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劫[古代架空]——BY:水千丞

作者:水千丞  录入:08-10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个人,为了皇位背叛了他,害死了他的娘亲,他颠沛流离十年,受尽人间苦楚,他在地狱服刑百年,尝遍永不停歇的酷刑,和求而不得的相思之痛,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先背叛了他呀!
  所以他的怨恨是理所应当的,他的复仇是情有可原的,他对那个人做过的一切,都不过是那个人咎由自取。
  难道不该如此吗!
  为什么金箧玉策要给他一个颠覆一切的真相?!
  心脏疼得好像要碎了……


第232章
  在范无慑濒于崩溃,无暇他顾时,许之南找到了喘息之机,他将包裹程衍之肉身的冰与冰灵糅合而成的冰棺快速融化,同时他大口呼吸着,好像每一下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量。
  在宗子珩悲剧又屈辱的一生被铺陈殆尽后,在场众人慢慢缓过神来。空华帝君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嘘,但他与魔尊之间扭曲的恩怨情仇,也实在太过伤风败俗、不堪入目,这些人大多是正统仙家出身,不论私底下是否多行苟且之事,面上是很重礼义廉耻的,一时对这个人又是同情又是鄙夷。
  还有那真正聪明识时务的,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关心别人身世的时候,他们都大祸临头了,靠仙盟仙盟倒,靠妖女妖女也自身难保,如今他们能否活命,活命以后还能不能在修仙界有立锥之地,只取决于一个人。
  有那胆大的,立刻高喊道:“李不语,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坏事做绝了。修仙界错看了你百年,你凭什么统领仙盟!”
  众人也反应过劲儿来,纷纷调转矛头:“对,李不语才是罪魁祸首,他为了换根骨,为了无量派的前途,坑害了空华帝君,还吃了宁华帝君的人丹,这样的人居然成了仙盟盟主,一代仙尊,简直是修仙界最大的耻辱!”
  “无量派能成为天下第一派,靠的就是李不语倒行逆施,为非作恶,若不是大名宗氏垮台,若不是李不语吸了两代人皇的血,无量派能有今天?”
  一时间,诘难如万箭齐发,射向同一目标。
  自玉策那一页昭示众人,无量派的修士们就异常安静,每个人的神情都极为复杂和难堪。李不语更是面如死灰,麻木而呆滞的模样令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否还活着。
  前世真相的曝露,不仅仅会让李不语死无葬身之地,蜀山无量派这个五百年仙门大世家,修仙界的表率和魁首,也可能就此灰飞烟灭。
  李质清感到芒刺在背,无论是来自周围的指责,还是范无慑,都让他害怕到了极点,他颤抖着叫道:“爹……”
  李不语知道自己已无回天之力,他低声道:“春归。”
  宋春归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尊,心中百感交集。
  “春归,吾儿,托付于你了,无量派,托付于你了。”
  就在此时,宋春归身上还背着无量派大师兄吴四海的命案未清,李不语收回了他所有的职权和法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不语想为自己的独子开辟一条通往无量派掌门的路,而此时只有宋春归还在挡路。宋春归自己也明白。
  然而形势急转直下,别说李不语,整个无量派都将可能在魔尊的滔天仇恨下被焚为灰烬,此时向宋春归托孤、认他为下任掌门,能有什么好下场。
  宋春归低下头,暗叹一声,他独臂无法抱拳,只是如往常般躬下身,一字一字坚韧地说道:“徒儿,谨遵,师尊嘱托。”
  李不语用那双浑浊的双目,努力地想要看清解彼安,哪怕只是看一眼,再看一眼年少时深深恋慕、求而不得的天人,再看一眼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可他看不清,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眼中涌出泪水,顺着面上的沟沟壑壑淌下。
  他释出雷祖宝诰,那古老的残卷发出阵阵金光,雷声轰动破晓再临的夜空,白光闪耀。
  “爹,不要啊!”李质清哭着要扑上去。
  宋春归抬剑挡在李质清胸前,眼眸已湿,他缓缓跪了下去。
  无量派弟子纷纷跪地。
  李不语哽噎道:“帝君,对不起。”
  一道白炽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召唤天雷的人。
  电光火石之际,细小的银光闪烁,在降临的天雷前十分不起眼,下一瞬,一只长剑将李不语当胸穿过,这只剑带起的巨力将李不语生生提了起来,将他“钉”在了半空中。
  天雷扑了个空,李不语被一剑当胸悬挂在半空,这一剑精准地刺穿胸骨的中缝,却未伤到心脏,李不语还活着。
  “师尊!”
  “爹!”
  范无慑张开五指,驭使着自己的佩剑,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一双眼眸浸染着丝丝黑色脉络,他周身黑死气缭绕,乌发无风自动,漫天杀意要化于有形,摧毁世间万物,他让所有人亲眼目睹了一个人,如何成魔。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范无慑诵念着轩辕天机符的符咒,字字铿锵,句句激越,每一声都给人间带来无限攀升的危险和恐惧。
  蓦地,一丛接着一丛的黑死气从地底钻了出来,凶鬼恶灵的狰狞面孔裹夹其中,它们饿虎扑食般扑向李不语悬吊的身体,疯狂地撕咬起来,一时血肉飞溅。
  独臂剑客毫无犹豫地飞身攻向阴兵。李质清和其他无量派弟子也纷纷拔剑出击,但在万千阴兵面前,他们是如此微弱,他们眼睁睁看着李不语被阴兵撕了个粉碎,不仅仅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三魂七魄。
  仙盟盟主,天下第一大仙门蜀山无量派掌门,一代仙尊李不语,被凶鬼恶灵撕咬得魂飞魄散,再没有轮回转世,再不复天地间。
  他机关算尽,偷来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修为和功业,到了最后这一刻,要加倍奉还。
  宋春归悲愤地大吼一声,他们被范无慑的阴兵团团围困,苦苦挣扎。
  “你们都看到了。”范无慑用那双邪戾的眼眸扫视全场,“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是我杀光你们,还是你们自剜双目。”
  众人顿时明了,他们最不该“看到”的是什么,可是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了本该只有魔尊一人看过的人皇。
  “我、我挖,我挖!”有人求饶道,“魔尊饶我不死!”
  “我也挖,魔尊饶命啊!”
  “够了。”
  一道沉静的声音如一股清流,冲入这一片污浊与吵杂。
  范无慑的身体僵住了。他始终不敢回头,他用杀气四溢的眼神罗网了在场每个人的意志,却独独不敢去看那一个人。
  “李不语已经死了,放过他们。”解彼安扶着粗粝的树干,挣扎着站了起来。
  范无慑的背好像在那一刹那弯曲了一点,只是一点点,接着他的肩膀垂垮了下来,手中的天机符黯淡了灵光,被他召唤出来的阴兵也随之消散了。
  范无慑僵硬地转过身,眼神在数度闪躲后,看向了他的大哥。
  俩人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却又像隔山隔海,遥遥对望。
  解彼安的脸上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
  范无慑回想着前世今生发生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曾经对这个人的依赖和爱恋,变成被背叛的痛苦与绝望,于是两生两世,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他、羞辱他、欺骗他、利用他,这仇恨之火,早已将他们少时的情义付诸一炬,自己还一遍遍渴求这个人能回应这扭曲的爱恨。
  到了今天,所有事情都无可挽回的今天,却告诉他,他的大哥从未背弃过他,哪怕被他弄得遍体鳞伤,却还想要保护他。
  时间不能倒流,因果不可逆转。他犯下的错,要怎么回头?
  “大哥。”范无慑这样叫了一声。这一声“大哥”听来,最浓烈的情绪竟是委屈,这委屈从何而来呢,大约是在无尽的痛苦绝望中挣扎了两辈子,终于见到了能够抚慰他的人、能为他驱散黑暗的那束光,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试图卖乖讨巧来获得原谅,可他也知道自己不配提这两个字,于是“大哥”之后,也没了下文。
  而解彼安冷漠如一。


第233章
  在那毫无情绪的目光的注视下,范无慑却感到无地自容,他倒吸一口气,已经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魔尊,竟心虚地低喃道:“他们……他们该杀。”
  “你敢做,又何惧人知道。”极度的羞辱撕碎了他的羞耻心,这一刻,面对那些针刺一样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刀劈斧凿都感觉不到痛,是要剜他的心,还是剜他的丹,他都不在乎了。
  范无慑张着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着每一次从咽喉到胸腔的共振,解彼安都感到被重创的灵脉在阵阵作痛,所以他也回归了沉默,正片胸室都疼得厉害,疼得他头晕目眩,他顺着树干,又缓缓坐了下去。
  范无慑几步走了过来。
  解彼安抬起手,掌心冲外,直白地拒绝。
  那病态苍白的面容让范无慑揪心极了,他沉声道:“大哥,你灵脉受损,但是……”
  “不要叫我大哥。”解彼安的语调终于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起伏,“永远都别再这么叫我。”
  “……你是我大哥。”范无慑坚定地说。
  就在所有人被这一系列剧变所震慑,一时不察,许之南竟已经将冰棺完全融化,程衍之年轻而鲜活的肉身暴露在空气中,七星灯微弱的火光环绕,但任凭妖风阵阵也不轻易熄灭。
  “许之南,你休想!”花想容张弓,却一时无法越过雪鸮庞大的身体。
  “北斗长生无人共,七星伺月渡河汉。”许之南口中念念有词,“七星听令!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他一边念,一边抱起程衍之,一跃跳上雪鸮的背。
  许之南每念一星,七星灯依次火焰大盛,最终七只长烛,全部燃起熊熊烈焰,将程衍之的肌理覆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黄,他苍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有了血色。
  与此同时,雪鸮展翅升空。
  范无慑起身去追,可他早已心乱如麻,略一失神的功夫,那上古异兽已经扑动巨翼,飞出去了好几里,这世上尚没有什么东西能追得上它,而范无慑此时根本无暇他顾,竟就这样让许之南跑了。
  花想容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被留在酆都的苍羽门残部,以及那些已经倒戈向苍羽门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李不语死了,仙盟几乎是名存实亡,其实早在赤帝城一战后,仙盟就已经注定了衰亡的命运,只不过靠着几大门派勉强维系到了今日,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原本以为可以依靠的苍羽门,发生了更加荒诞的事,从上至下自身难保。这一夜,酆都结界破损,放出了大量凶鬼恶灵,他们身为修道之人,哪怕自己损伤惨重,也必须肩负起降妖除魔的重任,而那红衣鬼王霸占了冥府,还不知道要给人间带来怎样的灾难,一时间,修仙界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幕初开,日出的第一缕光照耀进了大地,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夜,原来也有重见天光的时候,可黑暗并没有被驱散,它留驻在了人间。
  中元节结束了,结界封闭了,但留给酆都的一片狼藉,被颠覆的冥府,以及那些流窜到各地的凶鬼恶灵,或将把鬼节变成人间的常态。人们沐浴在初升的日晖下,依然感到彻骨之寒。
  脚步声渐近,解彼安看到黑色的衣摆和鞋履出现在视线中。
  范无慑重新返回解彼安身边,伸手就要为解彼安注入灵力疗伤。
  解彼安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他的手。
  “你的伤势要紧。”范无慑说。
  解彼安靠在树干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此时的平静与空白,多么像前世他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呀。虽然,他知道范无慑一定不会让他死。
  “大哥。”范无慑近乎执拗地又叫了一声。妄图用这个称谓唤醒一些古早的记忆,早到他们都还天真懵懂,兄友弟恭,早到一切都还没有朝着最丑恶的方向迈步。那个时候的一声“大哥”,只有满腔的信任与情义。
  这一声“大哥”早已经变了味儿,从他用恨回报这个人的情深义重的那一刻起。
  他确实不配叫这一声“大哥”,可怎么办呢,这或许已是他们之间仅剩的联系,必须被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
  解彼安也不再反驳,他的意识在渐渐模糊,范无慑的面容也在变得模糊,不知是他难以看清,还是根本就不想看清。
  一百年了,他也曾经在无数个痛苦绝望的夜晚,希望这个折磨着他的人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希望有人能发现他被迫背负了不属于自己的罪责,然后还他一个青白。烙印在他魂灵上的一个又一个黥刑,有些他解释过,有些他无法解释,可面对这个人,他一遍又一遍对这个他唯一在意却深深恨着他的人说——“我没有害过你”。
  可是这个人不信啊。
  所以他放弃了,早在百年前,他已不再解释,也不在乎是否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这迟来了百年的真相,对他而言不是解脱,不是抚慰,不是正名,什么也不是。
  毫无意义,什么也不是。
  解彼安灰败的、空洞的眼神令范无慑感到难言的恐惧,他起誓一般郑重地说:“李不语死了,我会把许之南也挫骨扬灰。所有,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解彼安的目光流转,最终落到了范无慑身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范无慑一瞬间便明白了那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在诉说什么,他的心揪痛得厉害,他艰涩地说,“我对你,亦会有交代,但是现在,让我给你疗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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