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问峥想起来:“你说我们交易时,你答应我要帮我做的三件事?”
“嗯。”江棠舟颔首道,“你说我帮你,就算做是第一件。”
殷问峥眼里浮出一丝笑意来:“当然作数,不过你打算怎么帮我?”
“你把信拆开。”
“你确定?”殷问峥眉梢微挑,盯着桌面上的那封信——那明显是从恒国寄过来的机密信件,江棠舟却愿意让他来拆,这是否代表他已经对他有了最基本的信任?
“确定。”江棠舟笃定的点了点头,“拆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殷问峥将薄薄的一张信纸自信封中取来,折叠的信纸被他摊开来平坦的放在案几上:“拆开了,然后呢?”
江棠舟有些无奈:“我看不了,太子爷可否代劳念一念?”
“这是自然。”殷问峥笑道,“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拿到勤国的兵防图,否则以命代之。”殷问峥“啧”了一声,道,“以命代之?指的是谁的命?这撮头发的主人么?”
江棠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现在你知道了,最开始我来恒国,就带着勤国太后的这个指令。”
“那你拿到了吗?”殷问峥问他。
“你觉得呢?”江棠舟反问道,“若是我拿到了,可还会在此处坐着?”
殷问峥摸着自己的下巴,眉眼弯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拿。”
“确实。”江棠舟淡淡道,“两国纷争,我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只想安稳度过余生……”
殷问峥微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淡下去:“那你给我看这封信是为何?”
江棠舟:“我记得你曾告诉我,四皇子之所以是你的劲敌,是因为他守卫了恒国几年太平,甚至此次将勤国逼得节节败退。”
殷问峥点头。
“可也正因如此,凌俞帝定然会对他起戒心,故此,若是此时,两国开战……”江棠舟垂下眼,挡住变幻的神色,“他此刻本就不在边关,要是打起来,凌俞帝更不可能让他去边关,所以此时你若是主动请缨,便得了一个去边关立军功的机会。”
“凌俞帝也乐见其成,看到你们相互制衡,他坐收渔翁之利。”
“岂不知……”殷问峥眼中的光亮愈发明显,定定的看着烛光之下的江棠舟,像是捡到了什么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阿棠,你果然是孤的知音!”殷问峥肆然一笑,手重重的拍了拍江棠舟的肩膀,才继续说道,“我会交给你一个假的兵防图,你寻人送回勤国,拿到兵防图的勤国定然会派兵出征,到时候,我再想法子将凌应翀牵制住,让他想去边关,也没法子去!”
“可你要有真正的将相之才,真正能够带兵征战。”与殷问峥相比,江棠舟格外的冷静,“你有吗?”
殷问峥笑着反问:“你觉得我有吗?”
江棠舟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团模糊的影子——他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但想必,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来太子府的这些日子,他时常听到那些婢女讨论太子爷长相俊美无涛,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女子看上一眼都会心动不已。
他从未将所谓的外貌放在心上,因为这东西,看得着摸不着,也吃不了,有与没有,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殷问峥的脸一直都是模糊的。
可是此刻,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看到对方眼中满是光芒,怀揣天下,挥斥方遒,全然激昂的模样。
最后江棠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定了定思绪,淡淡道:“你替我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我会把假的兵防图送去勤国。”
“阿棠啊——”殷问峥伸出手,玉笛抵住对方的下颔,微微往上一抬,眼光如有实质般的从他的眼角扫到嘴角,“你便一点也不激动吗?兴许再过几年,这天下便是我们的了。”
江棠舟冷静道:“那也只会是你的,不是我的。”
殷问峥“啧”一声:“你浑说什么,夫妻本为一体,是我的,不就是你的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江棠舟抬手握住那玉笛,往旁边一拨,淡淡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哎!”殷问峥看着江棠舟起身离开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无趣,甚是无趣。”
“太子可以去寻些更有趣的,”江棠舟开口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太子请吧。”
殷问峥撇着嘴望了江棠舟半晌,都没见到他有留客的意思,只好尴尬起身,灰溜溜的走了。
第32章 太子府便是你的底气
江棠舟第二日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外面有了吵吵闹闹的动静,他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他坐了会儿,喊听雨的名字,进来的却是燕青。
“爷,听雨姐姐去前厅领月银了,”燕青将盥洗盆放在一旁,道,“爷可要洗漱?”
“嗯。”江棠舟捏了捏自己的眉角,“外面在吵些什么?”
“好像是今日天还没亮,城南那边便涌入了一大批的流民,吵着闹着要面圣,还有几个溜进去敲了鸣冤鼓,现在全京都的人都在往那边涌,要去看热闹呢!”燕青递上沾了水的绢帕。
“十月的天,冬还未来,怎么就有流民了?”江棠舟奇道,“也没听过恒国这边有什么天灾的。”
燕青道:“不是天灾,兴许是人祸吧。”
江棠舟倒是被燕青这句话给点了,直觉告诉他京都又将不太平了,便应了声,让燕青先退下。
听雨领完月银回来,又带来了一封凌应翀的拜帖。
“我看那四皇子是缠上咱家爷了,”听雨撇撇嘴道,“三天两头的找您出去玩,我也没见他玩出个别的什么花样呀!上次还险些将小命给玩脱了!”
自从前日去赏花受了重伤后,听雨对那凌应翀的意见突然就变大了,觉得是凌应翀事先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更何况,最后他们三人都要丧命了,还是殷问峥先杀回来,救下江棠舟的。
“我现在反而觉得太子爷这人,虽然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却比那四皇子靠谱得多,至少每次都能救爷于水火之中。”听雨拧干了帕子,替江棠舟擦掉手臂上干涸的血迹,道,“虽然话多了些,有的时候还瞎说,至少人是靠谱的。”
“女人的心,当真是善变,”江棠舟笑道,“这才多久,你便把心全都偏到了太子那头去。”
“我这叫做明智的偏心,”听雨道,“更何况,爷本就和太子爷成了亲了,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在外人看来,也已经是一家人了,还是与那四皇子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江棠舟挑了挑眉,道:“你倒是明事理,现在反过来教训我了?”
“我这哪里是教训啊!”听雨哭丧个脸道,“我这是在一心为爷着想,虽是个男子,却也是要名声的。更何况,那太子,哪哪都挺好,若是后院没有人,只爷一个,就更好了。”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呀……”
“先是那若简,我就看不惯,”听雨将帕子往水里一甩,哼一声,“每次见我,都拉着个脸,我又没欠她一分钱!没长眼睛都看得出来她喜欢太子爷,太子爷没什么表示,她难不成还不懂?”
“你少去议论人家,”江棠舟敲敲她脑袋道,“自己去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儿吧。”
“我有什么好琢磨的?”
“自然是琢磨你和那谢小将……”
“爷!”听雨红着一张脸,跺了好几下脚,娇嗔道,“您别开我的玩笑了,我真没想过要嫁人,我就想一辈子都跟在爷身边,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听到这里,江棠舟却垂下眼,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个短命之人,你就算跟我,也跟不了多长时间。”
“爷别说这样的话!”听雨恨不能堵住江棠舟的嘴,“只要好好养着,爷定能活个长命百岁的。”
江棠舟摇摇头,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彼此都知道,他的命是短,也是真的活不了太长的时间。
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听雨又抬起手抹了抹泪,她不想在江棠舟面前表现出来,便端了水道:“我去换水。”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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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棠舟的伤,又过了十日,才算是结了痂,拆掉了纱布。只是穿衣服仍有些不太方便,稍微动静大了,便要渗血。
那日拒了凌应翀之后,对方又来递过两次帖子,都被江棠舟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给回拒了,兴许是凌应翀意识到了什么,便没有再递过帖子,频率大大的降低。
江棠舟好些日子因为不能沾水而未曾洗过澡,今日总算是忍不住了,寻了个时间好好地泡一个时辰,出来时头甚至有几分眩晕。
他换了衾衣,头发半湿着披在肩上,听雨本打算替他弄干,却被他赶走了。
难得的清净,江棠舟更想在外面坐会儿,感受一下夜色。
只是没想到,本来只打算自己清净,却在房门外撞上了殷问峥。
他的手被突然拉住了:“去哪儿?”
江棠舟听出是殷问峥的声音:“随意找个地方坐会儿。”
“来这。”殷问峥拽了一把对方,让江棠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他扫了一眼江棠舟,眉头皱起来,“不把头发弄干?”
“今日有些热,”江棠舟说,“在外面坐会儿,自个儿便干了。”
殷问峥“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酒坛往上一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江棠舟也闻到了醇厚的酒香味。
殷问峥本想递给他,转念又想到对方身上的伤:“伤势如何了?”
“结了痂,估计快好了。”江棠舟对酒倒没有太大的欲望,只是察觉到殷问峥好似喝的有些多。
殷问峥若有所思道:“倒是挺快。”
江棠舟漫不经心:“许是从小练就的吧。”
“怎么说?”殷问峥揪住了江棠舟这话,有些好奇的问道,“说起来,你我二人相识以来,你还从未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儿,这还是第一次提起。”
“因为没什么好提的。”江棠舟淡淡道,“陈年往事而已,想起来也不过是平添烦恼,倒不如不去想。”
江棠舟看上去没有想说的意思。
殷问峥又喝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划过喉结,最后没入衣襟之中,他半眯着眼睛,半是模糊半是清醒的看着江棠舟,对方在自己的眼前好似成为了无数个,让他捉不住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江棠舟。
江棠舟这人在他的眼中,也的确一直都是飘忽不定的。
他始终都不太了解他。
他好像给自己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身体被桎梏在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中,自己也根本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他是真的认了命,可他殷问峥从来不认命。
殷问峥将酒坛子递给江棠舟,抬头望向远处的圆月,淡然道:“我对娘亲的印象其实很浅了。”
江棠舟就着酒坛喝了一口,浓郁的酒香味在舌尖弥漫开来,耳边殷问峥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我娘亲并不受宠,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好受宠的?”
殷问峥说完这句话,江棠舟愣了一下,露出些错愕之色来。
“你是不是在想,我分明是太子,为何会有一个青楼女子出身的娘亲?”殷问峥去拿酒坛,手掌扣住江棠舟的手背,“我是被过继给先后灵氏的。”
“过继?”
“嗯,”殷问峥淡淡道,“我娘亲去世后,我便跟了先后灵氏,她不知为何不能生育,所以我便是她唯一的儿子,自然而然坐上了这个太子的位置,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至少在外人看上很风光。我十六岁那一年,灵氏薨故,后又立了三皇子凌询钦的母妃为后,所以我的位置就变得格外尴尬起来。”
虽然殷问峥三言两句把自己的事情说完了,但同在深宫长大的江棠舟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成长的过程中,必定经历过不知道多少的嗟磨,就像他一样。
江棠舟又喝了一口,才递给殷问峥。
“对娘亲的印象其实很少了,”殷问峥半眯着眼,似乎陷入了回忆,“只记得那时我们虽然住在最偏远的殿中,吃着最不好吃的东西,却是人生中唯一能回忆起来的最好的时光。”
“记得最深的是,她时常坐在窗前缝制一件小衣裳……那时候她怀了孕,”殷问峥嗤笑一声,道,“还说弟弟的衣服,是用我的衣服剩下的布料缝的,让以后弟弟出生了,我要护着他。”
“……”江棠舟怔了一瞬,“后来呢?”
“后来?”殷问峥抬起手伸了个懒腰,懒散起身说到,“后来她去世了,弟弟也没能出生,一尸两命,所以我也没法子护着他了。”
江棠舟捏紧了手中的酒坛,他仰着头,只能看到一点很微弱的月光。
殷问峥伸出手,滚烫的手掌放在江棠舟的头顶上,轻轻的揉了揉,说:“阿棠,你之前问过我,做事那么随意大胆,难道就不怕。”
“嗯?”
“我不怕。”殷问峥回答他,“我从来不怕玩脱,因为有兜底的底气在。所以你若是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你也会有兜底的底气。”
江棠舟顿了顿:“我哪来的底气,我在恒国人生地不熟,这么久了,便也只认识你和凌应翀两人。”
“你能不能不要提那男的?”殷问峥曲起手指敲了敲他额头,道,“你好歹是我太子府的人,太子府便是你的底气,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