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江迎舟闭上眼,“毕竟在这偌大的勤国,我不过是个空有名号的傀儡皇帝,太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走出去谁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江棠舟皱起眉头来,虽说这是满朝上下皆知的秘密,但被江迎舟这么主动的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有几分不适。
他脸色正了正,低声道:“陛下慎言。”
这一回江迎舟没生气,反而道:“你看,连你也不敢说。”
江棠舟顿了顿,本想劝他两句,却又觉得劝了也不过是徒劳,干脆闭了嘴。
“三哥,”烛光摇曳之中,江迎舟看到江棠舟那双无光暗淡的灰瞳,里面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像是装满了情绪,他突然想到自己极小的时候,这个人也真的似自己的亲三哥一样,待自己极好,语气便不由自主的柔软了几分,“这些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江棠舟皱了皱眉头。
江迎舟继续说道:“我有一拼之力。”
江棠舟脸色微变,此时才确定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江迎舟伸出手,覆在江棠舟的手背之上,“我绝不甘心这一生都屈居人下,更何况那老太婆根本无任何治才之能,女人能成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我泱泱大勤被她带领得越来越落于劣势,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要灭国……”
江棠舟抬了抬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紧盯着江迎舟的方向。
江迎舟咽了口唾沫,略有些紧张的望着他,却不想不过几瞬之后,江棠舟撇开了视线,默默地又将手从他的手掌下抽了出去。
江迎舟有些激动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三哥!”
“陛下慎言。”江棠舟闭上眼,平静的说到,“勤国本就是陛下的,何来什么其他人?”
江迎舟脸上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他紧紧地盯着江棠舟,似乎在飞快的思考下一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江棠舟其实在短暂的几瞬之后,已经完全想通了所有的关节。诚然,卜氏的确没什么治国之能,让勤国民不聊生,可难道江迎舟就有了吗?他有雄心壮志,却空有野心而无实力,就算勤国给了他,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江氏王朝早就从根里烂了,到了该被倾覆的时候了。
而他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又何苦在江迎舟这里浪费时间呢?
江棠舟站起身来。
“三哥!”江迎舟急切的跟了起来,扯住江棠舟的衣角不让他走,“我知道你还有后手,只要你愿意把你的势力为我所用,我答应你,等我真真正正坐稳了这个位置之后,一定为你找到解蛊之法,让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活着……”
江棠舟闭上双眼,沉声道:“我这一生活得长,与活得短,并无太大的区别。你也不必为我费心了。”
江棠舟没再多说,直接甩掉了江迎舟的手往外走去。
江迎舟只得气急败坏的冲着他的背影吼道:“江棠舟,你会后悔的!”
最后的几句话,已被江棠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一日之后,江迎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不过即便如此,江棠舟也并未完全的放下警惕,他仍然时刻记挂着此事,凡事都留了点心眼。
过了五日左右,恒国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说太子即了位,另派了新将前往边关,据说这新将的任用也掀起了一阵好大的风浪,是殷问峥力排众议才定下来了,不过也因为此,殷问峥得罪了朝中的一派元老。
但江棠舟知道,殷问峥绝对没把这事儿给放在心上。
那一日江棠舟心中始终觉得不安,所以即便现在知晓殷问峥成功即位,也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总担心殷问峥是否有什么别的消息按着没传出来,便修书一封寻了人快马加鞭的往恒国送去。
与此同时,太后的懿旨也到了。
与见江迎舟不同,江棠舟接到懿旨时,心底是狠狠一坠的。这老太婆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当然是有手段的,甚至于她的手段异于常人,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所以江棠舟做了片刻的心理准备,才启程入宫。
等进入宫中时,情绪已然平静下来了。
“你来了。”卜氏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茶盏碰撞之音,她似乎是在喝茶,“这段时日可已经重新适应了?”
江棠舟轻轻颔首:“回太后,微臣已经适应了。”
“嗯。”卜氏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道,“现在满城风雨, 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了。”
江棠舟只做不知:“知道什么?”
“自然是恒国太子即位之事。”卜氏看着那台下神色平静之人,却发现对方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从头到尾波澜不惊——这与她得来的情报可不相同。
江棠舟笑了笑,淡淡道:“自然是知晓的,恐怕全天下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全都晓得了。”
卜氏也轻笑了一声:“哀家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微臣不知太后是何意。”江棠舟只装傻充愣。
“你二人的文书应当还在恒国,”卜氏半眯着眼,意味深长的说到,“一日夫妻百日恩,哀家可不相信你俩就这般撇清了关系——你们私底下还有联系,可对?”太后说完,应该是担心江棠舟否认,便拍了拍手。
很快有宫女拿着一封书信呈上前,卜氏随意的翻看了一下,道:“这封信,是刚刚才从你们祯王府外拦下的,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是送去恒国的……送去恒国,不是给那位刚即位的皇帝,还能是给谁呢?”
江棠舟心下虽然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到:“我与恒国太子的婚约本就是一桩意外,我二人平日里没有太多的接触,如今写这一封书信过去,不过是感激他的收留之恩,别无他意。”
“是吗?”卜氏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了,脸色冷下去,“小链,把信件拆了,给哀家看看。”
第27章 我好想你
“这……”
那名叫小链的宫女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她略显犹豫的将信件递上的同时,附身凑近卜氏耳侧说了句什么。
只见卜氏眉头一皱,然后极快的低下头将那信件摊开,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她抬起头,江棠舟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担心与顾虑。卜氏知道自己这是栽在了江棠舟这个坑中,心中极为气恼,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很勉强的提起一分笑,皮笑肉不笑的说到:“如此说来,倒的确是哀家冤枉了祯王,祯王对我大勤的忠心从未更改过。那哀家确实是得向祯王道歉了。”
江棠舟连忙双手抱拳,神色严肃:“太后娘娘说笑了,微臣不敢担。”
江棠舟垂下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冷意。
他何尝不知道卜氏在打什么主意?
江棠舟也不是傻子,既然要送信,自然要送的隐蔽,所以当日他一共写了两封,一封不过寥寥几句祝福之言,一封却言辞殷切满腔爱意倾注其中,能让卜氏拿到手的,自然是那封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信。
只是他没想到卜氏如此沉不住气,竟就在信都没看的情况下,便将他宣召入宫了——这也侧面反映了,现在勤国的局势肯定不太好。
这事儿看的就是谁更急,江棠舟是一点也不急的,所以急了的卜氏很快继续说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管怎么说,你二人也是夫妻,想来你出面,那新继任的太子总会给你几分薄面。”
江棠舟刚要笑着打圆场过去,卜氏便丝毫不给他留缝隙的继续说道:“如今大恒新帝登基,摩拳擦掌的想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必定会忙中出乱。哀家得到那头的消息说不日恒国便会出兵,你若是去了边关,一来有经验,二来也能适时的用你与那新帝的关系让他们恒国之人有片刻犹豫。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有时候只是一瞬的犹豫,便能决定整个战局。棠舟,你可愿代表我大勤出征?”
最后一句话看上去被卜氏说得慷慨激昂,但实际上江棠舟心中比谁都清楚,枪打出头鸟,卜氏心里捏着一杆秤,是想让他去当那个出头鸟呢——更何况这出头鸟,说不定还真的能出其不意。
江棠舟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都未开口。
终于,卜氏又一次将要坐不住时,江棠舟开口道:“太后,此事事关重大,一时片刻微臣也下不了决心,可否给微臣几日思考时间?”
在场的人都晓得这是江棠舟的托词。
可卜氏却不能逼他逼得太紧,只能点头应了,顺便再提点几句:“哀家知道你和皇帝的关系好,可关系好,总也不能什么都帮对方做,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江棠舟垂下眼,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句“是”,这才退下。
这事儿过去不到三日的时间,恒军便动了。
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一次的恒军势如破竹,一夜之间便攻破了勤国边防中最重要的列城,勤军退到列城之后的金城之中,边关人心惶惶,朝堂之上也同样是风起云涌。
祯王却已经告假三日都未去过早朝。
故此得到这个消息时,勤国可能会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江棠舟都是从黄齿小儿编的童谣那里听来的。
殷问峥的密信也送了过来。
上面说他一切安好,让江棠舟勿要挂念。
还说不日两人便会见面,问他有没有想他。
江棠舟冷了好几日的脸上终于泛出了一丝笑意,也让一边念信的听雨松了口气。
听雨真怕她家爷再这么冷着脸,以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按照江棠舟的吩咐,听雨将那封密信给烧成了灰烬,正要去复命,外面一个太监被小厮领着急速的走了进来,见着江棠舟便是跪下道:“祯王!金城也破了!”
江棠舟抓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太后知道了吗?”
“太后娘娘命奴婢来宣召祯王入宫!”
…………
江棠舟从未觉得宫中的气氛如此紧张过。
自先帝去世,太后掌权,勤国江山一日不如一日。从前和恒国平分秋色,也是有一战之力的,可现在不过短短一日时间,勤国连破两城,维系了十几年的安稳一夜之间消弭而尽,怎能让人平静得下来?
江棠舟也几乎可以猜到,卜氏此刻定然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而他想着要拖过去的事情,想来现在也必须要做决定了。
江棠舟进了殿,听到殿上传来一声清脆的茶盏落地破碎之音,紧接着卜氏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来:“祯王,你可考虑好了?”
江棠舟行了礼,双手抱拳道:“太后娘娘恐有些太看得起微臣了,如今接二连三的城破,边关的将军们都守不住,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又如何守得住?恐怕到时候去了边关,还要被恒国的人嘲笑我大勤无人,连个瞎子都要派上战场。”
卜氏一声冷笑,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江棠舟的方向逼近:“祯王,哀家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江棠舟没说话。
卜氏道:“之前愿意同你好声好气的商量,不过是觉得你还有些用处。但若你有用处却不打算去发挥这些用处,哀家又何必同你好声好气?”
“太后娘娘说笑了。”江棠舟不咸不淡的说到,“微臣的性命握在太后娘娘的手上,换做是别人,自然是唯命是从,只可惜,微臣一贯都不在乎自己这条命,太后娘娘若是稀罕,便拿去就是。”
卜氏的脸色骤然一变,冷声道:“你那药出发去恒国前哀家便数了只给你十余颗,想来现在也用得差不多了,你若是老老实实听话去边关,哀家便不让你受那如下地狱之苦,你又何必在这里和哀家置气?”
江棠舟闭上眼,没说话。
“还是说,皇帝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了?”
江棠舟倏地睁开了眼,抬起头来:“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迎舟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哀家比谁都清楚。”卜氏轻笑一声,冷声道,“或许你们都没想过,勤国换做是谁做皇帝,哀家都能想得出合理的理由。”
“你——”
江棠舟狠狠一咬牙,将心口的怒意咽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太后娘娘到底想怎么做?”
“祯王,我们二人来做一个交易吧,如何?”
江棠舟下意识的想到了在恒国时殷问峥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那时候的殷问峥说这样的一句话,并不让他觉得反感,只让他觉得有趣。
可如今听到卜氏说,江棠舟却觉得就像是玷污了他与殷问峥的那一端回忆。
江棠舟闭上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深夜,江棠舟冒着风寒入了祯王府。
王府中还亮着灯,燕青在门口等着江棠舟回来,见他被冷得嘴唇发青,连忙将大氅披在了江棠舟的身后,轻声道:“爷,下午的时候……皇帝微服私访来了一趟,知道您进宫去了,脸色很不好看的便走了。”
“嗯,知道了。”江棠舟闭了闭眼,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一个两个的,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喜欢粘着他呢?他不过是个瞎子,能顶什么用?
“还有件事儿……”燕青抿了抿唇,眼里露出几分笑意来,“有个人在爷的房间里等了一下午了。”
江棠舟脚步一顿,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以控制的喜悦来,他下意识的往前望了望,黑暗之中却只能看见灯盏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