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没有追问,他相信崔珏的任何决定都举足轻重,他将青锋剑交给了日游。
“那我们呢?”兰吹寒道,“我们还是得想办法逃出去。”
日游道:“天黑后,夜游会帮你们逃出去。”
日游走后,将依旧沉睡着的夜游留了下来。
范无慑仅在天师宫的除夕宴上见过这对鬼夫妻,他不免好奇,问起俩人前世到底犯下什么罪孽。
解彼安道:“前世是一位公主,日游是个侍卫,俩人暗生情愫。但公主被迫要许配给邻国的皇帝,婚配前夕,他们私奔了。邻国本就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以此为由发兵,数十万军民殁于此役,生灵涂炭,二人负疚难当,便自尽殉国了。”
兰吹寒想了想:“我似乎在史书上读过,可是五百多年前发生在南梁时代的故事?”
“是。”解彼安叹息道,“俩人死后,帝君为这份深情所触动,只是,虽说无心为过不为过,但他们也确实害死了无数人,便令他们做了冥差,同时罚他们一人为日巡游,一人为夜巡游,一天之中,仅有昼夜交替的那两个短暂的时刻,可以清醒地相会。五百年来,他们一直在偿赎罪孽,以望有朝一日,可以一起投胎,再续前缘。”
听罢,兰吹寒唏嘘不止:“北阴帝君此举,不知是宽善还是残忍。”
“对他们来说,是宽善吧。”解彼安道,“虽说这样绵长的五百年的折磨可能比不上去地狱服刑来得痛快,但若没有帝君网开一面,他们服刑完了各自投胎,就会彻底失散在轮回中。”
“只要不分离,哪怕一天只能匆匆对视一眼,也甘之如饴。”范无慑说完,抬眼看向解彼安。
解彼安心中一热。他想,范无慑说会永远喜欢他,那份笃定与此刻毫无二致,这样的深情他又怎么能轻易质疑呢,宗子珩的记忆磨灭不了他们之间的情意——
太阳落山后,夜游在他们的注视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并马上做寻觅状。但她很快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几人的眼神趋于平静,她道:“他将青锋剑带走了?”
解彼安点点头:“夜游,不知你打算怎么带我们三人出城?”
“神农鼎开炉后,苍羽门的人早晚要从乾一寨各运送一趟物资,大约亥时出发,我会上负责运送的长老的身,让你们混在其中。”
“好。”
“我上身坚持不了太久,离开乾一寨后,你们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解彼安拱手道:“多谢夜游。”他知道要上一个高阶修士的身,定然要以损耗自身修为为代价,夜游这样帮他们,令他十分感激。
他们潜伏到深夜,待夜游统领着几车物资从门前经过,好好的马车轮毂突然断了,一车货物都歪栽在地,一些瓜果竟滚得满街都是。
“长老”大声责骂起来,几名修士慌忙地去捡拾。
解彼安三人趁乱钻进早已准备好的大木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被带出了乾一寨。
在木箱中什么都看不到,其他的感知就变得更加敏锐起来,比如,他们逐渐觉得越来越热,甚至能透过木箱的微缝看到橘黄的光,由此判断他们正在接近神农鼎。
“等等。”外面传来“长老”的声音,“我听这声音不对劲,再把所有轮子都检查一遍。”
“是。”
有人小声嘀咕:“今天的东西也没多重,怎么会把轮毂压……”
只听几声重物落地,四周变得异常安静,接着,箱子被叩了几下。
三人推开箱子翻了出来,在夹杂着热流的空气中大口喘息了几下。
解彼安循着热流的方向回头,赫然一座火山矗立在浩瀚苍穹之下,将整个夜空辉耀如白昼,那强大的压迫感令他浑身战栗,呼吸为之一滞。
夜游催促道:“你们快走吧。”
解彼安回过神来,他矮下身:“兰大哥,我背你。”他们不敢御剑,必须靠着双腿在天亮前回到坎六寨。
范无慑立刻挡在俩人身前:“我来。”
“哪里跑——”一声怒吪响彻夜空,伴随着破风而来的箭矢。
范无慑旋身而起,一剑斩落那有千钧之力的冰箭,他晃了晃发麻的臂膀,冷冷看着云想衣和花想容带着苍羽门修士追了过来。
第189章
云想衣背生冰翼,手持长弓,一身腾腾杀气:“把青锋剑交出来。”
夜游冷静地说:“你们走,我挡着他们。”
花想容的目光落到夜游身上:“……徐长老?不对,有邪祟!”她一手凌空画符,将驱魔符打向“徐长老。”
夜游瞬间脱离了徐长老,她果断地冲解彼安喊道:“走!”
解彼安却没有动。不犯活人是冥界第一大律,不仅仅是为了两界的太平,还因为在阳间与活人周旋十分损耗修为,那些孤魂野鬼或者通过各种方法跑到人间的鬼,害人都是为了增补自身,但夜游身为鬼仙冥将,不可能入此歧途,所以这一战对她来说是只出不进的,何况敌方也不是她独自能对付的。两位巡游五百年来潜心修行、恪尽职守,只为了能赎清罪孽重新为人,此时有什么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他们?
夜游见他们不走,只好道:“府君说,这一战关乎苍生,就是我们等了五百年的重生的机会。”
“师兄,走吧。”
解彼安向夜游拱手道:“万事小心。”
左右行迹已经败露,三人干脆御剑而起,范无慑载上兰吹寒,飞往坎六寨,打算杀出一条出城的路。
解彼安回头看去,一道幽兰幻影穿梭在追兵间,惊叫声迭起。
驱魔的咒印不住显现在半明半灭的夜空,以夜游一人之力毕竟拦不住这么多修士,花想容已经展翼追了上来,同时弓弯满月,三只冰矢破空袭来。
三人早有防备,准备以剑气格挡,可下一瞬却突生异象,眨眼不及的一刹那,花想容射出的三只冰箭居然就到了他们面前!
这突破常理的速度让三人同时想到了一样东西——公输矩。
当初为交换兰吹寒,钟馗将那冰棺和公输矩一并还给了祁梦笙,原来公输矩在花想容身上。
飞在最后面的兰吹寒手挽剑花,银光莹烁之间,剑气如兰般盛大绽放,在虚空中幻化出一个花型的残影,只听叮当脆响,三只冰箭被尽数斩落。
但这波攻击并未结束。
在凤鸣湖底时,他们之所以能够以较小的代价打败这两个飞翎使,是因为灵宫空间逼仄,不利于弓箭手发挥,此时天高地阔,攻守之势相易,反而是他们居于劣势。
只见花想容一面念咒,一面拉弓,隔着远远的距离,庞大的灵压却冲入了他们的肌理,每一个毛发都跟着战栗起来。
三只冰矢离弦而出,在空中快速地、不断地裂变,且在公输矩的作用下越变越大,原是手指粗细的冰矢竟一根根地有手腕粗,最终形成一阵密不透风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杀来。
不愧是祁梦笙的养女,苍羽门的大师姐和未来掌门继承者,这才是云想衣的真正实力。
解彼安祭出镇魂仗,撑起一面防护壁去阻拦气势如虹的箭雨,当冰矢撞上防护壁时,解彼安像是被一块巨石迎面击中,被那股力推出去几丈远,他胸口剧痛,喉头一甜,当下就喷出一口血来。
“师兄!”
“彼安!”
防护壁显出道道裂纹,青色的灵光四散着透出,最后化作乌有,解彼安从半空摔到地上。冰矢也被卸了力,纷纷掉落。
范无慑冲了过去,一把扶起解彼安,给他心口渡入灵力:“师兄,你怎么样?”
解彼安感觉胸腔像被撕碎了那么疼,一张脸血色全无,修窄的面颊与那青白的唇令他看起来十分脆弱,可那对黑眸却始终灼亮着,他咬牙撑起身:“保护好……兰大哥。”
范无慑嫌弃地看了兰吹寒一眼,心念有一丝踌躇,但最终还是道:“师兄,你带兰吹寒先走吧。”
“她现在不如在凤鸣湖底那么好对付,还有冰灵加持了修为。”
范无慑强硬道:“快走,夜游也挡不了多久,很快大批追兵就会到。”
云想衣飞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交出青锋剑,看在你们还有用处的份儿上,我饶你们不死。”
“青锋剑早已经离开赤帝城,回到了我师尊手中。”解彼安高声道,“师尊一定会用青锋剑,亲手斩断你们的妄想!”
“你们如何把青锋剑带出赤帝城?”云想衣犀利地瞪着解彼安,“你分明……”她突然想到了刚刚出现的邪祟,又想到眼前的人是冥将,自然会有一些非常的手段,她怒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范无慑冷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云想衣向来冷静的面上显出阴戾。被一个年纪能做自己孙子的小辈打败且被擒,已经令她颜面扫地。她的修为近宗师级,整个修仙界都少有对手,虽然并不敢小瞧钟馗的徒弟,但这样的实力出现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简直难以置信,往前数几百年,她唯一能想到的人物,也只有魔尊了。
“喂,你们把我当废人吗。”兰吹寒轻笑道:“不过是伤了腿罢了。”他一运力,便站直了身体,长身玉立,佩剑压在身侧,剑锋点地,又恢复成了平日潇洒的兰公子。
“兰大哥,那封闭之法只会加重你的伤。”
“顾不了那么多了。”兰吹寒的目光越过花想容,看向她身后那一丛追兵正在欺近。
范无慑的瞳色因神农鼎的火光而映出一片嗜血的红:“既然躲不了,就把他们杀、光。”
面对蜂拥而来的追兵,三人持剑而立,足下固若磐石,没有一丝一毫地退惧,一白、一黑、一蓝,衣袂迎风舞动,像三展战旗。
三人冲入敌群,以九州之上最负盛名的三种剑法,迎战几十倍于己的对手。
他们的身形矫若游龙,穿梭于箭矢和寒冰术法之间,剑气无形胜有形,毒蛇般撕咬着敌人。
所谓横扫六合、剑荡八方之能,不外如是。
在云想衣的指挥下,一批苍羽门修士浮在半空朝他们放冷箭,其他人则近身作战,不断地以包围圈将他们牵制。
本该是一场混战,却被云想衣有条不紊地打出了阵型,远近皆危,众寡悬殊,三人虽然锐气逼人,杀得苍羽门损伤惨重,但其实也在苦苦支撑,身上的伤不断累加,很快就鲜血淋漓。
范无慑赤红着双目,一挥手,一匹散发着黑气死的骷髅战马赫然出现在了胯下。
这惊变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魔、魔驹,是魔驹!”
“对,当初就是他范无慑带走魔驹的,他竟能召唤魔驹?!”
兰吹寒也看向范无慑,目光深深,半是惊讶,半是怀疑。
“当初是你唤醒了魔驹!”云想衣喝道,“你是什么人!”
“要取你们命的人。”
范无慑一夹马腹,乌骓腾空跃起,带着身上的主人冲向那群弓箭手。
在后宗天子时代,经历过魔尊的恐怖的人,将这份恐惧添油加醋地传给了他们的后人,这份恐惧深种于心,伴随了每一个修士的成长,对魔驹亦是如此。
所以当那阴森的骷髅马冲来时,弓箭手未战先溃,阵型立刻就乱了,哪怕云想衣高声呵斥也晚了,范无慑如狼似虎地冲入敌阵,一道剑气就斩落了三个人。
兰吹寒虽然对范无慑和魔驹有一肚子的疑问,此时也不是时候,他与解彼安再度如在乾一寨行宫那般联手抗敌,少了冷箭的威胁,他们从守势逆转为攻势,大杀四方。
三人忍着伤痛,将追兵暂时逼退,从围困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范无慑骑着乌骓返回解彼安身边,伸出手:“走!”
解彼安一把握住范无慑的手,旋身上马,兰吹寒也跟着跳到了马背上,范无慑狠夹马腹,乌骓如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
乌骓速度惊人,眨眼间就将云想衣等人甩在了身后,飞速向坎六寨奔逃。
“你为什么能召唤和控制魔驹?”兰吹寒都等不及脱身就问了出来,张嘴灌了一大口夹杂着热浪的风,好像闷了一壶烧心烧肺的烈酒。
范无慑的回答是“闭嘴。”
解彼安心情复杂,虽然他相信范无慑,可外人却是无法理解的。如果说能控制魔驹,还勉强可以用“魔驹也是邪祟”来解释,那召唤魔驹呢?范无慑给他的理由是自己研究《黄帝阴符天际经》时,学着做过魂牌,所谓魂牌,大约就是微小版的天机符,或者鬼魂版的乾坤袋,专用来放鬼魂的。魂牌是修仙界的禁物,修士碰到邪祟,应以度化为主,杀灭为辅,决不允许豢养为自己所用,且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制作魂牌。
范无慑唤醒了魔驹,制作魂牌私藏魔驹,又能轻松驭使魔驹,这每一件单拎出来都够修仙界震三震,何况他一个人全干完了?
“你不是说你把魔驹留在昆仑,要交给仙盟吗?”兰吹寒不依不饶。
范无慑正要发怒,突然感到前方有一股巨大的灵压,像一座山横在了面前。
三人同时色变。
不远的前方,一对巨翼在被火光掩映的半明半灭的夜空中若隐若现。
挡在了他们生路之上的,正是将要倾复整个修仙界的祁梦笙。
第190章
距上次见到祁梦笙,此次她的灵压似乎更加汹涌强盛了,像是铺展开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压得人胸口窒闷。低阶修士在这种压迫下,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