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盖上此印,便可笃定旨意是明飞卿所拟或是经过他同意的。
明飞卿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闻安是个机智敏锐的。
眼下皇城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闻安能凭一道旨意有这样的判断,实属难得。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淮启道:“那玉玺早就丢了。”
“明后久病,想是记不清事了,本王来提醒你。”
淮启说着,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天青。
一把弯刀立刻架在了天青脖子上,天青不敢再动。
明飞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淮启重新问:“想起来了吗?”
明飞卿攥紧衣袖,反问:“你为什么要撤兵回国都?总得给我个理由。”
淮启:“我承诺北游温敦王室,待他的军队助我称帝之后,割让北边六城作为谢礼。”
明飞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咬牙道:“你说什么?!你把六个城池作为谢礼?!淮启,你疯了吗?!”
“明后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淮启嗤笑道,“两国交易,本来就是有舍有得,北六城并不富庶,割让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况且......”
他话未说完,明飞卿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他双眼通红,愤恨质问:“当年的荼州城也是被你这样割舍的,是吗?!”
当年,大皇子二皇子扣压淮瑾求援的奏折,淮启则知情不报。
淮启毫无愧疚之意地说:“本王若是插手荼州之事,只会招致两个皇兄的猜忌,本来荼州城的死活也与本王无关,后来父皇为此罚我,我面上认错,心中从未服过。”
明飞卿脸色煞白:“你这样残酷冷血之人,怎么配坐上皇位啊?”
“配不配得上,这皇位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淮启耐心耗尽,打开明飞卿的手,“快把玉玺拿出来!”
明飞卿眼底透着悲切与讥讽:“我绝不可能让荼州的悲剧在北六城重演!你休想得到那枚玉玺!”
北边戍边的军队一旦撤回,北游立刻就会攻入西溱,北六城将首当其冲承受所有杀伐,成为第二个被屠杀灭城的荼州!
淮启脸色阴沉,转而看了天青一眼。
弯刀瞬间见血。
天青吃痛地低喊了一声。
明飞卿的心被吊了起来,淮启威胁道:“北六城和你的这位小忠仆,你只能选一个。”
“淮启!!”
明飞卿暴怒,他抓过桌上的金簪,想要跟淮启同归于尽。
“公子...”
天青忽然弱声喊了他,明飞卿转头。
天青朝他傻笑了一下,下一刻,他引颈撞上了弯刀,蛮夷士兵收刀不及。
血喷溅到明飞卿浅色的衣服上。
天青无力地倒下去,明飞卿冲过去抱住他的身体,素白修长的手紧紧捂着天青脖颈上的伤口。
可这伤口太大了,他能清晰地摸到一截温热的骨头。
鲜血从天青口中喷涌而出,他虚抓住明飞卿的手,和着血说:“没有人能威胁你,天青不聪明... 但绝不做你的累赘。”
明飞卿悲痛欲绝,眼泪砸如落线的珠子。
天青目光渐渐涣散,无力地呢喃道:“公子...... 不能再有...... 下一个荼州城了,不能再没有家了......”
明飞卿用额头抵住天青渐渐冰凉的额头,含泪哽咽,温柔地承诺道:“你放心,家我为你守着... 为你守着。”
正文 报应之迅猛
“真是个忠仆啊。”
淮启由衷感慨,他抬手让门口的两个侍卫进来,“把这人埋了吧,看在明后的面子上,可以厚葬。”
侍卫过去抢夺天青的尸体,明飞卿抱着天青的上半身不肯松手,可他的力气哪能比得过蛮夷这群过分壮硕之人。
天青被抢走,明飞卿追上去,被淮启拦腰拦住:“明飞卿,听话点,别忘了你还有父母和妹妹。”
明飞卿目眦尽裂,淮启搂住他的身子:“人只要有了软肋,就不可能不受威胁,你把玉玺交出来,否则弯刀就会架到你娘亲脖子上。”
他曲起食指,揩着明飞卿布满泪痕的脸颊,笑得阴森恶寒:“你在意的这些人都很爱你,刀架在你娘脖子上,她大概率也会选择自尽来成全你的大义,明飞卿,他们是为你而死,是你杀了你最在意的这些人。”
明飞卿面如寒霜,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喉咙口,眼前忽然昏暗下去。
淮启亲眼瞧见他如死去的草木一样枯败下去,心中一慌,手从背后扣住了明飞卿脱力的身体,明飞卿昏沉间挣扎着要推开他,无济于事,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往后坠去。
淮启慌乱地抱起他,冲殿外喊:“太医!去请太医!!”
殿外的侍卫立刻跑去太医院。
淮启把明飞卿抱到床上,看着他灰败的面容心惊不已,他揩去明飞卿嘴角的血迹,呢喃道:“紫微星,你可别死了。”
有侍卫突然冲进来急声禀道:“王爷不好了!皇城四周有大规模行军!!”
“什么?!”淮启猛然从床沿起身——这不可能!西溱各城的军队绝不可能在没有统一调令的情况下一同围攻皇城!
又有侍卫冲进来,一脸天塌地陷,颤声道:“南国打过来了!南边边境全面溃败失守!主帅宋百带着二十万军队投敌!”
淮启:“!!!”
他怔忡片刻,望向床上奄奄一息的明飞卿,手心冒出冷汗——他不过是害死了明飞卿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奴仆,报应竟来得如此迅猛?!
残月高悬,更深露重。
明飞卿虚弱地撑开眼皮,眼前模糊,耳边听到一道喜极而泣的声音:“殿下醒了!”
视野渐渐清晰,明飞卿看见细春和秦冉,昏倒前的记忆涌入,他声音沙哑微弱,问:
“...现在什么时辰?”
秦冉摸着他的脉搏,回答说:“现在是寅时,君后,您昏睡了六个时辰。”
“吓死奴婢了...”细春掩面痛哭起来,她从景华宫回来,才知道天青没了,明飞卿晕厥未醒,又听说南国攻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明飞卿阖上眼眸,眼角滑下泪珠:“天青呢?”
细春哭得无法言语,秦冉叹息一声,说:“淮启命人厚葬了他。”
明飞卿睁开眼睛,茫然地问:“如果你早点来,他会不会有救?”
秦冉垂下头:“脖颈上的伤太深,都见骨了,就算我在,也只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明飞卿的泪越发汹涌,“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能活。”
他在天青弥留之际给了他最重的祝福,然而没有秦冉,这一线生机也成了虚妄。
倘若秦冉就在身边,有紫微星庇护的天青就不会死。
明飞卿不是神,他没法一句话定人的生死,终究要依托人力施为。
秦冉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君后,人死不能复生,您千万不要因此自苦。”秦冉不知内情,只忧虑道,“南国突然朝边境发难,宋元帅投敌,竟带着南国的兵马攻入西溱腹地,眼下皇城危急!”
明飞卿的眼泪猛地止住,他支起上半身问:“你说什么?南国打来了?”
秦冉:“是啊!都快打到皇城来了!你说这宋元帅,长得浓眉大眼的,怎么会做出跟淮启一样的混账事啊?一个两个的都把敌军往国都引,这不是乱了套吗?!”
明飞卿擦干了眼泪,不顾阻拦下了床,脚步虚浮地走出新梧宫外。
只见外头的蛮夷护卫撤去了一半,凌晨的宫道上隐隐约约有行军的动静。
倘若淮瑾和宋百顺利会师,那么宋百将会引领除皇城以外整个西溱的军队攻向皇城。
算上南国二十万,至少有八十万兵马将攻进皇城!
手上只有区区十万军队的淮启想必已经阵脚大乱,连宫里守卫的这波士兵都调去守城了。
明飞卿既喜悦又担忧,喜的是西溱危机立刻能解,忧的是淮启必做困兽之斗。
他陷在皇宫里,难免受其挟持。
他才这样想,宫门口就进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早晨惹事的嬷嬷。
“圣上有旨,今夜就要大婚!”
“圣上?”明飞卿讥讽道,“他还未登基,如何敢称圣上!”
嬷嬷怒斥:“方才已经连夜行过登基大礼!王爷如今就是西溱的国君!你最好识趣!进去换上婚服!”
淮启想必是真走上绝路了。
南国攻城,他怕到手的皇位不保,于是连夜登基,又寄望大婚后靠紫微星翻身。
明飞卿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
靠紫微星翻身?
从宫变以来,明飞卿日日夜夜都在盼着淮启死无葬身之地!
他从未如此狠毒地诅咒过一个人,但从天青死去的那一刻起,明飞卿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不幸都加诸到淮启身上!
他抬头望天,残月旁边悬着几颗星星,乌云朦胧。
嬷嬷在催他:“你快点!磨蹭什么?!”
明飞卿扯出一抹笑,在如霜的月光下显得妖冶诡谲。
他要顾及活着的这些人,所以顺从地换上了婚服,戴上成婚用的头饰。
镜子前这张脸,憔悴不掩出尘绝色。
半个时辰后,一身龙袍的淮启踏进了正殿,见明飞卿换上了大婚的礼服,大为高兴。
他走过去,执起明飞卿的手,似是怕了紫微星的玄妙,垂眸道:“朕错了,朕绝不会再伤害你的身边人。”
明飞卿定定地看着他,毫不接话。
淮启卑微道:“南国攻城,倘若再不把北境的军队调回来驰援,西溱就要灭国了。你为淮瑾守了西溱三年,你怜悯北六城,也该怜悯国都的百姓。飞卿,把玉玺交出来吧,朕以后决不亏待你。”
明飞卿眼中含着悲凉讥讽的笑意,他淡声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只怕你没命等来援军了。”
淮启:“.......”
宫外轰鸣声炸响,一个负伤的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
“陛下!!耶律狗贼杀来了!西溱要灭国了!!!”
正文 你怎么才来啊?(重逢)
皇城的街道上堆满了蛮夷人的尸体。
数不清的兵马踏入国都,地板似乎都在震动。
皇城百姓躲在家里,紧闭门窗,吓得瑟瑟发抖——谁都知道南国喜欢做屠城这种赶尽杀绝的残酷之事。
他们惊惧不已,有些胆小的竟直接吓死过去。
然而直到街上行军的巨大动静渐渐消停,都没有传出任何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声音。
几个胆大的人推开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却见街上已经被南国士兵肃清,每一户人家门口都站着三两士兵,他们背对着门窗,不像是要进屋杀人,倒像是在保护百姓的门户安全。
远处传来几声北蛮口音的咒骂声,这咒骂声起先还算有力,后来竟明显能听出抖动与恐惧。
在晦暗浓重的夜色下,数万蛮夷士兵死于皇城脚下,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皇城百姓不知该喜该悲——这南国军队,倒像是来替西溱清理门户的。
“报!!!”小兵浑身是血地滚到淮启面前,“我军只余下三千人!皇宫从里到外都被包围了!!”
淮启如遭雷击,他彻底乱了阵脚,向身旁的明飞卿求救:“你...你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
明飞卿不为所动,冷眼看他:“我被你夺权又被你软禁,如今兵临城下,你让我想办法?”
“你不是紫微星吗?!”淮启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当初你怎么让淮子玉翻的盘,今日一样可以帮我!!”
“淮瑾能翻盘,是因为他顺应大势行正义之事,紫微星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呢?你引蛮夷入国都,割让城池做谢礼,杀害无辜之人,兄夺弟妻,谋朝篡位,哪一样是得民心的正义之事?上天不会庇护你,你也别指望我给你带来什么好运。”
明飞卿冷笑一声:“我只希望你不得好死!”
淮启被激怒,一把掐住了明飞卿的脖颈,目光凶狠:“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背后动手脚,否则西溱各城怎么会轻易给宋百放行?!明飞卿,你暗算我?!”
天边忽然蓄起雷声,这雷打得淮启没来由地心慌,他当真信了有报应一说,又不想这样放过明飞卿,便在松手前,将明飞卿摔到宫墙的石壁上。
砰地一声闷响,明飞卿的头重重磕在石壁上,成婚的发冠摔落在地,上面的珠子掉了一地,噼里啪啦地在地上跳跃,像在为今晚这一场战争鼓掌叫好。
余下的三千军队很快也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