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张院判和李如意一起去看姜娘子。
有之前的经验,最重要的,有小太监方才附身在李如意耳边说的一句话——跟着他出去的侍卫里有两个绕去宁王府后门,在那儿捉住一个往外跑的小厮。人已经交代了,说姜娘子要他去燕府,问要如何应对李如意上门一事。
李如意做好了姜娘子“冥顽不灵”的心理准备。他没想到,在张院判这句话后,姜娘子咬咬牙,好像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说:“既然如此,便进宫吧。”
这倒是好事了。李如意很快回过神,笑道:“好。太妃莫要着急,先慢慢给王爷收拾。”
姜娘子点头。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对了,李总管。我们宁王平日不单单由我照料,还有我阿父、阿娘。哪一个不见了,他都要哭的。到时候,扰得陛下不得安宁,便是坏事了。 ”
在李如意看来,这纯属睁眼说瞎话。姜娘子的爹娘这会儿也不在,可宁王半点找寻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他心中微动,隐隐领会到姜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燕家真的有什么状况?不不不,这绝不是他能考虑的问题。
李如意露出为难模样,但是没有拒绝。他简单说:“如此,便让老太爷、老太君一并去。不过,宫门这关,咱家能做主。其他的,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姜娘子仔细听着他的话。等弄明白李如意的意思,她难以自制地露出喜色,迅速说:“自然如此!”
陆明煜此前已经做好了传召宁王之事多半不顺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直接从下朝一直等到正午。
更没想到,最后宁王来了。不只是他,还有姜娘子、姜娘子爹娘。
他听着李如意的禀告,微微拧眉。
李如意看天子这样,心中忐忑:可是自己自作主张,惹了陛下不快?
但天子紧接着道:“李如意,你做得好。”
在李如意心头还模模糊糊的念头,在陆明煜心底无比清晰。
姜娘子提出把她爹娘一并带入宫,分明就是“投诚”的意思!这个抓住三皇子南下治水机会、让自己的身份有了巨大飞跃的女人,在当下,同样当机立断,选择了另一个“机会”!
所以,她要把爹娘都带在身边,而非留在所有人都是燕家安排的宁王府。
而这说明什么?呼之欲出。
“宣姜太妃,”天子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朕要问问宁王的病。”
李如意应声去了。不多时,姜娘子来到福宁殿里。
算起来,她算是陆明煜的“弟媳”。既是“一家人”,男女大防便没那么严重。
她进屋的时候,陆明煜坐在案前。带着漂亮木色的喜鹊摆件就在案角,难得没有被天子揽在手下摩挲。
姜娘子先是行礼。她显然紧张,手指不停地发抖,连声音都有清晰发颤。
等到陆明煜让她起身,姜娘子先起来,随后“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陛下!”姜娘子抬起头,满眼是泪,说:“救救臣妾母子吧!”
陆明煜看她。
姜娘子说:“臣妾不是有意欺君,实在是燕家势大,臣妾为了宁王安危,不得不从!”
陆明煜没说话。
姜娘子看他是这样态度,心中发慌,膝行上前,嗓音愈发高了,说:“臣妾那时不知宁王父亲是什么身份,与爹娘带着宁王北上,后来信物被燕家的人认出。他们告诉臣妾,只有配合他们,才能不死……”
天子终究道:“太妃莫要心急,慢慢说来与朕听。”
……
……
昏了几日后睁眼,燕云戈烧退了些,背上的伤看起来依然可怖。
他趴在床上,带着一背草药,半是担忧长安城中的状况,半是真正伤痛难忍,神色都带着痛苦,但还是对郑易说:“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否则的话,你为何找不到魏将军的军队!因为你的方向错了,魏将军如今去了长安!”
“魏将军是该去长安。”郑易好整以暇,“只是不是现在。”
燕云戈无言以对。
郑易看他,说:“你且养伤,莫要多想其他了。”
说完这句,他扭头便出。离了门,才皱起眉头。
同一时间,跟他一起出来的郭信问:“郑易!真的不信云戈的话吗?”
郑易深吸一口气,说:“有人雇了外族刺客,去杀晋王——就这话,我能信吗?”
郭信踟蹰,没说:其实我信了啊。
郑易语重心长,和他说:“假若我们信了,结果就是真的不再去找魏海。魏海明显是已经听云戈说过什么,这会儿才消失无踪。你想想,这事儿对谁有好处?”
郭信真的想了,然后回答:“皇帝?”
“对,”郑易叹道,“云戈一心惦念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
郭信听到这里,愤愤地骂了声,转而说:“不过,魏将军到底去了哪里?”
这是个郑易也没法回答的问题。他面上的从容散去一些,眉毛皱起,嘴角因这些日子的四处碰壁而多了几个燎泡,此刻道:“我们总会找到他的!嗯,现在去了多少地方?”
第50章 怒火 他要让燕云戈、让整个燕家付出代……
燕云戈不知道郑、郭二人出门之后又说了什么, 也无意去想。
他看清了这两人的态度。郑易不信自己,郭信则一心跟着郑易打算。如果是其他事上,燕云戈还有心力与他们耗。可现在, 负责带领外族刺客南下的人一定已经回了长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是未知的。魏海、晋王世子不知走到哪里,没有一点消息传来。耽搁愈久,燕云戈愈不能安心。
他还是得走。
虽然有了决心,可执行起来又那么难。门外始终有人看守, 倒是窗子——
燕云戈抬了抬眼皮,看向窗口。
他伤重至此,郑易看在眼中, 根本不觉得他还能起来。对他是有防备,可认真说来,防备不能算严。
那么,他究竟能起来吗?
燕云戈尝试用手肘撑起身体。动作间, 牵扯到伤处。
几日过去,他背上的脓伤被清理,背上的情况说是好些了, 可又远比他从长安出来时要重。此刻不过支撑起上半身, 伤处就又被撕裂。燕云戈眼前一黑, 耳边都是“嗡嗡”声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回过意识。
他扪心自问:我这样子, 可以坚持到长安吗?
又想:或许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那人并未看见我,晋王、魏海进京,自然就说清一切。陆明煜从来都聪明,我都能想到私盐案与此事的关联,他一样可以。
燕云戈几乎要被说服了。他闭上眼, 意识逐渐下沉。恍惚之间,不知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回了长安,一切安好。父亲仍然恼怒他的作为,但再有矛盾,至少所有人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冲入他家。
“燕正源何在?”
为首的人身着长安禁军的盔甲,高声呵道。
阿父走了出来,紧接着,那长安禁军将领命令:“拿下!”说完这句,又开始宣读燕家罪名。
是“包藏凶匿,将起逆心,谋危社稷”。
燕云戈看得目眦欲裂,又动弹不得,完全无法阻止眼前状况。他拼命挣扎,骤然睁开眼睛,耳边仍有自己喘气的声响。
再无犹豫。一股心气撑着,他猛地坐起。
他这一觉竟然睡到晚间。月色如霜,守在外间的人昏昏欲睡。
这当中,仿佛听到“吱呀”一声。可那动静太模糊,身侧的门也毫无动静。想想以少将军的伤势,必不可能做出什么来。看守之人只将门推出一条小缝,见床上仍有一个鼓起的影子,便放松下来,未再细究。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郑易站在燕云戈躺了几日的床前,看着上面滚着的枕头、被褥,面沉如水,骂道:“他真是不要命了!”
从床沿到窗口,能看到零星滴落的血迹。
见状,别说郑易了,郭信也明白过来:燕云戈跑了。
他冷笑,对郑易道:“你还记挂他,他却一心只记挂皇帝。”昨日郑易说起之后,郭信就对此耿耿于怀,“我去追他。”
郑易听着,没有说话。
他心中隐隐不安,一个此前被他刻意忽略的可能性逐渐浮出。
云戈到了这般地步,还是要走。此地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路程,假若是为了魏海……仿佛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他昨日说的那些是实话呢?外族此刻、可能被幕后之人看见。如此一来,燕家危矣。
郑易喉咙有些发干。他身侧,郭信还在念念叨叨,说燕云戈如何不好。郑易听得脑子都要炸掉,转身往出走去。
郭信要跟上。
郑易道:“你再出门找找魏将军——我要想想,好好想想。”
郭信疑惑地看他,并不明白郑易语气为何发生变化。但和从前一样,他并未质疑好友的话,而是点头:“好,我这就去!”
话分两头。在郑易心慌、郭信外出寻人时,燕云戈已经在路上。
他半夜离开之后,并未直接出城,还是又寻了一家医馆,简单包扎了伤处,这才离开。
梦里那长安禁军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边。燕云戈出长安时已经是连日赶路,夜间只睡两个时辰。如今因更是日夜不休,只靠一个“一定要回去,知道长安是如何状况”的信念。
他太急太赶,甚至没有在途径的数个城池间停留的时间。以至于燕云戈错过了绘着自己面容的画像,同样错过了百姓们的交谈。
“听说了吗!燕家——”
“就是那个抚远将军的燕家?”
“对!就是那个镇守边关的燕家!”
“他们竟然要谋反吗?”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嘘,你们莫非没有听过前朝的故事?”
“陛下是圣明天子!我是打北边来的,去年寒冬,若是往年,我们一家子恐怕都要熬不过去。可陛下事先颁布了政令,有诸多救灾措施。我们一家吃着朝廷的粮,穿着朝廷的衣,这才能坚持下来,我也能往这边试着谋出路。这样心怀百姓、仁爱德政的陛下,如何能与前朝昏君比较!”
眼看说话的人越来越激动,前面一副“高深莫测”的人顿时怕了,一溜烟儿,就窜进人群中。
这样的景象,再到处都有发生。只是燕云戈一律不知晓,他只是隐隐察觉到,自己策马行路的时候,似乎总有目光投来,落在他身上。
他尽力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有些事,似乎并不是“多想”。
就这样,在他离开郑、郭两人的第三日,长安终于近在眼前。
燕云戈远远看着这座自己曾经十分陌生,如今却十分熟悉的城池。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他的大脑处于一种近乎停滞、无法思考的状况。他知道这样不对,于是终于决定停下,至少隐蔽入城,观察状况。
可就在这时候,官道两边,倏忽冲出一支禁军。
原来这一路上,早有人将燕云戈的踪迹报予官府。官府传递消息的速度虽比不上燕云戈,可又恰好赶上了奉皇命负责追捕的长安禁军。如此,燕云戈未来得及入城,就被擒获。
当日下午,上官杰入宫。
他是刑部尚书,所有官员犯罪都归他管辖。三日之前,天子下令,以谋反罪名捉拿燕正源、郑恭、郭牧等人,上官杰已经审过他们一遭。如今,禁军将燕云戈捉住之后,一样直接送到上官杰面前。
到了福宁殿里,上官杰禀过消息,低着头,静候天子的命令。
天子静了片刻,才问:“抓住之后,有审过否?”
上官杰咽了口唾沫,回答:“自是审过。”
陆明煜唇角扯起一些。他看上去是在笑,只是这个笑冰冷,带着怒意,语气还是淡淡的,问:“他如何说?”
上官杰微顿。
眼下的情况,按说捉了人,是要审讯、上刑不错。可捉了燕云戈的时候,燕云戈原先就一身伤。大刑再压下去,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燕云戈的身份毕竟不同,以至于下面的人来问时,上官杰也犯嘀咕。兼捉了人,总要来向天子复命。所以他只吩咐人往其他方向又问几句,得了燕云戈一言半语回答之后,匆匆往上报去,预备先看看皇帝是怎样态度,再由此决定之后对待燕云戈。
“和燕正源他们一样,”上官杰谨慎道,“他们不曾威胁太妃,更不曾说过‘只有配合他们,宁王、太妃才能不死’。”
天子却明显不满于他的“小心”,嗓音微微抬高,问:“只是这样?”
随着这句话,福宁殿中一片寂静,真正针掉在地上也能被听到。
上官杰额角滑落一丝冷汗,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发觉了。
果然,皇帝下一句话就是:“上官杰,你若当不好这个刑部尚书,倒是也有旁人愿意接手。”
这话太重。上官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并非臣做事不力,只是燕云戈被禁军捉拿时就一身重伤!在大牢中,不过数句话工夫,他就几次昏死过去,实在难以问讯!陛下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一定拿出陛下满意的结果!”
说着,他的头重重扣在地上。
陆明煜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
他不说话,上官杰愈发恐惧。
他无比懊恼,自己此前为什么那样自以为是,竟然还想要算计皇帝的想法?
天子登基也有一载,过往处事都被诸臣看在眼中,按说早该分析出皇帝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