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杀猪佬![古代架空]——BY:凉容

作者:凉容  录入:06-09

  他独断专言的模样使整间屋子都冷下去,谢仙君的表情从惊诧到失魂落魄,最终转为勃然大怒。
  “燕逍!”谢秋石吼道,“我不要再听你说话了!你滚开!”
  燕赤城抱肘站在窗前,纹丝不动。
  “你滚开!”谢秋石声音哑下去,“你就像秦灵彻那日说的一样混蛋,你压根不在乎我是什么样的,你只是要你的大修罗道里一块石头也滚不掉,一根草也逃不开!”
  “是又如何?”燕赤城冷冷地道,“你变成仙也好,鬼也罢,既然你曾是我的石头,我就要你在我身边陪着,从天地始到万物终——秦灵彻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秦灵彻,他妄想我为你自裁白送他一条康庄大道,我倒是也想他早早死了,叫你除了我身边以外,永远无处可逃。”
  “你自然不肯为我而死,”谢秋石的眼眶腾一下红了,他自己也分不清是被气的还是因为难过,“你是大修罗道的主人,屈尊降贵出来捡回一颗跑丢了的石子,你怎么可能珍视我到愿意为我而死?”
  他这番话一说完,燕赤城脸上已露出极失望的表情,深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厌恨,不知是冲着他,还是冲着秦灵彻,或冲着什么别的东西。
  谢秋石早已无力辨析,他只觉这道视线刀尖一样刺痛了他,痛得他脚趾没法站在地面上,痛得他惊跳起来,他隔着窗楞将燕逍推开,这痛楚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我不想再看到你。”谢仙君狼狈地背过身,躲在自己的袖子后偷偷地掉着眼泪。
  月色变得吵闹,微风拂过燕逍的衣袍,谢秋石觉得那衣料摩挲的声音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口。
  “谢秋石。”燕赤城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不存在一般,“你真的希望,我为了秦灵彻的野望而死?”
  谢秋石怔怔回过身,月光撞进他的视线,他眼前一片朦胧,只看到燕逍漆黑的背影。
  “我……”他动了动嘴唇,他想说不,想拽住燕赤城,想要他留下,想问他许多话,想要他哄哄自己。
  然而燕赤城头一回没有等他。
  燕逍未及他开口,便拂袖而去,簌簌风声后,他得支着耳朵才能听到燕逍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当燕逍身上清幽的味道也彻底散去后,谢仙君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像雨点一样掉下来,一颗颗晕开在红色的外袍上。
  他又气又苦,哆哆嗦嗦从怀里找出那本“瀛台山名册”,手指颤抖着打开,翻了好久才翻到写着“燕逍”二字的那一页,他想起两人手把手写下名录的那一刻,只觉彼时燕逍看自己时的满眼纵溺珍爱都是假象,愤恨委屈一时盖过了酸楚,他泄愤般用力地哽咽了一声,紧接着“嘶啦”两下,把整张纸扯了下来,撕成碎片。
  这世上再没有人别无所求地在意我了。谢秋石心道。他本就不是真的在意我,他只是在意那颗属于他的石头,没有谢石头,也有王石头、李石头、陆石头,至于石头是不是谢秋石,又有甚么分别呢?
  纸屑随着雪片在空中飘飞,一阵金光闪过,象征着“燕逍”这个身份的消失。谢秋石眼睁睁看着,终是擦干眼泪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积雪跑到后山前。
  他不顾众人惊异的脸色,冲着空寂如常的山谷大喊:
  “燕赤城!!你个混蛋!!”
  “你爷爷我再也不要你啦!!”
  “你一个人守着你的破山谷过一辈子吧!”
  “过一辈子吧!!!”
  谢仙君出征桃源津的日子,定在瀛台仙宫竣工当日。
  谢秋石神思恍惚地撕掉了几百份手稿,最终拿刀架在仙匠喉咙上,叫人给他建了间金碧辉煌“臭茅厕”,并亲自大笔一挥,手题一副对联:
  “我有茅厕,飘香十里,喜迎四海,宾至如归。”
  众仙面有土色,私下里常有讨论,说这谢仙君从前虽不讨人喜欢,却也是不谙世事不通人情,然而自从这万丈茅厕拔地而起,他便是开始有意讨人厌了。
  谢秋石提了对联仍不满意,又提朱笔在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了行大字:
  “燕赤城不得入室如厕”
  写到一半他才想起来,名册既然已经撕毁,燕赤城便再不可能离开修罗道了。
  他一阵静默,想了想觉得秦灵彻也很讨厌,干脆把“燕赤城”三个字划了,改成了“秦灵彻”。
  改着改着他便又哭了起来,倚着门板缩成一团。
  大门上的朱墨沿着笔迹血似的淌下来,嚣张骇人,路人如何能想到,那飞扬跋扈、杀伐果决的暴虐仙君正躲在门后,小孩似的抱着手肘抽噎呢?


第122章
  谢秋石蹲在长明街上,正瞅着一条赤练蛇蜕皮。
  蛇没有察觉到他,正黏在一堆枯叶中向前蠕动,网状的蛇蜕附在蛇身上,它一边游,一边将红黑交错的身体从蛇蜕里挤出去,崭新的身体光鲜亮丽,与蛇蜕交界的地方发出沙沙撕拉声,细小的鳞片微微张着,从窒息的身体里逃出来,然后“嘶嘶”地呼吸。
  谢秋石安静地站起来,从脚尖往上,盯着自己瞅了一圈,然后他也蹲在大街前开始悉悉索索地换衣服。
  花花绿绿的外袍从肩膀上滑下去,像蛇蜕皮一样露出雪白的里衫——谢秋石杀人的时候,向来喜欢穿白衣。
  谢秋石在遇到秦灵彻之前也常穿白色,他一开始就是块形如白玉的石头,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像雪一样苍白素净,居住的山川也常年为冰雪霜花所覆盖,白色对他而言与生俱来。
  只是谢仙君一下了山,便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白色更单调的颜色了,遇到燕逍以后,他嫌燕逍黑漆漆的,自己更是红的绿的紫的黄的换个不断,只觉什么颜色都好,什么都比那一大片白来的热闹。
  然而他杀人的时候,仍然会换上那身白衣。从第一次起便是如此,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穿上白衣,他就能无所顾忌地做另一个人,而罩上一身艳丽的外袍,他便重又有了一副全新的身体。
  桃源津的鬼将年事已高,家中有一妻二子,竟是个罕有的仍在苛求“灵君十诫”的鬼族,只是时至今日,这十诫在鬼道口中,早已是做笑谈更多——要是能严守规诫,这鬼道又怎会被凡人称作“妖邪恶鬼”呢?
  谢秋石走到长明街尽头,敲门进了鬼府,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持一柄纸扇,上边挂着一串翡翠佛珠。这佛珠是颍河今早放在他床前的,说是知道仙君这几日心情欠佳,几个童仆难得发了“孝心”,从瀛台库府中找出了这样祈求平安的珍宝。
  谢秋石大感惊讶,这几个小孩平素里对他畏如蛇蝎,竟也会照顾他的心绪。这佛珠握在手中沁润玉圆,颗颗饱满晶莹,光泽璀璨,外行也看得出是一等一的好货,谢秋石一个高兴就贴身带着,这一带,便带到了幽冥地府。
  “桃源仙君。”那鬼将早已等在院中,须发俱白,面色如霜。
  “哼哼,”谢秋石摇扇一笑,自来熟地走到石桌前倒了杯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说来有缘,我一路走来,经过一个叫桃源的小渔村,才找到你这桃源津,恰好帝君陛下给我的封号也是‘桃源’,你说巧是不巧?”
  “谢仙君天性纯然,大概不知道,世间并没有这许多巧合。”鬼将摇头道,“你一路走来,除了桃源村、桃源津外,可曾见过一处桃源冢?”
  谢秋石收了笑:“早些日子去玩过一回。我猜那里葬的,便是那萧谁谁的故人?”
  鬼将长叹一声,面露哀戚:“天帝早有灭鬼道之意,却迟迟不动手,一来大动干戈折损仙兵,二来也是卖给萧仙君一个面子。桃源津始终是他秦灵彻心头一根尖刺,萧仙君一陨,他便亲封了个‘桃源仙君’,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谢秋石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表情蓦地冷下去,“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你以为把我惹怒了,你就打得过我了?”
  “老朽不与人动手多年了……”鬼将喃喃道,“老朽体弱多病,这么多年稳居此位,也多亏了我桃源一族都是心性旷达、不恋权势之辈,贪杯好饮的,醉心书画的……老朽不明白,我这一族,究竟为何这般碍了你们陛下的眼呢?”
  谢秋石闻言一怔,停顿了一会,才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明白了也没用。我前些日子刚刚明白了,也没能少干一星半点脏活。还白白丢了个暖床的。当真可恶。”
  鬼将面色微妙了一下,又很快暗沉下去。
  谢秋石坐在石桌前,支着下巴,一边神游天外,一边等鬼将开口再说点什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再开口。
  他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细白的指尖挑起那串翠玉佛珠,将它从扇面上捋下来,缠在腕上,用袖子掩起来。
  “要跑吗?”谢秋石笑着问的鬼将,“要跑的话,可以准许你先跑一炷香的时间。”
  他心道:跑吧,跑吧。最好你能跑掉,气死那秦灵彻,我就再也不用叫“桃源仙君”这恶心的名字了。
  鬼将目光迟滞地看着他,片刻后,沉声道:“无论跑不跑,今日都难逃一死。”
  “嗯。”谢秋石点了点头,一阵强烈的无力感拉扯着他的脏腑,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如往常般吊儿郎当地说,“你蛮识时务的,我喜欢。”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他们,鬼将半闭着皱巴巴的眼睛,似乎在等眼前残暴的仙人动手,而谢秋石却只是抓着衣上的褶皱,好像在不耐烦地等着什么一般,有一下没一下扯着。
  这个动作让鬼将想起了自己府中的稚子——殊儿年方五岁,在书斋里瞧着外头的蚱蜢读书时,便时常露出这样的神情:走神的,犹豫的,急着想离开的。
  “本府,还是很难相信……”他慢吞吞地开口,目光没有离开谢仙君清澈纯净的双眼,“你屠戮生灵如脚碾尘土,身上竟能不沾一丝煞气,纵是当年瀛台仙君,怕是也不可能洁净如斯……”
  “唔,所以他死了,我还活着么。”谢秋石夸张地哀叹了一声,他故作轻松地吹了口口哨,伸手拍了拍鬼将的肩膀,宽慰道,“你别生怨,我自己也讨厌这样。打打架杀杀人倒也罢了,有来有往,有缘有故,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怀胎十月的妇人,杀起来实在不得劲,总感觉好像砍错了什么似的,巴不得他们挪动挪动,还还手。”
  鬼将只觉喉咙里钻进一口冷气。
  “别怕啊。”谢秋石安抚地笑了笑,恐怕也只有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安抚别人,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柔和,“死一点也不痛的,只是‘咔嚓’一下,从此不再受苦受累,来生——嗯……抱歉,差点忘了,你们几位怕是没有来生。”他顿了顿,又道:“也寒暄得差不多了,快点,有什么想说的话再说一说,想哭的再抱在一起哭一哭,我不像秦灵彻,有耐心,也很善良,就在这儿等着你们,你们不必着急。”
  没有人照他所说的做,所有人都用见了鬼的眼神仇恨而恐怖地盯着他,也没有人如他内心中殷殷期待的那样,抄起兵器将他打倒,或者逃到他找不着的地方去。
  他有点绝望地抬起头,只觉得烟青色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他的嘴巴干得厉害,突然非常想喝“又酸又臭,不知道到底好在哪里”的酒。
  上回质问秦灵彻的时候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此时此刻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明白过来:
  他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些事了。等回去他就告诉秦灵彻,他再也不要做这些事了。
  从鬼将府离开后的事,谢秋石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喝了许多的酒,几乎把老鬼将的珍藏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在灯火通明的长明街上,嘴上还唱着不成词句的歌儿,里边有一半是骂秦灵彻的,另一半他想不起来了,或许是羞于想起来。
  他隐隐感到自己找了个阴凉干净的地方躺下,素白的袍子上沾了点点血迹,很快就被埋在了落花碎叶之下。
  酒热很快散去,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中,开始想念旁人的体温,因而一只手如梦中那般碰到他的小臂时,他“砰”的直起身来,大喊了一声:“燕……”
  话音哑在喉咙口,手臂上的触感又轻又软,他面前蹲着的并不是他梦里的人,而是一个纤细娇小的鬼道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尚是不知世事的年纪,在方才那场屠戮中,许是被藏在哪一处灌木土坑中,奇迹般逃过一劫。
  谢秋石怔怔苦笑:“你既然能逃掉,为什么回来?”
  女孩没听明白,只是好奇地眨着眼睛打量着他,指了指他单薄的内裳,说了声:“冷。”
  谢秋石的眼神锋锐起来,他忽然发出一声暴喝:“滚开!”
  小女孩吓了一跳,飞快地抽回了手掌,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呆了一瞬后,才在谢秋石暴戾的目光中扭头逃走,离开前,还不知死活地回头张望。
  “滚开,你猜我会不会捏死你?!”谢秋石叫道。
  她这才哆嗦了一下拔足狂奔起来,只是她逃得很慢,很笨,跌跌撞撞,逃了许久都逃不出谢秋石的视线,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恨。
  鬼族特有的气息萦绕在谢仙君鼻端,谢秋石下意识捡起一片枯叶,摩挲着锋利的边缘,平举起来,朝着远方比划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他没有继续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他脑子里忽然“嗡”了一声,大抵是酒意去而复返,又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他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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