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强打精神:“好啊,迟些我送些礼物给他们。”
姬冰原点了点头,转头吩咐:“既然都醒了,御医诊过无事的话,摆膳吧,叫姬怀素和朱五公子一块过来,朕和他们一起用膳。”
和姬怀素用膳!云祯整个人都蔫了。一旁宫人上来伺候他洗漱宽衣,姬冰原起了身出去了。
云祯一番洗漱后,走到偏厅用膳的地方,朱绛和姬怀素已坐在那儿了,看到他进来都转头看他,颇为关切,显然碍于这里是皇上用膳的地方,规矩森严,没敢造次,但目光炯炯,看上去几乎像是要扑上来一般。
云祯有些受不了,走过去坐下,朱绛压低声音问他:“你身子如何?没有被烧伤吧?”
云祯摇头:“不妨事。”
朱绛却伸手握着他的手,上下又看了看:“真的没事?”
云祯有些不自在,将手收回来:“没事的。”
丁岱看他们三人入座了,便连忙进去请了姬冰原出来。
三人连忙起身恭迎,姬冰原坐下道:“坐着吧,这几日你们都和吉祥儿一起在朕这里起居,昨日之事,你们知道解困救急,互助友爱,朕心甚慰,将来也多多照应吉祥儿才好。”
姬怀素和朱绛都恭声应了是。
姬冰原便向丁岱点头示意用膳。
一时殿内颇为安静,连杯碟声都不闻,只有姬冰原偶尔会给云祯说几句:“这个乳饼不错,你尝尝。”
一顿膳用完,姬冰原看三人很是拘谨,云祯又刚大受打击,整个人也不复之前的活泼淘气,心里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是无法自在的,便道:“今日就不安排你们功课了,你们且散散心,不必太拘谨,和在家里一样就行,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只管交代内侍们,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立刻和内侍们交代。”
三人又起身应了,姬冰原又叫丁岱来给三人赏了些东西,才回去理政不提。
云祯朱绛和姬怀素走了出来,朱绛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没有继续还要我们留在殿里。”他又伸手去握着云祯的手臂:“好容易松下来一天,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云祯烦闷道:“别招我了,我正心情不好呢,你自己爱去哪玩去哪玩吧。”他转眼一眼看到姬怀素正盯着朱绛握着他的手,目光幽深,不由心头一跳,姬怀素这人蔫儿坏,这样盯着人,从前往往就是不高兴的时候。
他下意识甩开朱绛的手,挥手打发他:“你找姬怀盛玩儿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散散心。”
他转头,将两个人甩在一侧,快步离开。
朱绛凝视着他的背影,之前那少年人生机勃勃无拘无束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郁,他转过头,却看到姬怀素看着他的目光,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审示的目光。
朱绛迅速浮起笑容:“怀素公子?那和我一同去怀盛公子那边吗?”
姬怀素微微一笑:“不必了,朱五公子请自便,这些日子还要劳您关照了。”
朱绛敷衍地点了点头,迅速离开了。
姬怀素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朱绛,也被那珠子烧了,他也会做那奇怪的仿佛前世一般的梦吗?
梦中,云祯很早就和朱绛绝交闹翻了,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厌恶定国公府的朱五公子,老油条的定国公早早就把朱绛给打发到了地方去做个小小的守备官去了,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云祯对他深恶痛绝?
如今唯一确认的是,吉祥儿,一定早就梦到过这个前世,关键在那颗无故自燃的诡异珠子上。他是什么时候拿到那颗珠子的?
他皱起了眉头,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是经历过的一世?关键是云祯对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如今找到了源头。
那真的是自己做过的事吗?
他握紧了手掌,无法否认,那确实会是自己做的,梦里每一步,都完全符合他的心境,符合他的心情,完全出于自己的心。
他无法坦然地说,自己被奸人蒙骗,他知道自己就是自私,自己就是卑劣,自己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他的心微微颤抖着,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办法,仍然是装作不知道。
装作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装作自己没经过那样痛苦和懊悔的一辈子,装作一切伤害都不是自己施予的,装作一切都能回到开始。
不错,这是最好的开始,但也是最糟糕的,他苦笑,云祯也有那段记忆。
但,事在人为,不是吗?
远处朱绛已走远,那也会是一个后悔的人而重生想要补偿的人吗?
无论如何,谁挡在自己和吉祥儿中间,他必斩除。
这一世,皇位他要,吉祥儿,他也要。
他会给他举世尊荣,他会给他权倾朝野,他会给他独一无二的君宠。
第42章 了悟
朱绛并没有去找姬怀盛,他去了蹴鞠场,上场先痛痛快快踢了一场球,然后休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和人聊着天,慢慢印证着前世今生自己的认知。
他佝偻着身子,两鬓斑白地在佛前给他的吉祥儿的往世灯剪了剪烛花,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希望他的吉祥儿来世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然后他就心脏绞痛,呼吸不过来,倒在了佛桌前,他当时还在想,终于到了死的这一天了啊,吉祥儿还愿意见自己吗?
两眼一黑,他回到了少年时,他狂喜,他可以给吉祥儿赎罪!
然而新的记忆仿佛一盆凉水浇醒了他。
守孝后莫名其妙的疏远,毫无缘由的叱责,对第一次见面的表妹突如其来的厌恶,一切都说明了,他的吉祥儿,应该也有着那一段记忆。
那一段令他懊悔得痛苦的过去,吉祥儿板着脸,明明还在生他的气,但还是接过了那碗鸡蛋羹,拿起调羹尝了尝,然后他目眦欲裂地看着他的吉祥儿倒在了他的脚跟前,痛得身体都缩成了一团,他扑上去看到吉祥儿睁开眼睛,留下两行血泪,他看着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里也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日日折磨他,他抱着他仓皇大喊,但他的父亲来了。
“他碍了新帝的眼,这是你祖父的意思,朱家全族上下,性命都在此一举,这是唯一的投名状,新帝没有给任何路走,要么昭信侯死,要么定国公上下全族族诛。”
“就说他急病去世,明日就下葬,你以后跟着你表妹好好过日子,孩子也有了,忘了这段荒唐吧。”
他抱着他的吉祥儿,哭得肝肠寸断,直哭了一夜,谁来他都没有松手,只是抱着凉透了的尸体,亲自替他洗了身,换了他最喜欢的紫罗袍,将所有他攒下来的宝石都给他赔了葬。
落葬第二日,他转身去了西山大悲寺,落了三千烦恼丝,出家为僧,一修就是闭口禅,行的苦行僧,他要为他的吉祥儿,修一个欢欢喜喜的来世。
从此凡尘全断,直到新帝被废,定国公府抄家,流放,祖父病逝,父亲卒于牢中,他都再也没有回过他的家。
他不问世事,不见外人,苦修直到圆寂。
他的吉祥儿啊,也好,知道了也好,自己这样丑恶,如何配在他身边?
他的吉祥儿还是那样的善良,便是重生,也没有和自己绝交,虽然只是疏远,但,这一世能做兄弟,也足够了。
就让自己默默守护着他吧!自己懦弱,不敢在吉祥儿跟前揭露自己觉醒前世记忆的真相。
这对吉祥儿更好。
朱绛看向场上的姬怀清,眼睛里掠过了阴郁,这才是最大的仇敌,难怪云祯一直对姬怀清满怀敌意,他一定也猜到了吧?新帝才登基,定国公府就下手除掉他。
姬怀清,这一世,应该如何对付他呢?
他现在还没有成为皇储,那么,千方百计坏他的事,就是自己当前的任务了。
他从来没有这般如此后悔自己年轻时候的荒唐和轻浮,一无是处的纨绔和虚度,让他如今弱小得不堪一击,谈什么守护吉祥儿?
他默默分析着,如今吉祥儿深受皇上宠爱仍然还是想办法去了龙骧营,这么拼命地想在皇上跟前立功,应该也是想办法想要影响皇上的立储决定。
那么,他现在能做什么?
一个半生虚度的纨绔子弟,一个早早就被家族放弃,要求只需要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他苦笑了声。
半夜惊醒那点雄心壮志,发现自己重生的那欣喜若狂,如今被现实的风一吹,变得冷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了那金红色的织鞠上,想着还是先把吉祥儿逗笑了才好,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宝贝珠子,却烧了,反而还便宜了自己。
也不知道同样被灼烧的姬怀素有没有可能也和自己一样?他想起姬怀素今天看着自己那有些阴郁的目光,想了下他前世的结局,似乎在皇上立储后,就回封地去了,听说皇上给封的封地还不错,也算勉强得了个郡王的爵位。
之后也没听到什么消息,自己又出家了,不问世事。
早知道要重生,应该多了解一些国事朝事,他连当时姬怀清为什么才当了没多久的皇帝就被废了都不知道,只是母亲哭着来看他,寥寥数语说了家里的情况,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被流放没有被下狱的男丁了,母亲求他还俗,回家顶起门户,养育他的‘孩子’,赡养老人,他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朱绛深吸了一口气,脚一钩一挑,将那只球挑到手里,金色的球滴溜溜地在手掌里打转,这具身体年轻,充满活力,有着无限的精力,他还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上一世那几十年漫长的苦修让朱绛通达明悟,他这一番姿态潇洒,神情又不似往日轻佻浅浮,落在这些贵族子弟眼里,只觉得英气逼人,十分可交,不少人又上前攀谈,很快朱绛又已将京里各家八卦摸了个明白。
他转着手腕,将一只球玩在手上玩得滴溜乱转,回到了云龙阁,远远看到云祯一个人站在院子一侧的校场在练射箭,几个小内侍伺候着他,替他报靶换箭。
他射得极认真,每一箭都拉满弓,手臂稳如磐石,一气儿练了十发,然后又放下弓,换了只弓,拿起来重新拉开,这次明显是换了更强一些的弓,他拉起来不如之前轻松,射到第三箭的时候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射出来的箭也不再是靶心,开始偏靶。
但云祯并没有放弃,仍然一遍一遍地拉开,腰身犹如一杆柔韧青竹,笔挺优美。
朱绛站在一侧看着他,渐渐也有点痴了,他原来是经过这样的苦练,才练出那样的技艺吗?他想起从前云祯吃不得苦,在家里也很娇气,之前也想和自己练蹴鞠,结果天冷了不练,天热了不练,往往玩几下最后就成了他一个人在踢,云祯坐在一旁一边吃着点心瓜果一边看着他喝彩。
他也和自己一样,痛悔那无能而任人摆布的一生吧?
一定……很辛苦吧。
第43章 夜诱
姬冰原站在高高的楼台上,看着云祯又换了一把更强的弓,微微皱眉,一侧丁岱连忙道:“小的让人下去请侯爷不要急于求成,仔细拉伤了臂膀。”
姬冰原看了一会儿:“等等。”
只见下边穿着石榴红袍手里拿着金球的朱五公子上前,和云祯说话,手舞足蹈的也不知道比划什么,又去替云祯揉肩膀,过了一会儿云祯不知怎的被他逗笑了,之前脸上那点阴郁一扫而空,然后两人就在校场蹴鞠起来。
两个少年都长得身量挺高,都有着一双长腿,并肩站着十分赏心悦目,对着蹴鞠起来,更是灵动活泼,笑声更是传得老远。
丁岱笑道:“侯爷可算是笑了,还是他们年轻人能说到一起。”他知道姬冰原虽然为人冷肃沉静,其实心里却是喜热闹的,他喜欢在热闹的环境里,但却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
姬冰原看着两个少年在下边笑闹成一团,朱绛显然是个极为擅蹴鞠的,一双长腿把球踢得漂亮极了,而且很明显在给云祯喂球,无论云祯踢得多歪,他长腿一伸就能将球黏住,然后稳稳喂回去给云祯,云祯果然被逗得很是开心,甚至有了种自己也是个蹴鞠高手的感觉,两人你来我往,玩起来了。
姬冰原却在上头微微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问丁岱:“你有听到琴声吗?”
丁岱侧耳听了下笑道:“是怀素公子,弹得倒是花团锦簇的活泼热闹,和这蹴鞠场很配呢。”
姬冰原又听了一会儿道:“奇怪,前些日子听他弹那曲《大方》,锐意进取,却难免带了些少年人的急功近利,怎的如今仿佛心境却变了些,倒多了些从容骄傲。”以及讨好,姬冰原没说出之后一句来,那种取悦讨好之意,他作为皇帝,听多了,上一次姬怀素还明明满满都是鸿鹄壮志。
丁岱道:“想来是弹奏给您听的呢。”
姬冰原皱着眉头仍是看着下边不语,是讨好自己,还是讨好吉祥儿?
还有朱绛,明明之前见了几次这孩子,就是个纨绔子弟,身上带满了那种豪门世家里头生成的满不在意,以及更重自己的自私习气。
贵族子弟往往如此,习惯了被人服侍趋奉,往往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毛病,倒也不是故意,只是学不会替人着想,只求自己自在舒服。和吉祥儿相处之时,也明看出来他虽然待吉祥儿亲热,但也还是莽撞傻乎乎的,不会看吉祥儿脸色,只是他脾气好,被吉祥儿怼了也只是笑嘻嘻,又很会玩,两个人平日相处就像两个孩子胡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