赤的营地,正想去休憩却又被郦长行抓住了。
“做什么去卓哥?”他缓缓道,“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倒在流感的魔爪下……太难受了,今天又是细短的一天,我争取明天好起来!
大家要注意身体呀。
今天小郦小小地撒了个娇嘻嘻,但马上又是一波(也是最后一波)大虐来啦!虐完再走点剧情,本文就进入尾声啦。真的好快哦~
第98章 豺狼斗
“什么事儿啊?”卓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明天?”
郦长行一言不发,拉着卓钺便走。他们径直穿过一牧场、帐篷、街道,路遇牧民们皆神色敬畏地冲他们行礼。卓钺渐渐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回头一看,果然他们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草原大汉。
就这架势,不是约架,就是逼宫啊!
果然郦长行带着他来到了一顶最大的帐子前,门口守着两个达日阿赤士兵,一见他便道:“三王子。”
郦长行微一点头,径直入内,那两个守卫竟也没有阻拦。
卓钺一进帐子便首先闻到了一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他皱了皱鼻子——这不是萨满那老神棍给他喝的煤灰汤的味道么?再抬眼一看,果然这帐子要豪华不少,熊皮铺地,火盆烧得帐内暖如春日。
帐内已经来了不少人。卓钺一眼扫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乌日更达濑。数月不见,他似和上次没什么区别,脸上还是挂着那怡然自得的微笑,似乎万事已在掌握之中,又危险又令人讨厌。
他的手搭在一个木轮椅上。轮椅上坐着个病瘦青年,面容虽也深邃英俊,可因太瘦有些脱相,整个人都有点儿病怏怏的。卓钺猜,这应该便是达日阿赤王的长子了。
呼兰木伦就在王长子的对面站着,身后也簇拥着一大帮手下。他还是那般倨傲冷漠犹如高岭之花的模样,卓钺等人进来时,他连一个眼风都没斜过来,仿佛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一般。
卓钺简直想给呼兰木伦的演技喝个彩。
和郦长行当初有一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