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是阎氏陈实和陈慧茹。
三房的人最多,卢氏陈展以及三个儿子三个媳妇,重孙都有七八个。
沈嬛望着挨着大人的小小个儿,想,皇家的规矩,可真是比天还大。
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两队青年太监将一卷长长的红地衣,从街的那头铺到陈府大门前,铺完,太监如来时一般瞬间褪去。
下一刻,身穿甲衣,腰佩利器的大内侍卫小跑着列于两边。
随着一声声击破冷气的禁鞭声,恢宏如白昼的光亮缓缓从红地衣的尽头移过来。
手提八角宫灯的宫女就像美丽的人偶,悄无声息地走在两侧,十六个体型高大的年轻太监抬着四角坠金铃的御辇缓缓而来,其后,则是高高的日月扇。
所谓君临四方,莫不如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工作有点多,所以二更比一更少一点,爱你们嘿嘿
第35章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府众人在太监的示意下磕头行礼, 偌大的街道上,竟连一丝呼吸都听不见。
“平身。”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御辇上传出,进宫多次, 沈嬛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今皇上的声音。
他垂着头带着陈府众人退到一边, 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
只见御辇平稳而缓慢地落到地上,随身伺候的太监一手持拂尘,一手伸到御辇前。
一只手从御辇的帘子里伸出来,然后露出整个人。
宇文鉞穿了一件香色夔龙凤暗绸皮行服袍, 服袍外套了件圆领对襟平袖, 下摆及膝的黑狐皮端罩,头上戴了顶紫貂帽。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凤眼深沉, 鼻子高挺端秀。
若不是穿着这身没有第二人能穿的天子袍服,还以为是哪个隐于深山的得道仙人, 吸风饮露,不入红尘, 只待羽化而登仙。
看着看着, 沈嬛脑海里禁不住生了一个念头,瞧皇上这般模样, 宫里那些娘娘怕是十天半个月都闻不着味儿呢……
呸呸呸!
什么时候了敢想这些!
沈嬛突然反应过来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赶紧掐了一把手心, 老老实实地当个木墩子。
宇文鉞在前, 陈府众人在后, 一行人走到正院。
因为要迎驾, 陈平陈展往正院里添置了不少东西, 但两人的喜好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花里胡哨的还不如之前。
宇文鉞在众人簇拥下坐到首位,沈嬛按照规矩,带着陈府几十口人再次磕头行礼。
“起来说话吧,陈枋跃下葬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这话该是陈平来回答的,没想到他竟然两股战战张不开口。
沈嬛只得上前一步:“回皇上,请了法师看过,就在月底二十四。”
“你是陈枋跃的夫人?”
“是,臣妇沈嬛,见过皇上。”
“倒是赶巧,昨夜朕正好看了沈与深的四十九帖。”
沈嬛全身一怔,四十九帖,他幼时见过许多次。
是父亲沈与深积累半生,写的四十九篇文章集,父亲边写,母亲还会边念给他听。
后来父亲母亲相继病逝,四十九帖也不知所踪,皇宫里竟然有?。
沈嬛吞咽了一下:“恕臣妇斗胆,皇上看的那份四十九帖,第一页的左下角,可有一幼儿手掌印吗?”
宇文鉞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自己面前问这个问题,眼睛看着他:“并无。”
沈嬛道:“那皇上看的四十九帖就不是沈与深亲著了,许是旁人抄写的。”
“你看过真正的四十九帖?”
“……”沈嬛乍一听见父亲的名字和他的东西,忍不住说了两句,现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沈与深……正是家父,家父写四十九帖时臣妇还小,不慎将自己沾了墨的手按在书页上,所以,有墨汁手印的,才是家父亲著的四十九帖。”
沈与深这个名字和他联系到一起,屋里的人都有些惊诧。
沈与深书画双绝,哪怕去世二十年,依然是压在文人心头的一座泰山。
提到其他人,或可数出并列的一二三四人,但提到沈与深,就只能想到他。
但与沈与深的盛名相比,他的儿女缘分则淡薄得厉害,人们只能从他的书稿里隐隐约约推算出他与妻子生了一个孩子,却不知是男是女。
等他和妻子相继去世后,这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孩子的去向更是成了无解的谜团。
没想到,陈枋跃的夫人竟然自称是沈与深的“女儿”。
陈平等人更是目瞪口呆,沈与深是谁,青山书院的院长。
有句话叫,天下文人三千,青山书院独占一千九百九十九,朝廷中不少官员都是青山书院的学子。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听老太太和老太爷提起过这件事,要是早知道,只叫老太太去走个关系,何愁他们没有事儿做!
陈平和陈展的目光火热,百八十个想法在心里翻腾。
而宇文鉞与沈嬛问答了几句就起身离去,冷风里跪在地上的陈府众人直到看不见一个宫人的影子,才从地上起来。
阎氏眨眨眼:“这就走了?”
从来到走,一柱香的功夫都不到,跪倒是跪了七八次。
天知道他们为了迎接皇上,遭了多少罪,又是花钱布置,又是跟着宫里的人学规矩,又是天不亮就起来吹冷风。
沈嬛举着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你以为呢,别说皇上还进来陈府坐了会儿,就算从陈府面前走过,都是天大的荣耀。”
“……”
阎氏一颗砰砰跳的,得见天颜的心慢慢冷下来:“可惜了。”
“可惜什么?”
“儿媳胆子小,都没看一眼皇上长什么样。”
沈嬛促狭地跟她挑了挑眉毛:“我看到了。”
阎氏凑过来:“太太快跟我说说,皇上长什么模样。”
“嗯,”沈嬛想了想,“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
嚯!
阎氏没想到听到这么个评价,老太太的容貌那是谁见了都要心悦诚服的,皇上竟然能让老太太说只差一点,得有多好看。
早知道,她就看一眼了。
沈嬛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快些收收心,这几天正是累人的时候,我刚才跟你说的搬去庄子上住的事儿你和陈实商量商量,商量好了给我个答复。”
陈枋跃的棺材已经在灵棚停了小半月,再有四天就要出殡。
阎氏也把这事放在了心头,点头:“儿媳回去就和他商量,明天就给太太回话。”
——
从陈府到宫门,一路上都有侍卫站守。
御辇离开陈府后,缓缓向着宫门行进。
跟在御辇旁边走的安宁被突然刮来的冷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机灵,要不是他用力忍住,差点一个喷嚏喷出来。
突然,就在安宁闷着头走路的时候,御辇上的宇文鉞道:“陈枋跃的儿媳贾氏,还在大理寺?”
安宁脑袋空白了一瞬,赶紧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有关陈枋跃大儿媳的信息,道:“正是,那日工部尚书说,赵尚书的夫人大闹陈府,揭穿了陈枋跃大儿媳贩卖怀玉的阴谋,还把受她虐待的沈夫人接去自己家。”
工部尚书郑元彬跟礼部尚书赵禀这对欢喜冤家你来我往几十年,安宁都习惯他会在这种地方找赵禀的小麻烦。
但是,皇上居然问起了这事?
安宁正觉得诡异,御辇上的宇文鉞又道:“明日派个人去大理寺,一件小小的案子要审这么些时日,是朕少他们俸禄,还是他们阴奉阳违。”
“是。”
安宁跟在宇文鉞身边十几年,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及他了解宇文鉞。
比如,他知道皇上和太后并不亲近,但太后还以为皇上对她有孺慕之情,想着用母子之情钳制皇上,但其实皇上已对太后身后的世家起了杀心,等把手里的事儿办完,手腾开来,就要把刀挥过去了。
再比如,皇上对后宫众人谁都一样。
但这些一样里边的微小的厚厚薄薄,是由娘娘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来定的。
皇上喜欢鲜亮的颜色,越鲜亮越喜欢,但是他不喜欢自己穿,喜欢看别人穿。
可惜娘娘们都以为照着皇上穿的色儿来,还以为会讨得他的欢心。
还有,皇上刚才在陈府,手指捻了两次袖口的黑狐风毛,说明,皇上有点那个意思。
所以,皇上这么早驾临陈府,是想见某个人。
来之前安宁还不知道皇上想见的这个人是谁,到了陈府后就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刚刚死了丈夫,披麻戴孝的沈氏老太太。
人都说,俏不俏,一身孝。
沈老太太那不叫俏,那叫精怪,天下男人都喜欢的精怪。
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上都想要的精怪。
但是,以安宁对皇上的了解,这件事也就到这儿了。
因为皇上绝不会临幸一个已是不洁之身的妇人。
安宁细细想着,脸上神色未变,老实又本分。
御辇直接到养心殿,安宁刚把宇文鉞扶下来,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捧着个大红撒金的手炉走上前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怎么在这?”
宇文鉞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养心殿走,乌拉那拉氏知道他的规矩,不敢跟上去,只放软了声音在身后道,“臣妾听闻皇上早早地就去陈府,担心皇上受凉,所以特地让御膳房做了驱寒的羊汤,给皇上暖暖身子。”
说着,露出身后宫女手上用厚厚的棉套保温的金盏。
宇文鉞指了下安宁,安宁立马会意,从宫女手上把金盏接过来,对乌拉那拉氏道:“皇后娘娘,皇上并无吃夜食的习惯,这汤奴才先拿进去,等皇上什么时候想吃了,奴才再热给皇上吃。”
乌拉那拉氏浅浅笑着,也不继续追问其他的,只道:“那就劳烦安公公了。”
然后对着宇文鉞遥遥一拜,带着宫女回自己的景仁宫。
捧着汤的安宁走到宇文鉞身边,把汤递给身后的小太监,对宇文鉞道:“皇上,要去哪个小主那儿歇息歇息吗?”
“不用,换身衣裳,把昨天没批完的折子拿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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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了!
第36章
皇上驾临陈府的事儿不出一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些原本看陈枋跃一死,陈家就要落魄下去的势利眼也重新登门吊唁。
毕竟圣上的心思出了名的难猜,要是他对陈枋跃真有一二分的真心, 抬举陈家也不一定。
谁也不愿少一条路。
以后也许能用得上呢。
大家正因为陈枋跃的丧事聚在一块儿, 两个穿着大理寺官袍的人走进来,问:“谁是陈大爷陈平。”
陈平正春风满面地跟两个平日里见着都搭不上话的翰林院官员说话,一看到大理寺的人,整理了下衣服, 端着尚书之子的架子, 走过去:“我就是,不知道两位有什么事。”
什么事,能让大理寺上门的,也就只有陈府大奶奶贾氏的那事。
在座的都是人精, 对贾氏办的那事有所耳闻,知道里头的水可深可浅。
大理寺那边拿着人不判, 也是骑在墙上看风向。
毕竟再怎么说,贾氏也是陈府的大奶奶, 陈枋跃这个一省尚书又刚死, 不能叫人说他们大理寺专干人走茶就凉的事儿。
皇上要驾临陈府的消息一出,大理寺卿欣慰地摸摸胡子, 庆幸自己没有着急忙火地办案,但哪晓得他还没把这口气喘明白, 宫里一个小黄门亲自到大理寺, 原模原样地传来一句话。
大理寺卿一身冷汗, 急忙问小黄门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要他放呢还是不放。
小黄门是安宁的干儿子, 收了大理寺卿递上来的不少的孝敬, 点了大理寺卿几句:“干爹那儿的意思,这贾氏要尽快办,而且还得按她的案子来办。”
“大人明白了?”
大理寺卿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琢磨了半天道:“所以,这贾氏是当不成陈府大奶奶了?”
小黄门笑,“大人聪明人,不需要咱家多说。”
于是,大理寺卿连夜审贾氏,让人来陈府通传。
陈平十拿九稳贾氏无事,后头还有泼天富贵等着他。
大理寺卿的人看了看周围的人,道:“陈大爷,咱们要不找个地方说话。”
“无碍,我陈平一生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两人劝了又劝,见陈平执意如此,只好道:“贩卖怀玉,不孝不悌,判流放三千里,死后尸骨就地掩埋,不得回京。”
一道惊雷劈在陈平的头上,脸色黑沉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
他摇头:“不,不可能,皇上昨天还..……”
陈平表情有些扭曲,问大理寺卿的人:“二位是不是弄错了?她怎么会被判流放呢?她不会背叛流放的。”
大理寺卿的人对陈平颇为无语,他们都已经提醒到这个份上了,让找个地方说话找个地方说话,偏偏不信。
现在又质疑他们办事不力,不是胡闹吗?
两人语气又僵又硬,“没错,判的就是流放三千里,府上若是要给贾氏留什么东西,最好明日在城门外等着,押送这一批流犯的衙役明天就要启程,过时不候。”
那几个上一秒还跟陈平说话,打得火热的官员悄无声息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