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舟只“嗯”了一声,便昏睡过去。
山洞里有些潮湿。
火虽然烧得很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但仍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冷,还觉得闷。
江棠舟是惊醒过来的,下意识的喊了殷问峥的名字,下一秒,一双炙热的大手便握住了他的,便轻轻的捏了一下掌心。
“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江棠舟询问道。
光线应该很暗,因为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在一个山洞里面,”提到那群刺客,殷问峥仍然恨得牙痒痒,“还有人堵在洞口等我们出去。该死,竟被这群人给算计了。”
江棠舟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手臂却是无力的。殷问峥忙帮忙扶了他一把,询问道:“身上可有什么不适?那箭上有毒,但是,是什么毒,我却是不知道。”
“……”江棠舟垂下眼,挡住眼中的情绪,淡淡道,“无妨,我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
殷问峥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勉强,便也松了一口气:“我们不能一直都在此处待着,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毒也需要及时清除。这样,待到今日日落,我们便杀出去。”
“——不可。”江棠舟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外面那群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没有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们直接杀出去,恐怕全部的火力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到那时,就是想逃,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那你说怎么办?”殷问峥将手中的木棍狠狠扔进火堆之中,阴冷一笑,“他们最好祈祷我莫要活着回去,否则的话……”
“行了,别放狠话了。”江棠舟打断他,撑着地面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一些,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殷问峥表情一顿,撇开头:“我没受伤。”
“我都闻到味道了,还没受伤?”江棠舟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道,“我这里有金疮药,你先把药上了吧,总能舒服一些。”
殷问峥便楞了一下:“你还随身携带金疮药?”
“嗯。”江棠舟垂下眼,从怀里摸出来一瓶金疮药,扔给殷问峥。
殷问峥接过来,借着这洞中昏暗的目光,一边往自己的手上抖药沫一边意味不明的端详他——他那双眼分明暗淡无华,却总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即便其他几感会更敏锐一些,可总不可能天生如此……江棠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殷问峥将自己的伤口随意撒了点金疮药,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腕:“你坐过来一些。”
江棠舟“嗯?”了一声。
“我替你抹药。”殷问峥说,“你又看不着自己身上伤着了哪里,自然只能我来帮你抹。”
“……不必。”江棠舟脸上竟闪过了一丝局促之意,道,“伤得并不严重……”
“那我也不过只是点皮外伤。”殷问峥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但他晓得自己今天是非抹不可,便一把箍住江棠舟的胳膊,狠狠地往自己怀里一拽,江棠舟整个人便倒入他的怀里。
殷问峥凭借着记忆掀开江棠舟的衣角,果然看到在侧腰有一处很大的箭伤,口子裂开,往外翻得血肉模糊,还隐隐透着一点黑气——是中毒了的标志。
殷问峥脸色瞬间变得非常的不好看,撒药的动作活像是在发气,江棠舟埋在他的怀中,被金疮药刺激得头皮发疼却隐忍着不置一词。
“你可真能忍啊,祯王。”殷问峥到底还是刺了他一句。
江棠舟轻轻的笑了笑,苍白着一张脸没说话。
他又能说什么?从小到大比这更疼的苦他都受过,如此一点小伤口,对他来说真的只是皮肉伤。
殷问峥撒完了药,注意力才放到他薄纤瘦削的身体上,在火光之中莹莹而白,被那火的影子一飘,便像是在他眼前闪起了暗影似的,殷问峥脸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暗红,轻咳嗽了数声,才道:“好了。”
“多谢。”江棠舟没感受到陡然变得暧昧的空气。
他将自己的衣服放下去,一只手撑在殷问峥的腿上试图坐起来,奈何这个动作,根本就不好发力,反倒让他再一次倒入了殷问峥的怀里,还因为不想倒,而一只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近极了,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空气难得凝固了数秒。
最终是殷问峥轻轻咳嗽了两声,打破沉默:“怎么,就这么不舍得离开孤的怀抱?”
江棠舟当即冲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莫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殷问峥伸出手随意的揉了揉江棠舟已经散乱的发髻:“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玩笑?”
江棠舟便不说话了。
火光中的柴火“噼里啪啦”,发出轻轻炸开的声音,殷问峥时不时从一旁捡些干柴往里扔,让火可以烧得更旺一些。
江棠舟坐了会儿,才道:“外面至少埋伏了十人。”
“这你也能听出来?”殷问峥搅动了一下火堆,火光便冲得更高了一些,“我越来越好奇了,你这一身本事到底是怎么练来的,挺有用的,我也挺想要。”
江棠舟沉默片刻:“……你不会想要尝试的。”
殷问峥半眯着眸子,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道:“我自己没有,可若是把你留在身边,不就也相当于有了?”
江棠舟:“……”这人,原来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不对,他早就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江棠舟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子,你有一事一直都没想通,我始终是勤国人,早晚有一日是会回到勤国的。”
殷问峥也笑道:“这好像不由你说了算吧。”他这句话说出口时,便多了几分不容反驳的笃定,像是又打起了什么别的主意。
第16章 太子回来了
洞中黑暗,不知岁日,殷问峥只知道自己睡了一觉,又醒了,然后又睡了一觉醒过来,完全不晓得此刻应当是什么时候了。
他坐在原地盯了会儿已经烧没了的火堆,闷着声音喊了一句:“江棠舟?”
却无人回应。这时才察觉到江棠舟的呼吸非常的重。
摸索着上前,一只手放在对方的脸上,才意识到滚烫的温度,江棠舟这是烧了起来,浑身都是烫的,似乎比那火堆的温度还高。
“江棠舟?”殷问峥用手轻轻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阿棠?阿棠?”
江棠舟这才像是清醒过来几分,发出一声轻哼,声音虚弱得紧:“什么时辰了?”
“大约子时。”殷问峥随便编了一个时间,“你把眼睁着,别睡。”
可他这句话刚说完,江棠舟歪着头又睡了过去,殷问峥猜应该是有毒发的缘故,黑着脸头一次有了一点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将江棠舟靠着山洞,在原地坐了大概一刻钟,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往山洞出口处而去。
先前被他们二人用来拦着那群“土匪”的石头被他搬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的一丝光便泄进来,原来此刻不是子时,而是已近正午时分,只是不晓得是第几天的正午时分。
殷问峥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从怀里掏出来一条类似于烟筒的东西,对着天空轻轻一拉,天哨便飞了出去。
此后发生了些什么,江棠舟是一概不知的,等他再睁开眼,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
睡着的是柔软温暖的衾被,鼻尖萦绕着的少了浓郁的血腥味,多了清淡的茶香,让他险些以为方才只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不太好的梦。
“醒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殷问峥。
江棠舟捏了捏自己的眉间:“我们怎么出来的?”
殷问峥顾左右而言他:“方才给你用了药,烧退了些,不过毒还得等回去后再清。”
“不必。”江棠舟摇了摇头,询问道,“我们现在是回哪儿?”
“回扎营地。”殷问峥说着,眼神里闪过一抹阴冷暗芒,一字一顿的道,“先去看看,我回来了,到底是哪位兄弟跳脚得最是厉害。”
江棠舟对这事儿却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想躺着好好地睡上一觉,于是便又再度躺回去闭上了眼。
殷问峥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会儿,替他掖了掖被角,便没再说话了。
营内凌俞帝盯着手上的那本书卷,却也不晓得看进去没有,总之视线是未曾转过一瞬的。
而他身边候着的卢沿风,垂下头也遮掩住眼神里的万千思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尽是心思各异。
进来禀报的宦官十个有八个都被拖出去问了斩,故此这一个进来的时候,连声音都抖着:“禀、禀陛下……太、太子、太子爷他,他……”
“说不出来就滚。”一旁一直候着的凌与锦脾气暴躁的开了口,手中的剑更是直接指向了他的喉咙。
“太子爷他回来了!”跟要他命似的,一句话总算被秃噜了出来。
凌俞帝立马扔了书站起来,凌询钦眉梢微挑,抬了抬头,至于那凌与锦动作最大,一下子从案几之后站了出来,问道:“什么?太子回来了?”
“孤回来了,五皇弟好像很吃惊啊。”
帘帐轻掀,先是一双沾满了泥土与血渍的靴子进入众人的视线之中,殷问峥回来得好似匆忙——总之,他是没换衣裳也没换鞋,直接就这么过来了,脸上甚至还带着残留的伤痕,往外冒着血,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怎么会!”凌与锦暗道自己方才过于冲动,便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道,“太子回来了,自然是要高兴的,难免激动了一些。”
“哦,是么?”殷问峥笑眯眯的望向他,意味不明,“孤还以为,是五皇弟的计划失败,觉得可惜呢。”
“太子怎能如此浑说?”凌与锦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僵硬,硬生生的笑着看着殷问峥。
“父皇,”殷问峥懒得再搭理他,直接双手抱拳半跪在地,望向凌俞帝,沉着脸道,“此次儿臣逃出生天,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望父皇为儿臣做主,找出凶手。”
凌俞帝那双浑浊的眼扫过在场心思各异的众人,他好歹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儿子各个都各怀鬼胎,而他的这个位置又有多么的不稳?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的只有一件事——让他们去争让他们去抢,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龙位,多数时间他都不予置评。
不过,残害兄弟这样的事情,若是摆到了明面上,他就不得不插手了。
“澜儿可有什么头绪?”沉默片刻后,凌俞帝问道。
“自然是有的。”殷问峥说话间扫了一眼凌与锦,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儿臣此次特地留了那几个刺客的尸体,想来,在尸体之上,定能找到一些答案。”
“那便将尸体先拖过来吧。”凌俞帝大手一挥,道,“你伤势如何?”
凌俞帝此刻才像是想起要关心自己的这个太子儿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
“回父皇,儿臣方才回来的路上,已经将伤势妥善处置过,休整个把月,应当就无甚大碍了。”殷问峥道,“只是太子妃却……”
“哦?”凌俞帝这时眼睛才有了点转动的意思,抬起头看向殷问峥,询道,“那祯——太子妃,如何?”
“他中了毒,伤势严重,若是不好好医治,想来……”殷问峥点到即止,做出一副愤恨模样,一字一顿道,“若是寻到凶手,儿臣定当不会放过,将他千刀万剐!”
一旁的凌与锦不知为何,却是背后一寒,打了个寒噤。
凌询钦极关心他:“五弟可是很冷?”
“没……”凌与锦迅速的摇了摇头,“没有,多谢三皇兄关心。”
凌询钦便轻轻颔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第17章 儿臣冤枉
殷问峥做出一副极其关心江棠舟的模样,倒是惹了凌俞帝身旁那人的眼神。
事实上,在这样公开的场合中,卢沿风是极其开口说话的——尽管大家都晓得,他的分量,可不比凌俞帝的那些儿子差,甚至所有的儿子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不在御前,他甚至可以不用称臣。
十年前卢沿风出现在凌俞帝身边时,可没人觉得他会成为制衡朝堂的一把利刃,也没人觉得,一个宦官,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殷问峥同他对上了眼,唇瓣微抿,说不上来什么表情。
他与这位向来无冤无仇,是在宫中碰到了,也只会微微颔首招呼一声的程度。
所以殷问峥也没想到对方竟会突然开口:“太子爷与太子妃才成婚不过几日,便能如此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
凌俞帝便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殷问峥心中暗骂他数句——这不是摆明了说他是故意借江棠舟想把事情闹大吗?
凌与锦也活像是突然拿住了把柄,紧接着开口道:“确实,成婚前,好似也没见皇兄跟那祯王有什么来往,成婚后倒是很快就……”
这话点到即止,已经让殷问峥想直接踹凌与锦一巴掌了。
他本不欲理会,听了凌与锦这番话,却也不得不开口道:“夫妻既然已是同林鸟,自当相互扶持,相敬如宾,五皇弟若是好奇想试试这滋味,倒可以求求父皇,莫若能赐下一桩姻缘,自当是天大的福分。”
那凌与锦还没在花丛中玩够,哪里舍得成婚,忙摆手欲言,那厢却有人掀开了帘帐,拖着一喊着“冤”的男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