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奉皇上的命令,”木公公笑得很是和善,“来留祯王的。”
“嗯?”
“皇上说了,请祯王去他的宫中一叙。下了朝便来寻祯王。”
一旁的听雨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轻扯了扯江棠舟的衣角,自然是被江棠舟给忽视了。
一则,虽然是个傀儡皇帝,但也是个皇帝,他不可能抗旨。
二则……他也的确有些关心,江迎舟这么着急的让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
江迎舟的含靖宫常年处于黑暗的环境之中。
他不喜欢太亮的地方,所以宫中四周都被帘帐挡完所有光线,即便是白天也只喜欢在房间里点油灯,虽然有宫女每天负责定时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让房间晒太阳,可总还是会有一点腐朽潮湿的味道,江迎舟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江棠舟也曾经劝过他要多晒点太阳,可他从来不听。所以他的皮肤之所以有种病态的苍白,一是因为身体不太好,二便是因为他不喜欢晒太阳。
江棠舟有些不太适应的在案几旁坐了会儿,才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来迎。
江迎舟走进来,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下,听到江棠舟请礼的声音,都一直没有开口,害得江棠舟以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应该不会。
宫女进来换了斟夜茶,江迎舟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还是没有死?”
江棠舟有些心寒。
他知道江迎舟一直希望自己死,但他却一直赖活着,自然会惹江迎舟不快。
可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甚至在那人没去世之前,他们的关系是亲如兄弟的。
江棠舟长这么大,最护着的便是自己的这个小弟弟——即便后来他把自己视若仇敌,江棠舟也会忍不住的心软,想将他从淤泥里拉出来,想让他看看外面的阳光。
江棠舟只得转移话题道:“迎舟,你这段时日……可还好?”
结果江迎舟用阴森的眼瞳盯着他,一瞬不动的盯着他,盯了很久很久。
江棠舟一直都没有任何的闪躲。
江迎舟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刀剑闪着银芒,正对着江棠舟的方向——他只要再往前送一寸,江棠舟就真的会死。
可他始终都没能下得去手。
终于,他有些崩溃的泄了力气,那把小刀就这么“叮”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江棠舟,你知道吗,我还是总会做噩梦……”
江棠舟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了头。
江迎舟继续说道:“我做噩梦总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大哥,死的时候浑身没有哪一处是好的,连皮子都烂透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狠狠一厉,眼中杀意顿显,“你会做噩梦吗?会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吗?”
对方步步紧逼,气氛无比压抑,江棠舟在殷问峥的身边待久了,有些被宠坏了,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再没有之前的强大。
他有些想殷问峥,如果对方在,肯定会捂住江迎舟的嘴,不再让他说——即便他是皇帝。
可惜殷问峥不在,他只能自己来应对。
江棠舟闭了闭眼,站起来:“迎舟,我还有些事要做,便先告……”
“你真的不会梦到他吗?”江迎舟猛地打断他,发出一阵阴冷的笑,“是你害死的他,你怎么都不会梦见他?”
他说着一把抓住了江棠舟的手腕,箍得极紧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双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江棠舟,我无数次在梦中这样对你做,想要让你偿命,你不知道吗?”
江棠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倒也挺好的,虽说苟活于世能看到这世上更多想看的,可到底也只是苟活,没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了远在恒国的殷问峥。
如果他死了,这世上最难过的一定是他。
但他不希望殷问峥难过。
江棠舟动作幅度极小的挣扎了一下,江迎舟却突然松开了手。
江棠舟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被人给抱住了。
江迎舟将头埋入他的颈窝里,有湿润的东西顺着江棠舟的颈窝往下滑去,他听到江迎舟略带哭音的在他耳畔念到:“三哥……你别走,你别走……我只剩你一个人了……”然后是漫长的,无声的抽泣。
江棠舟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将手掌放在了江迎舟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迎舟,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好吗?”江棠舟压低声音,不知道是在劝对方,还是在劝自己。
江迎舟没说话,只是止不住的小声哭着,哪里还有刚才半分想要人性命的模样。
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江棠舟隐隐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很淡的潮湿发霉的臭味,就好像被掩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藏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生灰发霉,甚至是坏掉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要把他捡起来,放到太阳下面去晒一晒。
连江棠舟都没有。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它当做是一个秘密,藏在最不为人知的地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忘记,却不想那糟透了的东西,只能在心底慢慢的腐烂掉,甚至这腐烂侵蚀了他的全身。
所以这么多年,江迎舟喜怒无常,对他更是时好时坏,他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怨言,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已经在被那些秘密给缓慢的腐蚀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姐妹们
第24章 这是圣旨 不得违逆
祯王府中被堆得满满当当的。
江迎舟不知道又抽哪门子的疯,赏了他一屋子的奇珍异宝,可江迎舟明明知道,他从小到大都对这种身外之物不感兴趣。
反而感觉有些碍手碍脚的。
让人把东西都搬去仓库后,江棠舟看着小桌几上的甜食又犯了难。
“爷,这也放不得啊。”听雨皱着眉头说道,“这可不能放进小仓库啊,怎么处理?”
江棠舟叹了口气:“你拿过去给大家分了吧。”
祯王府里的人并不多,江棠舟最信得过的也只是听雨一个,他固然想得到自己这个动作肯定会被江迎舟知晓,但也顾不得那么多。毕竟他是真的不爱吃甜食,甜食也是真的放不得。
听雨招呼人去分甜食,江棠舟这才在好不容易空下来的小桌几旁坐下,觉得嘴里无味,自兜里翻了一颗梅子糖出来,剥了外包装放入嘴里。
这段时日以来的思念这才聊有慰藉。
殷问峥送给他的那枚玉佩,因为怕太过于招眼,所以江棠舟一直都戴在脖子上,藏在衣物里,此刻被他的体温烘热了,仍有一丝余下的微凉,江棠舟从衣物里掏出来轻轻摩挲,难免去想殷问峥此刻在做什么。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同样是一个不眠夜。
宫中森严戒备,远处的碧瓦红墙似乎被雾气氤氲笼罩上了一层薄纱,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下是一片死寂,很偶尔才会响起缓慢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自回了京都之后,殷问峥便将玉佩上的铃铛给取了下来,此刻玉佩被他包裹在手掌心,好似握紧了便能感受到江棠舟身上的温度。
殷问峥也在想此刻的江棠舟又在干嘛。
他送到边关去的信件,已有段时日并无任何回音了,他心里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觉得可能出了点什么事儿,可他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顾及不到,只能找了人替自己去边关走一趟,如今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思绪纷杂,殷问峥脑海中念头一个又一个的转过去。
突然,殿内传来了瓷器破碎之音,殷问峥敏锐的站了起来。
房门被打开,有宫女走了出来:“太子,卢大人,陛下醒了。”
殷问峥迅速将玉佩放进兜里就要往里走,旁边却有只手横空而出,拦了他一把,扭过头去便见着一双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睛。
卢沿风眉梢微挑,道:“太子爷,陛下此刻可能并不想见您。”
“卢大人好大的本事,连父皇此刻心里在想什么,都摸得着了?”殷问峥同样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来,只那双眼极其幽深,不知道正在酝酿怎样的狂风暴雨。
殷问峥想往里面走,卢沿风却并不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两人一人在房门左一人在房门右,互相对峙,好似下一刻便能打起来一番,气氛剑拔弩张。一旁守着的宫女们都不有得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太子有所不知,陛下昏迷过去之前,曾说过除了臣,谁也不见。”
殷问峥心头微微一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是么?可孤却没听到父皇说过这样的话。”
“还请太子给臣几分薄面,若是陛下第一眼见到的是太子,指不定还会怪责于臣。”
殷问峥轻哼一声,却是懒得再与他过多废话,抬起手直接将卢沿风的手狠狠往后一推,就要迈开腿往门槛里迈去。
谁曾想下一秒又是一个程咬金杀了出来——万般尴尬的垂着头说到:“太子爷,陛下……陛下……陛下说要见、见卢大人。”
殷问峥脸色猛地一沉,转头去看,那卢沿风却挂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道:“让太子见笑了。”说罢迈过门槛,与他擦肩而过。
殷问峥只得恨恨往后退了几步,眉头锁得更紧了几分。
现在京都中的形势,实在让人有些心头发愁。
殷问峥带兵回来倒是将逼宫的四皇子给逼退了,可并没有逮着他人,四皇子领着五皇子不知道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凌俞帝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偏偏又极其信任那卢沿风,反而是他这个太子当得没滋没味,若非有这个名头在,恐怕早就成为了别人的刀下冤魂。
再这么下去,殷问峥觉得这大恒的江山恐怕是要改姓了。
很明显,那卢沿风也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只可笑凌俞帝当真信了卢沿风,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殷问峥在门槛外来回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听到里面的人传来消息:“陛下宣召太子觐见。”
殷问峥这才理了理衣襟,将脸上的表情收好,迈入门槛之中。
…………
屋里没有点蜡。
殷问峥皱着眉头走进去,抬手吩咐宫女将蜡给点上了,往龙榻上一看,才发现凌俞帝瘦得都有些脱相了,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浑身上下看上去不似个活人一般,房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人极为不适。
凌俞帝说话时极其费劲,像是喉咙里有个风箱在扯着一般,宛如破锣一般:“澜、澜儿……”
“儿臣在。”殷问峥在床边半蹲下,“父皇有什么吩咐?”
“翀儿……如何了?”
殷问峥太阳穴微微一跳,倒是没想到这老头子临到死了竟然还念叨着他的这个老四。
殷问峥脸上做出适时的表情来,甚至带着几分惋惜:“父皇,上次儿臣带兵回京虽说暂时扛过了此次逼宫危机,可儿臣无能,未能将老四给抓住,此刻他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凌俞帝望着上面,浑浊的眼球左右不住的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殷问峥也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对方。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殷问峥几乎以为凌俞帝要睡着了,他突然道:“澜儿,你去……去朕的书柜那里,第三排最右边,有一处暗格,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殷问峥眉头一皱,虽然有些奇怪老头子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样,却还是听话的起身去拿了。
那暗格被一幅画遮住,平时根本就没法发现,触碰到那副龙图腾的时候,殷问峥的心跳不可遏制的疯狂跳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便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殷问峥将暗格按开,发现里面是一封圣旨。
他没有打开它,而是走到了床边道:“父皇,东西在这里。”
“你……你打开看看。”
殷问峥应了一声,将绸带取了,圣旨展开来,殷问峥一目十行的看完,尽管心头情绪激荡,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父皇身强体壮,万岁万万岁,这圣旨……又是何意……”
“朕将不苟于世,这点认知,却还是有的……”凌俞帝很费劲的说到,“这封诏书,本写与不写,都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你是太子,朕之后本就该你即位,可朝堂局势诡谲,你身份特殊,还是有这样一封诏书于你来说更为稳妥。”
凌俞帝似乎把自己的所有力气都用在了说这句话上:“你性子沉稳,又有带兵领将之才,兄弟之中无人可比你更堪担此重任……”
他说完,轻轻的合上双眼,吐出一口浊气,道:“朕故去之后,你便下旨,让沿风陪葬入皇陵,就葬在朕的身边。”
殷问峥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微微一变,神色中泄露出几分诧异来:“父皇……”
“你无需劝朕,”凌俞帝缓慢地说道,“这是圣旨,不得违逆。”
殷问峥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儿臣……接旨。”
他觉得有些可笑。
恐怕卢沿风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他一直都在等的凌俞帝的死期,也正是他的死期。
他们都以为凌俞帝是老糊涂了,才会把这样的一头狼放在身边,却不想老头子才是看得最明白的那个,也是早就想好了所有退路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