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溱的排兵布局像一个八卦图,东西南北十二城的军队辐射皇城所有方向,皇城处于被保护的中心位置,从四面八方击溃西溱所有城池的守卫才可能攻打到皇城。
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能给西溱造成实质威胁的只有南国,如今南国休战,北游之流虽是个隐患,却还不够格被视为对手。
就连大军班师回朝都得有通行圣旨做凭证,十二城才可能放行。无召强行回京的军队,可直接当叛军诛杀。
淮瑾人不在明飞卿身边,却未雨绸缪地给明飞卿留下了一个固若金汤无懈可击的西溱。
闻恒清楚那十二城的守将也都是可信之人:“先帝考虑周全,是微臣杞人忧天了。”
明飞卿正要拿起虎符,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他下意识要把虎符藏进抽屉,却见推门进来的是淮渊。
小小一个人儿在门缝里怯懦地望向明飞卿。
明飞卿放松下来,把虎符放到桌上,抬手止住殿外要阻拦的天青。
他亲自过去给淮渊开了殿门。
淮渊站在殿外,不敢踏进来。
他局促地问:“父君还...还喜欢阿渊吗?”
明飞卿抓过阿渊的手仔细看,见上头已经结痂无碍,放心许多,他摸摸淮渊的头:“傻孩子,父君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淮渊眼里含着一汪泪,扑进明飞卿怀里,也不说话,就蹭在他的肩膀上。
明飞卿抱着他,温言柔语地说:“那日是父君不好,下手重了。”
淮渊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儿臣知错了。”
就算曾祖母说他没有错,淮渊只要一看见明飞卿,便知自己就是错了。
他怎么能惹这么好的父君生气呢?
殿内的闻家两兄弟见此一幕,笑而不语,并不出声打扰。
哄了好一会儿,淮渊终于止住了眼泪。
他很懂事地说:“儿臣不打扰父君了。”
明飞卿看他眼睛哭得通红,实在是心疼,转念想起太后那日说的话,便拉住淮渊道:“无妨,总有一日你要独自处理这些国事,现在在父君身边听一听也有好处。”
他牵着淮渊走到书桌旁,天青搬了把小椅子给淮渊坐。
淮渊就坐在明飞卿身边,懵懵懂懂地听他们商讨国事军事。
他虽不能全懂,却听得很认真。
大抵知道有个叫北游的国家在给父君惹麻烦,他暗暗下定决心,等长大了就把北游按在地上打,把北游部落的王抓到父君面前磕头赔罪!
不知不觉,落日余晖撒入合阳殿。
明飞卿将盖了虎符印的两道调兵圣旨交给闻恒和闻安,待两人离殿后,明飞卿也不避讳淮渊,把虎符和玉玺分别放进了书架的暗格之中。
淮渊想起曾祖母的话,特意悄悄留意了。
明飞卿牵过淮渊,带着他走在合阳殿外的走廊上:“今晚父君陪你用膳。”
淮渊开心地凑过去亲了亲父君的脸颊,他能看出明飞卿脸上的疲倦。
他很希望能为父君分忧。
所以当晚就把玉玺和虎符的暗格位置告诉了太后,希望太后能替父君好好看管小龙和小老虎。
六日后,一道圣旨传入东边十二城,命守卫为三皇子放行。
守城军虽然不知明后为何忽然饶了三皇子,但圣旨上的玉玺和虎符印千真万确。
于是十二道关卡为三皇子淮启而开。
淮启领着十万大军畅通无阻地通往皇城。
银色铠甲下的士兵,有大半是粗犷的蛮夷长相。
淮启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城,眼眸晦暗,咬牙道:“五年了,父皇驾崩我都没能回京送一程。”
他捏着手里仿着明飞卿字迹的假圣旨,忽而眉梢飞扬,邪笑起来:
“皇弟的江山和发妻,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正文 兄友弟恭
浓重的夜幕下,蹿起星火点点。
皇城守卫军起先以为是郊外林子起火,直到那些火光由点及面,铺满整个森林,像浪潮一样像皇城扑来!
“糟了.......糟了!!”守卫军副将意识到危机,倒退两步,抓起鼓槌,猛烈敲击战鼓:“有敌袭!有不明来路的敌袭!!”
整座城楼的守卫军应声而动,全副武装备战。
他们反应得足够快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利箭破空而出,鼓声立刻休止,副将太阳穴被箭羽穿孔而过,倒地抽搐而亡。
城楼下,被大军拥护的淮启对着城楼上的守卫军统领高声道:“本王回京,让明后亲自来迎!!”
守卫军统领并未接到宫里的旨意,他厉声道:“无召回京,视为谋反!!三殿下,得罪了!!”
城楼上的箭驽连发数百利箭,叛军迎着箭雨发动攻城。
登时火光喷溅,杀声四起。
叛军飞檐走壁,杀上城楼,交手过程中,守卫军明显不敌,这群叛军力大无穷,手上的武器竟是北蛮的弯刀!
他们长相粗犷,骨架巨大,有北伐经验的守卫军统领惊诧不已——这分明是北游的军队!
三皇子居然串通北游,引狼入室,带着敌国的军队打入母国国都!
统领惊恐之下,被叛军钻了空子,腹部捅出一把弯刀,血洒城楼战鼓。
·
新梧宫。
明飞卿正哄淮渊睡觉,殿外忽然一阵骚动,门在没有任何通传的情况下被撞开。
浑身是伤的守卫小兵近乎是摔进内殿的。
“君后!三皇子造反!你快逃!”
小兵话说到一半,一把刀横飞着插入他的背部,他呕出一口血,倒地没动静了。
淮渊眼见此幕,吓得大哭出声。
明飞卿捂住他的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殿外忽然传进一道陌生又嚣张的声音:
“吵死了。”
一身黑亮铠甲的淮启信步踏入内殿,他用手抠着耳朵,对淮渊的哭声极为不耐烦。
明飞卿一怔,怀疑自己看错了眼。
他对淮启的长相并不熟悉。
只记得淮瑾当年和他说过,三皇子为了逃脱罪责,曾带兵西逃,后来被当做叛军擒拿而下,打斗之中,脖颈与左脸颊被划了一个刀口,险些丧命。
明飞卿看向来人,他左边脖子连着脸的位置,确实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令他那张尚算英俊的脸变得扭曲丑陋。
“你在看什么?”淮启上手捏住了明飞卿的下巴,故意偏头把这道疤露给明飞卿看,“你对这道疤很好奇?如果不是淮瑾,本王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疤?”
明飞卿戒备地看向他的身后——他不知道淮启是怎么攻进皇城的,这么大规模的行军,按理说在出边城的时候宫里就应该听到消息了。
“别看啦,皇宫都被本王的人包围得水泄不通,前两日北游叛乱,你调了二十万军队去北边边境,如今这皇城几乎空空如也,守卫军能凑得出八万人吗?”
明飞卿扫了一眼殿内的士兵,果然都是明显的游牧民族长相,他恍然大悟,不可置信:“你跟北游串通,调虎离山?!”
淮启欣赏地夸赞:“明后真聪明,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些晚了。”
明飞卿:“......”调兵的机密都能被出卖到淮启耳边,他心中寒凉不已。
“你一定很好奇,本王是怎么越过东边十二城的守卫来到你面前的。”
淮启从怀里掏出一枚玄黑色背部刻金的虎符来,明飞卿双目大睁:“虎符怎么会在你手上?!”
淮启邪笑,看向正在哭的淮渊:“该问这个小杂种啊。他不仅帮着太后偷出了虎符,连玉玺都落入本王手里啦,合阳殿书架第二个暗格里的虎符是个赝品,你处理完北游的事,就没再拿过虎符吧?”
明飞卿又惊又怒,他大抵猜到了,太后利用淮渊拟了一道假圣旨骗过了东边十二城,让淮启畅通无阻地直达皇城,东边十二城因为这道假圣旨甚至都没派人来告知宫里他们给淮启放行了。
隐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他面上还算淡定:“你把寿康宫怎么样了?”
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她有这个本事派人把虎符和玉玺盗走,但她不至于傻到把这两样东西交到淮启手中。
“本王进宫第一件事,自然是从那老妇手中抢过这两样至宝。皇祖母啊,真是老糊涂了,我骗她说,只要我回京,立刻就辅佐淮渊登基,她就信了!”
淮启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太后的天真与愚蠢,笑着笑着,他的脸上又变得无比狰狞:“这皇位本该是我的,淮瑾那个短命的抢了也就罢了,淮渊一个杂种也配做太子?明飞卿,你真是仁慈啊,把一只白眼狼当亲儿子抚养,可知这祖孙二人合起伙在背后算计你啊?”
明飞卿:“......”
淮渊还在哭,明飞卿对这孩子一向很有耐心,如今却觉得,他哭得好聒噪。
淮启笑够了,忽而伸出手,疼惜地摸上明飞卿的脸颊:“当年遥遥一见,就让我思之如狂。淮子玉用过的东西,本王看得上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皇位,一个便是你了。”
明飞卿一阵恶寒,甩开了淮启的手,淮启并不恼怒,只拍了拍手,殿外的叛军便押进来一个人。
明飞卿一见,脸色剧变:“你敢动她,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淮启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稍一抬手,叛军就把弯刀架在了苏秋脖子上。
明飞卿不可控制地回想起前世母亲死去的一幕幕,他呼吸不稳,痛苦地捂住额头。
苏秋担忧不已:“飞卿,你别管娘了!”
明飞卿生怕娘亲为了自己不被威胁而去撞刀口,当即示软妥协:“你别动我娘,你想要什么,我都会...都会配合你的。”
淮启满意地点点头,抬手让叛军押走了苏秋,明飞卿登时紧张不已,淮启牵过他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你放心,本王不会动你母亲的,她会被送回景华宫,一切如旧,本王这么做,只是提醒你,不要太任性。”
淮启一愣:“哟,明后都吓哭了?”
他抬手,接住明飞卿眼角滑落的一颗泪——一颗惊慌之下掉出的泪珠。
明飞卿眼尾通红,愤恨无力地瞪着淮启。
淮启笑道:“会生气的美人,更加赏心悦目了。”
他再想靠近,明飞卿立刻厌恶地避开,淮启也不生气:“别怕,本王会好好爱你的。”
明飞卿冷声提醒他:“上一个说爱我的人,已经死无全尸了。”
他说的是耶律南炙,淮启却以为是淮子玉。
他笑着道:“我知道你是紫微星,我父皇忌惮你的帝星命格,最后暴毙而死,淮子玉苛待过你,短命而亡,前车之鉴累累,本王绝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他把天青和细春二人毫发无损地放回明飞卿身边,细春是个弱女子,而天青长得就不太聪明,淮启自然不用防着这两人。
明飞卿从未跟淮启打过交道,一时摸不准他的行事风格,见他没有伤害自己的身边人,才稍稍放心,忽然,淮启箭步冲到床榻边,拎起哭得快脱力的淮渊。
明飞卿还未反应过来,淮启把淮渊高高拎起,猛地摔到地上,砰地一声闷响,砸得在场所有人心头一跳!
淮渊落地后,再哭不出声了。
淮启拔出随身的佩刀,竟想直接要了淮渊的命!
“住手!”
明飞卿冲到淮渊身前,厉声阻止。
“你袒护一只白眼狼啊?”淮启不解地问。
明飞卿知道他的心思,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以为杀了太子,就轮得到你坐皇位吗?淮启,荼州十万百姓在天上看着你呢!西溱上下不会忘了你曾犯下的大错!你如今得了虎符玉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我得提醒你,得江山易,守江山难!自古不得民心的君主,没有一个能有长久之相!你以为你今日杀的只是淮渊?你在断你自己的后路!”
殿内忽然归于寂静,静得能听见淮渊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明飞卿强装镇定,他睡前都会喝调养身体的药,这些药熏得他头晕脑胀,本该立刻睡下,今晚却不得不强撑着和淮启对峙。
他的手心都在冒冷汗,却不能露一丝的怯意。
荼州十万百姓的命血淋淋地提醒他,淮子玉的这些皇兄个个都是没人性的。
此刻他如果露怯,淮渊一定会死。
淮启脸色阴沉,眸底晦暗,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忽而低头,笑了一声:“好吧,本王愿意听紫微星的话。”
明飞卿:“.......”
他看到淮启收回了刀,紧绷的一根弦才松断下来,脸上的血色已经褪了大半,看着随时会晕过去。
淮启从地上拎起淮渊,只见淮渊满脸是血,眼睛紧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