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家道不错,父亲开了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工厂,母亲是世家小姐,与林泉也算门当户对。陈嫣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聪明处聪明、糊涂处糊涂,天真时天真、世故时世故,还有自自然然恰到好处的善良。
合了眼缘然后渐渐走到一起,等走成了习惯感情自然越来越深,水到渠成处就是婚姻。
从某个角度说,平淡与平庸不妨看做是种福气,没有起起落落的悲欢离合,没有无力回天的风云突变,有的只是平平常常的早出晚归,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蹉跎岁月,所谓浮生尘梦,如是而已。
林泉要的自由是内在的心的自由,外在只是形式,除非形式有可能干扰到内容,否则林泉不介意随波逐流。
穿过巷子就到了林泉的住处。林泉父亲喜欢住在偏离城区的小别墅里,说城市太吵杂远不如那里空气宜人又很安静,在商场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生,这会儿只想涂个清净。林泉则贪个方便在城区租了间房。
房间不大,除了必备的卫生间、厨房和一个小餐厅,就只有一间房子,会客与休息全在一起,这里原本也没会来什么客人。东西很少,因此看起来还算整齐,通体给人以舒适的气氛。
两个大男人一起站着,空间立时显得有些逼仄。
林泉顺手取下床头一双灰色的袜子,对谢枫笑道:“还没吃饭吧,我去煮泡面,你在这里等我。”谢枫点点头。
床旁边放了张宽大桌子,上面摆着电脑与厚厚一叠专业书籍,还有一个烟灰缸。正对着窗户,东南朝向,视野很开阔。窗帘只剩半边,早晨太阳升起时黎明的微曦会染红整个房间。
厨房里泡面的香味传过来了,谢枫不出声的打量房间,眼里微微渗出清亮笑意。
“哦,挺不错的设计”林泉来通知谢枫可以吃饭,发现谢枫的目光停留在在桌上他的设计稿上,
“没想到你除了篮球还会有别的爱好阿。”林泉调皮的咧咧嘴。
这话说来不假,刚知道谢枫走了的那会儿任谁都有些接受不了,高欣气急败坏的嚷,谢枫这小子一定是想着去美国打篮球,想着进NBA,去他的春秋大梦!
谢枫白他一眼不搭理,转身出去。
林泉端出煮好的泡面:“尝尝我的手艺,很不错哦。”眼里全是活泼泼的温暖。
真的不错,两人稀里呼噜很快吃完,热腾腾连汤带面下肚,整个身体都跟着暖起来,房间里有了饭味也立时多出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第 8 章
手机铃声打破宁静,林泉皱着眉摸索着手机,
“林泉!”是高欣的大嗓门,好家伙,大嗓门一叫彻底把林泉振醒了。
“林泉,谢枫回来了?”
“臭小子回来也不通知我,哼,看我怎么教训他!”
“喂?喂,林泉?下礼拜天有空么?”
“礼拜天,归园。”
“哦,别忘记带上那个臭小子!”
……
“喂,林泉,是我。”换成郁子墨的声音,“高欣在我这呢。”
又听见那头听听框框的一阵,总算安静下来,林泉笑,高欣那噼里啪啦的一串没头没脑的,林泉想答话都没空插。
“恩”林泉应声,完全清醒后渐渐想起自己还在办公室里,终于把文件改完实在撑不过午后暖洋洋的太阳,躺在沙发上闭会眼就这么睡了过去,这才留意到太阳已经下山,照的窗台,办公桌,椅子披了曾橘红色的薄沙。
真正是夕阳无限好。
郁子墨电话里问林泉:“昨天谢枫去找你了吧,回来的还挺晚的,聊什么能聊那么久?还真是佩服。”
林泉一时被问住,记得谢枫说到回国以后暂住在郁子墨那,说到当初去美国是去治眼睛,先天的,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恶化,严重了还可能导致视网膜脱落,那时谢枫自己也弄不清只知道母亲一直很担心,于是去了美国治疗现在也差不多好了。
林泉想开口答郁子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觉得满满当当的聊了很多,可仔细想到底说了什么又想不出,具体的也想不起来了。索性反过头拿郁子墨开玩笑:“没什么啊,留一段无声之语,做一回清闲尘梦。”
“留一段无声之语,做一回清闲尘梦”。 用的正是归园那副楹联。
这幅楹联,比刻意更进一步,完全可以称之为矫情,然而郁子墨之所以能化腐朽为神奇,正在于他从不掩饰毫无顾忌的展示他的刻意,使它们最终反倒成了自然。
郁子墨笑:“少来跟我打马虎眼,这要是清闲尘梦——半日清闲可抵十年尘梦,那就差不多已经能抵得过你半生了。”
林泉跟着一笑转过话题:“倒是问过谢枫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眼晴全好后准备用心做建筑设计师,以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个爱好。”
郁子墨说:“嗯,谢枫好像一直喜欢建筑,水平很不错,我见过他的画册。”
郁子墨当时也有小小吃一惊,谢枫给他看的画册里全是行行色色的建筑,风格各不相同,但是都鲜活的不得了,仿佛立刻能从画中竖立起来,气宇非凡。
明明都说除了篮球外谢枫不会关心身边的人或事,甚至世界怎么转与他无关,至少远不如篮球怎么转重要,也没错,是无关,然而那不代表他不知道。
谢枫清明而不精明,一颗心大而小,如果说郁子墨的明净通透是把各色事物过滤了明心见性,那么谢枫的清透却是把它们纹丝不动全数收下或全数拒绝。
郁子墨悟性好,谢枫感觉好。
郁子墨又重复了高欣的话,礼拜天大伙儿聚聚,地点就在归园,说完便挂了电话。
后来高欣也问过谢枫同样问题,臭小子你都跟死林泉聊什么啊,同样不曾得到切实回答,郁子墨解围,他们可以聊些从前的事啊,高欣说,切,林泉哪会记得那些,早忘光了。
茶香馥郁,谢枫默不作声,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高欣的结论即对又错,不是因为答案模棱两可的模糊,是因为它本来就有两种截然不同状态。
他们初次重逢,谢枫从梦中醒过睁开眼不必清醒便知道林泉在,那几乎已经是他的本能,与意识无关,可倘若谢枫没有回来不曾出现,那些记忆会锁在林泉意识最深处,直到垂垂老去它们都不会苏醒等同于死亡,但是谢枫回来了出现了,于是昨日重现时光倒流就象中间的十年根本不曾存在过。
林泉的温柔与冷漠与生俱来同时并存。
第 9 章
忙忙碌碌便觉得时间特别快,转眼星期天了。
终于从车水马龙脱了身,林泉手抄在兜里悠悠闲闲走,从小街转入大街便看见了郁子墨的归园。无车代步这样一路缓缓行来水声细碎天光变幻,明知是假也会慢慢入了魇,以为真的在离世僻居了。
茶社纸灯笼招牌下挂了暂停营业的素纸,下面系串小铃,风一吹来就不停撞击叮叮铛铛响。林泉这一路走过来一个人也没看到,可能全被郁子墨放了假。
四下很安静,除了流水声没其他声音,林泉有点奇怪,往常茶社安静是正理,今天大家聚会叙旧怎么还这么安静,难道到太早还没来?
门口的一进小厅郁子墨正在低头忙着摆弄水果,看他进来笑了起来:“到的还挺早,高欣还怕你会迟到了。早早就出门了吧,没堵车吗?”
“恩,很顺,所以到得早了啊。”林泉坐下来,“高欣还没到么?”
“哪里,早到了呢,出去买东西了,我们今天自已做了吃。”郁子墨微抬起下巴冲里间示意:“谢枫在那儿,说那么早不想出去。”郁子墨侧耳听听莞尔微笑:“这么久一点声音没有,怕是还在睡了。”
这么一说,林泉也跟着笑起来:“赖床呢,怎么说也是主人,也不陪陪他”
郁子墨摇头:“谢枫不用人陪。”
郁子墨身边摊了各式水果,拿了把小刀挨个削好,再细心将各种不同色泽的错开搭配,放在盘子里仿佛一件艺术品。
平时茶社没这么亮,会挂起软竹帘,气氛非常好,今天聚会,帘子全卷了起来,不过也亮不到哪去,还有层水帘既隔音也隔光。半是明亮半是黯淡的光线把郁子墨的眉目映得非常柔和,专心致志削水果时明明手势果决却显得很温柔。
林泉随口问:“要帮助吗?”其实只是句客气,看郁子墨削得乐在其中的样子,果然郁子墨头也不抬答他:“不用,你去里面叫谢枫吧,高欣也该回来了”
茶社的屏风全部糊着米色有些泛黄的宣纸,上面细细绘了各色锦绘,美人役者花鸟风景,绘的最多的是历史故事,眉眼生动又凝固,一段段悲哀喜悦是非成败的过往就此成了后人眼中的传奇,衬着泛黄的纸面,很有些古旧的意味。
郁子墨把谢枫安置在茶社唯一一个直接临窗太阳正能晒着的里间,跟走廊隔道门。
细细碎碎水声荫蔽下房间越发静了,隔得有点远,郁子墨挪动身体时的衣物悉簌声都听不到了。
谢枫还在沉睡。
原本圆润的线条慢慢变得棱角分明,神情中稚气的部分被一点点修正取而代之以成熟与坚毅。紧紧抿住双唇时下巴上有道纹路显出严厉的样子,配上眼中露出的冷厉锐芒,仿佛大将军在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林泉嘴角弯弯微起,眼里满满的笑意。
如果有个人在你身边,不用说话不用走动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安静在你身边就好,而你会想要微笑想要唱歌,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林泉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拍谢枫的脸:“起来了,人都到了。”就象他想象一般的玉的质感,这个动作是他第一次做,亲昵又自然,不带一丝暖味。
谢枫微哼一声,漆黑眸子迷迷糊糊睁开分明有些恼怒的样子,林泉笑:“是我啊谢枫,快起来了,阿?”谢枫眨眨眼,林泉正在床边沉静看着他,两人目光对上,瞬间都有一丝丝恍惚,仿佛蔚蓝大海正连绵起伏,潮水一波波拍打着沙滩,撞到堤上卷出小小浪花。
怎么就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就象一场电影,中间的悲欢离合曲折情节全部忘掉,甚至连喜怒哀乐都不复记得,只剩了零零碎碎的浮光掠影,那些鲜明又深刻的片段与场景。
林泉若无其事收回手,谢枫彻底清醒过来,没说什么径自下了床,动作简洁有力如同丛林中野生的豹子,顺手从衣柜拿了件外套,林泉当先走到门口掉过头,谢枫乌黑眼中有薄薄锐光,说:“走吧。”
郁子墨的果盘艺术基本大功告成,瞧上去五光十色琳琅满目,正要最后修饰光线一暗林泉溜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郁子墨看他一眼笑着问:“干什么呢那么开心,谢枫起来了?”
林泉真正快乐的时候,眉梢眼角藏不住的飞扬明亮,懒散闲适蜕变成旷达洒脱,整个人从内到外发着光,轻易捉住任何人的视线。
林泉眼晴盯住盘子佯做没听到,忽然伸出手一把捉住郁子墨放在果盘正中非常大的一颗嫣红草莓干净利落扔嘴里,郁子墨拦之不及,一反手刀背狠狠敲上林泉手背,林泉痛叫一声火烧般缩回去,郁子墨没怎么留情,很快一条红印。
隔壁厅里那边开始传出吵闹声,林泉捧着手做出痛苦万分的样子,边吹气边半真半假抱怨:“真这么狠阿。”
郁子墨低头重新整理果盘温文微笑:“自找的。”
果然是高欣回来了,一见谢枫便大呼小叫,好你臭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啊,边说边伸手用力揉着谢枫的脑袋。谢枫头往后一仰避开高欣的手转身走,低声说:“很久不见还是那么大声啊”经过高欣时还不忘回踩一脚作为报复。
“臭谢枫!”高欣嚷着追了上去,走廊不算宽阔,两人都有些施展不开拳脚的意思。
这场景便是与那时的小高欣与小谢枫在胡同里追跑打闹如出一辙,十几年如一日的叫嚣最初听着好笑,等听成习惯再成自然后,也就成了温暖。只是林泉没想到真有旧梦重温的一天,照理快三十来岁人了,这样打在一起很不成体统,可是这两个打的激情四溢好看煞人。
林泉看着好笑转过身正要对郁子墨说什么,谢枫忽然整个身体从地上滑过来,一路滑进门厅再直直冲向郁子墨摆着果盘的桌子。
林泉本能扑过去想挡住谢枫去势,郁子墨也反应极快立时双手全力按桌企图稳住大局,闷响一声谢枫撞进林泉怀里,林泉跟着倒下没能止住势头只好揽住谢枫一起撞上桌子。
这么一挡速度慢了许多,再加上有郁子墨死命按住桌子还好没翻,可果盘被震得猛然跳起再重重落下,郁子墨精心摆出的艺术图案一塌糊涂,红的绿的黄的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本来模样。
郁子墨看看果盘,彻底不成样子了,这时才发现干的是件多笨的事,只图高兴好玩,连葡萄都仔仔细细剥了皮,这样猛震一下,图案没了不打紧,各式水果全混一处怕是全窜味儿了。
小刀在左手轻轻巧巧翻了几转,郁子墨右手支起下巴笑盈盈看随后赶到的高欣。
高欣本来有点心虚很快又本能地气壮起来,毫无愧色事不关己般指着谢枫叫:“臭小子,这么不经打!看吧,干坏事了吧!”
众人一愣,郁子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泉当先乐了,明摆着高欣跟自家宝贝儿子学的,不管做什么坏事都有本事镇定自若的栽赃陷害。那次高欣带他两宝贝儿子来玩,晚上尿床了天亮后正义凛然指着高欣,爸爸干的。
满房间的笑,郁子墨也摆不出架势了,起身朝高欣打个暂且做罢的手势进厨房找东西收拾惨局。
厅里一时只余林泉,谢枫两人,林泉从胸腔里闷笑,谢枫低声道:“还笑”,明显还有薄怒,林泉松手,胸前一凉谢枫从他怀中坐起来,林泉伸手摸摸鼻子,想打个喷嚏又没打出来,谢枫的头发看起来又顺又滑的柔软,实际一根是一根,痒痒的蹭过林泉鼻尖。
“好险。”林泉展眉舒目反过手揉肩,谢枫白他一眼,觉得林泉忍着笑的样子极扎眼,很有欠扁的意思。
谢枫拿起把果叉有点疑惑的瞪着果盘,眼里的怒气与身上的煞气慢慢消散,似乎在努力思量想个什么法子让它恢复原状。
暗金色阳光从高楼缝隙透过水帘温柔照进来,窄窄一线恰好铺满故园。只有秋末的阳光刚好有这个角度,总共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扫到他们在的这个角落则顶多只有三十秒。
金黄明红鲜绿,各色水果饱含汁液的部分在夕阳照射下近乎透明,流光溢彩五色斑斓。
林泉舒服叹一声,很自然地仰起脸惬意迎接阳光,伸手再拈起一颗草莓扔嘴里,含含糊糊说:“算啦,这样吃也挺好,什么味都有。”林泉停了咀嚼,捂着腮闭上眼晴皱起眉:“咝……”夸张的恰到好处的动作与表情。
谢枫侧头,林泉睁开眼弯起眉毛,最后一线阳光落进清朗眼里,温暖醇厚带点点稚气甚至腼腆的笑:“前面是香蕉跟芒果味儿,忽然冒出没太熟的橙子,草莓本来也有点酸,酸到一处了。”
林泉眼晴正与谢枫的眼晴对上,林泉微怔,谢枫掉开头,金色光线转瞬消失,林泉笑了笑随手拿起一颗樱桃。
樱桃的清甜与微酸在嘴里细细弥漫开,林泉有点恍惚。
“好了谢枫别管了,正好拌水果沙拉。”郁子墨扬声,一手拿着个盆子一手拿沙拉酱,高欣跟在身后拿一叠碗,本来果盘各捡爱的吃,这回看来要不分彼此下任务吃完算数。
林泉咧嘴:“好主意。”挪开身体给两人让位置。有水果就吃水果,窜了味儿就吃什锦,拌上沙拉就吃水果沙拉,林泉好招呼的很。
四个大男人聚在一处,毫无疑问火锅首选,一顿饭吃得热闹非凡,这是他们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这么全的聚会,当年的往事跟着火锅一起翻腾,最好的下酒菜。
对面林泉吸鼻子嗅嗅担心:“火锅味儿跟酒味窜在一起,怕是好几天散不掉,你的客人怎么喝茶。”郁子墨眼明手快捞起根煮到正好的白菜放碗里眼都不抬的微笑:“喝多了出世茶,喝喝入世茶也好,烟火气与茶香混在一起才叫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