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晴子小声地问他:“您最近和皇上怎么样了?怎么还不给您个位份。”
两人之间没有秘密,沈嬛早就告诉她自己遇上皇上那事了。
提起他,沈嬛眉头微微皱起:“他那人……琢磨不透……”
“那可怎么办,懿仁皇太后的冥诞快要过了,再有七八天,我们这些来给懿仁皇太后念经祈福的尼姑都要回各自的地方去。”
“这事急不来,再等等看。”
沈嬛不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出宫那日。
懿仁皇太后的冥诞已过,礼部的人按照来时的名单,要送他们出宫。
身体已经好全的沈嬛跟着惠能晴子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都是进宫时的衣物,以及内务府给他们这些尼姑的赏银。
每人二十两银子,丰厚得很。
晴子看看他,什么也没说,挎着包袱就道:“道绰,咱们走吧。”
沈嬛不知道自己心头的是什么感觉,若说后悔,倒也没有。
是他自己要进宫的,也是他顺水推舟,借老太监和来福的计划让自己和宇文鉞扯上了那点荒唐的关系。
左右他努力过,没什么好抱怨好后悔的。
只是……
有点不甘心罢了。
明明害死奶娘的人就在这里,他却连手都伸不出去。
沈嬛收回目光,挎着自己的包袱:“走吧。”
五个人和来时一样,跟在庞杂的庵堂队伍里头,坐上送他们进宫时的牛车,一摇一晃地出了禁城。
他们运气好,刚到城门口就与那个老汉遇上了,连老汉都不由得赞叹:“我跟师傅们真是有缘,刚把香送去,要回家去呢,快上车来。”
从盛京城到那个小村庄,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且现在又是大冷的天,能坐牛车是顶好的事情了。
几人没跟老汉客气,撑着牛车沿坐上去,老汉甩着鞭子,回头跟他们道:“几位师傅也是辛苦,明天就是过年了还在外面,不如就在我家过年吧,哨山梁子还远着呢,在路上过年不好。”
他这么说,沈嬛才意识到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自己的生辰。
晴子也回过头看他,显然她也忙忘了。
明光师太等人也没想到,听到老汉的邀请,连忙拒绝:“施主已然帮了我们许多,可不好再打扰。”
“我们庵堂里还有两个孩子和几个同门,还等着我们回去呢,纵是过不成三十,初一初二也给他们香香嘴。”
他们离宫后身上都有了一笔不少的赏钱,在街上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吃的喝的用的,就想给庵堂里剩下的人过个好年。
老汉听他们这么一说,也不好劝了,只道:“那也和上次一样,到我们村睡一晚,明天再走。”
“多谢施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明天就是大年夜, 村子里已经有好玩的小孩在燃爆竹,偶尔几声响亮的爆竹声,惊起热闹的狗吠。
老汉的家人看到沈嬛他们, 热情地迎上来:“还说今天左眼皮怎么这样跳, 原来是师傅们来了,快进来吃新炸好的素丸子,用的厨具都是好好洗过还没用的,没沾到荤腥。”
过年, 老汉外出的三个儿子都回来了, 正抱着几个小的玩儿,看到沈嬛他们,先是惊了下,也笑脸相迎。
沈嬛几人觉得不好意思极了, 大过年的还要来打扰人家一家人团圆。
老汉妻子上前拉住沈嬛的手,跟他道:“以后师傅要经常来我们村, 见到你啊,我心里就高兴。”
说着, 把他拉进屋, 直接把装素菜丸子的簸箕拿过来,放在沈嬛面前。
家里大儿媳见了, 笑得打滚:“师傅您快尝尝吧,我家婆婆可喜欢您, 这些日子念了好多遍, 说可惜没多留您两日, 见得少了。”
沈嬛被冷风吹着的那颗心热乎乎的, 笑着看老汉妻子。
伸手从簸箕拿了两个丸子, 自己吃了一个, 一个递给她:“施主也吃。”
老汉妻子美得很,眉开眼笑地拿着丸子,对着屋里的自家人显摆显摆,才张开嘴咬下半个:“香!”
禁城里,虽是按照祖宗惯例腊月二十七就封了笔,但一些事耽搁不得,宇文鉞还是按时按点把那些折子拿上来,一批就是一天。
尤其是今年这天气有些邪乎,之前定下的治理黄河水患的计划要有变化,一连几天都才睡两个时辰。
安宁站在边上,手脚轻轻地给他换了一壶新的茶。
突然,宇文鉞问他:“大佛堂那边的事完了吗?”
安宁赶紧道:“回皇上,按照您的吩咐,念经祈福七七四十九日,今日刚好结束。”
“竟然已经结束了,”宇文鉞敲了敲额头,近来实在是太忙,他都把这事儿忘了,一想到自己竟然忘了皇额娘的事情,心头有些难过。
对安宁道:“把我抄写的那卷佛经送去慈宁宫,与其余佛经一起烧了,再到普陀寺,点九盏长明灯。”
“是。”
安宁就是懿仁皇太后送到他身边伺候的,对老主子也很有情谊,打包票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忽然,宇文鉞看着他,问:“他呢?”
他眉毛一动安宁就知道他在问谁,想了想,道:“按照礼部呈上来的规矩,法事结束后就一起送出宫了,现在,”安宁算了算,“应该出盛京了。”
宇文鉞的脸色未变,但安宁知道,没这么简单。
宇文鉞的侧脸在烛光下犹如仙人亲临,染不上半分尘埃。
他继续提笔,在折子上写下朱批,开了尊口:“着人去把人带回宫,安置在……还安置在大佛堂。 ”
安宁心头一惊,莫名地生出一个念头,这宫里的风势,好像开始变了。
他不迭地点头,“是,奴才这就去办。”
马上吩咐自己相信的人,让他们架上马车,连夜出宫。
这么些人出宫,逃不出有心人的眼睛。
景仁宫里,皇后乌拉那拉氏看着跪在床前汇报消息的太监:“你确定,是安宁的人出宫了?”
“是,奴才看得真真的,安宁公公从养心殿出来后直接吩咐他那个干儿子,带着七八个人出宫去了。”
“皇后娘娘,安宁的人出宫,是为了什么?”她身边的嬷嬷是知道皇后会打探皇上那边的动静,其实不止皇后,其他宫里也有各自的眼线。
毕竟,皇上是大家的天,谁都想跟天亲近几分。
皇后脸色阴沉:“前几天本宫得了一个消息,说皇上似乎看上了入宫给懿仁皇太后念经祈福的一个尼姑,但多的却打听不到了。”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是本宫的人打听错了消息,没想到……”
“贱人!”
皇后乌拉那拉氏爱慕宇文鉞,更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可这样从不临幸卑贱之人的皇上,竟然叫人去把出宫的尼姑带回宫!
乌拉那拉氏对地上的太监道:“你继续去盯着,本宫一定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嬷嬷见她神色恐怖异常,赶紧安慰道:“未必入娘娘预料的那样,许是安宁为了其他事也不一定。”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乌拉那拉氏道,“本宫真宁愿自己算错了。”
她望着嬷嬷:“你不知道皇上,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从来只有旁人垫着脚尖去够他,没有他去够别人的道理。”
“而现在……”
乌拉那拉氏如同皇上翻了其他妃嫔的牌子一样,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远在小山村的沈嬛不知道宫里的变化,正和老汉一家人围在火堆边,听老汉妻子说这两天村里发生的事。
什么这家小孩倒在那家菜地里头,压坏了多少菜。
哪个泼皮无赖踢到铁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明明是很无聊的事,经老汉妻子的嘴一说出来也有趣得很,特别是说到精彩的地方,老汉妻子手脚一起比划,活灵活现地重现当时的情景,逗得一屋子人都笑弯了腰。
突然,就在大家言笑晏晏的时候,薄薄的柴门被拍响,声音急切。
老汉大儿子起身,“我去看看。”
他一开门,就看到栅栏外站着的七八个身穿太监服和侍卫服的人,完全不是他们能惹的人。
为首的太监隔着栅栏道:“道绰师傅可是在这?”
道绰?
老汉大儿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在,在的,官爷找道绰师傅有什么事。”
太监笑了笑:“那劳烦你给咱家叫道绰师傅一下,就说宫里有人找。”
老汉大儿子一听宫里两个字,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见到城门口的官兵都要低着头,深怕得罪了,更何况的是宫里的,赶紧手脚绵软地冲进屋:“道绰师傅,外面有人找你!”
沈嬛正听得起劲,手里还有个老汉妻子塞的素糍粑,听到他的话疑惑:“找贫尼的!”
“是,他们说他们是宫里来的!”
沈嬛拿着糍粑的手抖了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他起身从屋里走出来, 就看到在宫里见过的年轻太监站在栅栏外,年轻太监脸上带着笑:“道绰师傅,奴才是奉皇上的旨意, 来接您进宫的。”
他的话和着风雪, 一起扑到沈嬛脸上。
多奇妙,这一刻之前他还以为谋算都落了空,转眼之间,想要的又从天而降。
他跪到地上, 领旨谢恩:“贫尼遵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地上凉,道绰师傅快起来吧,奴才还要带您回宫呢。”
“现在就走?”
“是,正好让您到宫里过个年。”年轻太监的态度和之前在宫中有所不同, 以前道绰是不明不白的尼姑,现在则是皇上亲口让接进宫去的贵人, 他们这些奴才,自然也要跟着风头走。
沈嬛看了眼屋里:“那贫尼回去跟她们说几句话, 对了公公, 贫尼身边有个师妹,与贫尼十分要好, 此次进宫可否带着她,也好有个照应。”
“这……”皇上只说接道绰进宫, 却没说道绰要带人的事儿。
年轻太监有些为难, 但是转念一想, 也就答应了:“可, 不过道绰师傅要快些, 这天眼看着要来一场大雪, 去晚了路上艰难。”
“好。”沈嬛点头,转身回老汉家。
屋里的人经过大儿子的描述,都知道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要接沈嬛,晴子一脸压抑着的暗喜,明光师太低垂着眉眼口念佛号,慧静惠能则好奇。
一看到他进来,晴子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
沈嬛拍拍她的手,望着一屋子的人,道:“原还想与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没想到身上就来了差事,实在是件遗憾的事。”
“贫尼在此遥祝各位,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惠能从窗子缝隙里看了看院子里的内侍:“那些人真是宫里的,什么事儿这么急,大雪天的都追来?”
沈嬛知道她是关心自个儿,浅笑着道:“是宫里的人,之前在大佛堂抄写佛经的时候,管事的曾经把我的抄写的佛经呈上去过,想来还想要我抄些经书吧。”
一听说确有此事,惠能也不能阻拦,只道:“那师妹在宫中好生做事,等什么时候回哨山梁子,咱们再好好说话。”
“……”这一去,怕就是一辈子了。
虽然只与惠能相处一月有于,沈嬛却知道她是真切地把自己当成师妹看的,能照顾的地方都照顾了。
但是进宫的内里他不能说,不说才能防止以后被有心人拿着把柄,即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所以沈嬛点点头,望着她:“好……”
老汉妻子舍不得他,见他要走,赶紧道:“师傅回京的时候,也来我家这里歇歇脚,以后有什么事,都请师傅来做法事。”
她眼里殷切的喜欢像极了奶娘,沈嬛眼眶滚烫:“好,以后有机会,贫尼就来。”
“那贫尼就走了。”
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转身出门。
离开温暖的屋子,寒冷的风立马刮到身上。
年轻太监把他送到马车上,嘱咐他:“道绰师傅坐好,奴才赶车了。”
“架!”
马车比牛车快多了,又是宫里万一挑一的良驹,回到宫里天才微微亮。
年轻太监把沈嬛和晴子领到养心殿外,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进去复命,问问皇上的意思。
他是安宁干儿子,颇得下面人的脸面,看到他来小声道:“皇上刚歇下,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我干爹呢?”人就在外面,他也不敢随便处置,年轻太监听见皇上睡了,只能去找安宁。
那个太监道:“公公刚刚才过去,你现在去还能遇上。”
“行,过两天找你喝酒。”
年轻太监猫似地,不发出一点声音跑过去,果真堵着了还没休息的安宁,他先恭恭敬敬地给安宁咳了个头,把安宁手上的衣服搭到屏风上:“干爹,那个道绰师傅儿子接回来了,皇上的意思,是让安置在哪儿?”
“你小子跑得倒是快,”安宁看他头上已经被融化成水的雪,道“皇上发了话,让安置在慈宁宫后面的大佛堂,他们之前抄写经书的地方。”
“这?”年轻太监傻眼了,“把人放在那儿?”
“儿子还以为……”竟然都把人接进宫来了,至少也要封个位份了,哪想到竟然让住在大佛堂,这不把人放在了一个难处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