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元郎的游街队伍逐渐远去,苏策转身直视顾晏,他们方才都站在同一个位置,此时因苏策转身,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闻彼此的呼吸声。
许是受方才状元郎求娶心上人的氛围感染,苏策蓦然间察觉他在顾府养病这半年,早已忘却曾在灵安寺的压抑及惆怅,他与顾晏看似情投意合,但苏策敏锐地发现顾晏有时看向他的目光异常深沉。
七年前,他与顾晏结为知己,相识半年匆匆别离;
七年后,同样是相知半年,难道他要重蹈覆辙吗?
弘静大师所言果然不错——他欠顾晏一句真心话。
苏策的眼眸如含辰星,熠熠生辉,坦坦荡荡地对顾晏说。
“廷渊,我也心悦你,从七年前我们在涿光郡相见的那一天开始,我想了你七年。”
顾晏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若不是他与苏策之间挨的极近,他几乎要失态地向前一步。
“你记得?”
苏策点点头,轻言浅笑道:“在顾府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出了你,杨晏,杨公子。”
顾晏仿佛被锤了一榔头,苏策记得他,同他一样思念了七年,那为何……于是委屈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寻死?”
苏策闻言一愣,疑惑道:“什么寻死?我为什么要寻死?”
顾晏的眼眶因为情绪激动,泛着通红的色泽,但他的声音却十分冷静,“那一日,我弹琴,你却深夜外出,被风吹病了。”
苏策回忆那一日的情形,失笑道:“我忘记了,谁让廷渊的琴声太过悦耳,叫我一时迷了心神。”
顾晏听到苏策的解释后,神情懊恼,这个本不是误会的误会,偏偏因他的胡思想乱越来越歪,与他曾经为探寻苏策的真实身份,而钻了禹州刘氏的牛角尖如出一辙。
苏策见顾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慢悠悠道:“廷渊,这误会可大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这次顾晏反应极为迅速,他说。
“安澜,等回去我就写婚书,选一个良辰吉日,我们……”
他的话被苏策的笑声打断。
“廷渊,倒也不必操之过急……”苏策目光温柔地描摹顾晏的眉眼,笑吟吟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话音刚落,唇齿之间便沾染了顾晏的温热,顾晏的亲吻一改床榻间耳鬓厮磨的小心翼翼,带着一股蛮横的凶狠,却又克制着力道,不至于伤及苏策。
一吻分离,顾晏轻轻用手指撩开苏策挡眼的发丝,注视着眼前这个他认识了七年的男人。
他们之间总是相谈甚欢,有许多感兴趣的话题可以畅聊,可是现在他觉得,他们以往那么多次的交谈,都比不上今日苏策的告白。
他明明已经和他肌肤相亲,却在此刻才感觉——他真正拥有了这个人。
他拥有了与苏策共度余生的权利,也拥有了与苏策同患难共进退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中年人:我是阿枝他爹,一个作者笔下无名无姓的工具人;
阿枝:我是中年人亲闺女,一个作者笔下推动主角感情升温的背景板;
裴彦昭:啊这……我是作者笔下的完全写不到的要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的……
中年人、阿枝:但是你有名有姓,还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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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圆满
“别说了,我都懂。”
他要与苏策成亲,如此,他又拥有了一个家。
二十三年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才走向圆满,自他的家乡遭受天灾战火,亲人接连离世后,他已不再奢求能和谁组建一个家庭。
因此,他拒绝了陛下的赐婚。
今生今世他只认定了苏策一个人,倘若他与苏策有缘无份,那也无妨,他可以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如果能活到耄耋之年,他再也无法忍受孤独时,也可以养几只狸奴解闷。
但因为苏策,他不必如此。
“廷渊,你何时学的古琴?”思索间,苏策已越过他又坐回了餐桌前,边夹菜边问道。
顾晏也从窗棂旁离开,坐在了苏策对面,在斟酒的间隙回道:“始平三年,和你分别之后不久。”
苏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学古琴?”
顾晏端起羽觞一饮而尽,顿了顿,慢慢说道:“始平四年,你击退先皇一战成名。我也是在那时确认你的身份,是……是殷州苏氏家主,世家大族都喜爱琴棋书画,我琢磨你可能也很擅长,心想若是再相见,我们之间可以聊的话题岂不是又多了许多。”
苏策闻言“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身体前倾拍了拍顾晏的肩膀,“廷渊,你对我的误解一个比一个夸张,怎么偏偏认定我就擅长琴棋书画?”
顾晏耳垂微红,上下嘴唇轻碰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辩解。
苏策抿了一口茶,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因为这个,去学了琴棋书画。”
随即又摇头道:“不凑巧,廷渊,我对琴棋书画唯一擅长的只有书法。”
顾晏的眼神流露出疑惑,好奇问道:“为什么?”
苏策放下手中茶盏,平淡道:“祖父忙碌,我娘走得早,我爹身体不好,只有一个不常回家的小叔能管得了我。
他有次翻阅我的字帖,嫌弃我的字毫无风骨,说来那时也是小孩子心性,赌气之下,日日夜夜勤练书法,这才写得一手好字。”
末了又轻飘飘说道:“至于别的,都无甚兴趣。”
顾晏心中一紧,他最见不得苏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诉说过往,刚想开口岔开话题,只听苏策问道:“不说这个了,廷渊,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谈及此,顾晏倾身向前,假惺惺地哀怨道:“安澜,你这化名可害苦我了。”
苏策挑了挑眉,好笑道:“这是为何?”
“涿光郡初见那一日,我观你言行举止颇有世家大族的风范,你又说自己叫“刘渐”,我自然往禹州刘氏的方向猜想,虽然你矢口否认,但我认为你是在欲盖弥彰。”
顾晏又续了一杯酒,苏策见他进入雅间到现在,已喝了两罐酒,这酒量着实不错,若不是医嘱明令禁止他饮酒,他都想和顾晏一醉方休了。
比不过琴棋书画,还比不过喝酒吗,苏策内心不屑道。
“分别后,你也没有透露自己的去向,我也不知你去跟随了梁茂。直到我听说梁茂麾下有人在怀州击退了先皇,仔细打听之下,得知是变卖家产的殷州苏氏家主,不过弱冠之龄,和你外表十分相像。”
顾晏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只是我怀疑你的身份,真正确定是你,还是跟随先皇的将领返回长安,我与他们交谈之后,得知了你突袭先皇军队的战术。”
苏策端起汤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正对上顾晏灼灼明亮的双眸,接话道:“原来如此,我们在涿光郡时聊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兵法……”
顾晏复又问道:“安澜呢,怎么确认是我?”
苏策展颜一笑:“廷渊的名字很好猜。始平六年,陛下派遣一位名叫“顾晏”的将领率军收复朔州,那一战着实漂亮,乌狄将领仓皇逃跑,全甲兵而还。”
“一字之差,自然好认。”
听见苏策夸赞自己,顾晏眼中溢出欣喜的笑意,追忆道:“不过几年而已,现在想来在涿光的日子,仍是恍如昨日。”
苏策轻声附和道:“我又何尝不是。”
昔年,他们怀揣相同的理想相遇,虽然不便告知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命运对他们尤为善待。
七年时间里,没有错认,没有误解,没有改变,直至今日洒脱相谈,他们仍然言笑晏晏。
他们跨越七年的光阴,确认彼此的心意,在短暂的激动过后,又回归了平淡的日常,仿佛日子本该如此,他们已习惯彼此的存在。
今时今日,也不过是为二人之间画上那缺少的一笔,从涿光至长安,连成一个完整的圆。
戌时,顾府。
半年时间过去,苏策的身体仍看不出明显好转,原先的咳血病症倒是不再复发,但近日许是秋分换季,苏策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咳嗽,病情似有复发之状。
顾晏不敢懈怠,拿到新的药浴方子后即刻安排。
他不敢拿苏策的身体开玩笑。他见过许多人的猝然离世,流民队伍中有看似身体康健的,却没能熬过下一个冬天;
他带的兵,有因连续突袭作战,没死在敌人的刀口下,反而是歇了一宿,内里亏虚,走的无声无息。
顾晏试了试木桶内的水温,又走到一旁点燃药香。
苏策已然习惯顾晏忙前忙后,不紧不慢地解开腰带,将衣袍搭在架子上后,才迈入木桶。
每当此时,顾晏便会坐在一个矮到能和他视线齐平的板凳上,随意地和他聊天。
顾晏将手中的棉布折叠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复又拆开,搭话道:“说起来陛下还没见过你呢,安澜。”
苏策倚靠在木桶边,调笑道:“也好,廷渊不是准备与我成亲吗,我们进宫一同面见陛下,如何?”
顾晏手中动作一顿,收敛起方才嬉笑的神情,严肃道:“陛下虽不曾猜忌于我,但多次调离我身边的将领,以平衡我手中的兵权。我们的事陛下迟早得知,但是……”
苏策打断道:“陛下能任命公成担任左丞相,显然是惜才之人,目前乌狄仍是心腹大患,陛下雄才大略,你我成亲,陛下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这点倒是与顾晏看法相同,所以他才在何亮他们面前无所遮掩。
顾晏手中动作不停,漫不经心道:“有朝一日,乌狄被我们赶至卫河以北,陛下……”
“上书乞骸骨。”苏策不假思索道:“若陛下恩准,我们就此寄情山水,返回故乡。”
“若是不成呢?”
苏策凝视香炉中升起的袅袅烟雾,一呼一吸间都是药草的气息,沉声道:“那也许是没活到那个时候,不必再由陛下决断了。”
顾晏不置可否,眼看时辰将至,捞起苏策从木桶内抱出,又将他放入一旁准备好的热水木桶中。
一直到苏策更衣上榻,顾晏的神情仍看不出喜怒。
苏策对此显然习以为常,顾晏最见不得苏策谈论“死亡”。这是他最大的忌讳,也是他难言的软肋,苏策心知肚明。
一炷香后,顾晏身上裹挟沐浴的热气回到房间,一言不发地剪灭灯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顾晏躺在了苏策身侧,沉默地与苏策五指交握。
苏策转身在黑暗中注视顾晏的双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发丝,仍是湿漉漉的,正色道:“廷渊,我既然答应了你,断不会食言。你不喜欢方才的话,那我再重说一遍——
顾廷渊,策今生与你同进退、共生死。你活着,我若侥幸伴你身侧,我们上书陛下乞骸骨;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话音刚落,一根手指轻轻触碰苏策的嘴唇。
顾晏嗓音压抑道:“别说了,我都懂。”言罢,将苏策搂进怀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策头枕顾晏的手臂,眼眸在黑暗中骤起光亮,温声道:“我以前想,人活一世,若是用死亡作为终点证明自己的一生,倒也不错。”
随后话锋一转:“但我现在思考死亡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廷渊,陪着我吧。”
顾晏闷闷地“嗯”了一声,嗓音喑哑道:“安澜,这半年时间里,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放你自由。你想活着,我便倾尽全力治好你;你若想死,我也不会多做阻拦。”
言罢,将头拱进苏策的颈窝,任由苏策轻轻抚摸他潮湿的发丝,轻嗅从苏策衣襟传来的药香,心道:苏安澜,那你只能陪着我了。
他们在黑暗中不约而同地凝视彼此的双眼,燎原的心意如骤起狼烟,顷刻间席卷而来,连空气中都沾染了情糜的气息。
行事过后,顾晏凑到苏策面前索求亲吻,被苏策轻轻拍了一巴掌。
而后这只手时轻时重地抚摸顾晏的身躯,指腹间触碰到形似伤痕的皮肤时,不经意地问道:“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顾晏动作克制,自然神思清明,低头瞥了一眼腰腹间的疤痕,回道:“青州留下的。”
苏策不再细问,结束后,顾晏拢了拢苏策的白绸衣衫,刚想说些温存的话,却听苏策调侃道:“可惜了,思乐公主没能嫁给你,体会不到廷渊高超的技巧了。”
气的顾晏咬了苏策脖颈一口,惹得苏策得逞一般哈哈大笑,咬牙道:“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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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乌狄
“与乌狄之间的战争,是时候了结了。”
转眼间,深秋已至,草木萧疏,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象。
每逢此时,皇帝萧灼的书案上都会摆满边关塘报,大多是和乌狄有关。
天气转凉,擅长骑射的游牧民族乌狄便会南下侵犯秦朝各州,烧杀抢掠,由此保证能够度过这个冬天。
这个秦朝北境的心腹大患,始终是萧灼心中的一根刺,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如鲠在喉。
前些时日皇帝刚刚与列位臣工同行秋猎,这一日又带领众臣前往灵安寺上香。
灵山漫山遍野多是枫树,深秋时节,层林染红,秋风拂过,犹如一片红色汪洋波涛翻涌,传来“飒飒”作响的惊涛拍岸声。
而灵安寺内多是古树松柏,犹显绿意,唯有藏经阁走廊附近种满了银杏树,翻黄的银杏叶飘飘坠地,犹如一只金黄色的翩跹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