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大门便被叫住，一个相貌长林泉很多岁的人小跑过来还有些喘，说：“林先生早，林先生刚才总公司加急发来一份文件，说新项目换了开发商，地址也改在离原址5公里外的地方，现在都在等您签字。”
“什么？”董事会的老头子们又搞什么鬼，这个项目不出意外的话这星期就要动工了，现在说改连建址也改未免太荒唐。
“我们也不清楚，苏小姐一早……”
那中年人比了“请”的手势一边跟了上去一边向林泉解释，林泉听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谢枫，刚才一时着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谢枫也正看着林泉，清黑清亮的眼睛在说：你忙吧，我也上去了。
林泉眼角微弯，不动声色点头：再联系。
无声的道别后，两人一前一后各自进了电梯。
第 12 章
林泉快步走出电梯，苏晨见上司匆匆的样子立刻站起身将文件递过去，说：“林先生，这是文件。”靠近林泉时发现他额角有汗水，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汗成这样？又见他脸色青白，素日里保持着上扬姿态魅力无限的唇也退去了颜色，淡淡发白，苏晨忍不住问：“林先生，你没事吧？”
“和施工单位联系下，告诉他们延后开工。”林泉似没听见，转身对跟在身后的男子说。“苏，帮我影印一份新开发商的资料。”想了下又说：“还有新建址的资料也查一下，中午之前给我。”
“哦，好”苏晨也知事态紧急利索应声。
林泉一手支住额角看报告，太阳穴像是有人在用小榔头敲打凸凸的发疼，见苏晨敲门点点头随即舒展眉头。
“林先生，你要的资料。”
接过资料林泉随手翻了几页，复又抬头钩钩嘴角笑说：“没事。”
啊？苏晨一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答她前面的问题，见他仍旧面色不好虽然担心却也实不好说什么，道：“没其他事我先出去了。”便退了出去。
“风荷载０．６KN每平米，雪荷载０．７５ＫＮ每平米，地震基本烈度９度。” 林泉迅速记录并在脑子里测算，自然系数肯定不会变，风压高度系数按地面粗糙度Ｂ类取值应当不变，体形系数可以取1.3，恩？怎么回事?抗震系数比第一次高了一级，要是改变用途楼面荷载消防通道活荷载与停车场活荷载都要变。
蓝色多瑙河波涛翻滚。 熟悉的手机铃声这会儿听起来一点也不悦耳，林泉看着闪闪烁烁的屏幕，是陈嫣的来电。
“喂，泉吗？”动听的女孩子声音有些腼腆，“说好今天要来接我的，还记得吗？”
林泉揉着眉心，听陈嫣这么一说倒才想起自己曾跟陈嫣约好来接她。
陈嫣比林泉小三岁，医生，最近被医院选去研修，三个月学习期全部结束，其实没什么好接的，大部分东西早就提前送回，只剩一些随身物品，但是到底不一样。陈嫣一起学习的同行早就听说她有一个非常帅气个子高大的男友，嚷嚷了很多次要见，都被陈嫣挡掉，这时候若还不出现实在说不过去。
“我想你大概一忙就全忘了，特别来提醒你呢。”见那头没声响，陈嫣又说，“真忙的话也不用特意过来，我自己可以的。”
“不忙，恩，我会准时到的。”林泉说。陈嫣的善解人意林泉向来感激。
研修的地方也是医院，附带有学习中心，两人约好了在后门见，那里人少比较清静，便挂了电话。
林泉准时到，陈嫣还没出来，站了一会儿想摸出烟又忍住了。
身边有一排银杏，比巷口那棵小多了，每棵树上只余几片叶子在寒风里瑟缩。树叶落尽倒显出树枝的美，枯枝萧疏纵横参差如书法中的枯笔，每一笔即自然又独特，绝无重复的布局。
林泉一株株打量这些树冠，忍不住莞尔，他想起了谢枫也是这样站着，拖着长长的影子等着他。
“林泉。”陈嫣叫他，林泉回头，陈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后面站了五六个一起学习的同行，看到他回过头全都笑着点头行礼，林泉跟着回礼，其中一个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子们忽然全都大声笑起来，陈嫣红了脸扬手做势要打那个说话的。
陈嫣走过，林泉顺手接了她拎着的袋子，陈嫣腾出手一手挽住林泉胳膊一手跟朋友们挥手再见。
林泉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弯起眉眼笑，他的微笑叫人看了真是心里舒服，女孩子们纷纷笑着告别，一张张年青无愁的脸明朗而朝气蓬勃。
稍走远些林泉问：“她们说什么啊，笑成这样。”
陈嫣两只手一起挽进林泉臂弯，微微用力扯着他轻笑道：“她们说啊，果然是很帅的男友呢，陈嫣你一定被迷昏头了。”
“有吗？”林泉笑着问。
陈嫣站住，侧过头扬起脸反问：“你说呢？”她的眼晴明亮笑容甜美，没等林泉回答陈嫣转回身再拉着林泉走：“还有啊，她们要我把你看紧点，可别让人抢了去。”陈嫣一甩头发，做个很可爱的小动作，说：“林泉可是我的哦。”
林泉眉目弯弯：“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那当然。”陈嫣淘气的笑：“因为又见到你了啊，我们都很久没见了，不过你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林泉一笑不再接话，这样的陈嫣跟他素日熟悉的从容娴雅有点不同，非常的舒展活泼与亲昵，让他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一路进商场，陈嫣在研修中心窝了三个月几乎没出门，换季的衣服全是去年的，圣诞又快到了，提前看看给大家买什么礼物。
商场里的圣诞气息已经很浓了，进门就看到好大一架雪橇，圣诞老人喜气洋洋挥着鞭，满满的礼物快要装不下。各式各样的圣诞树也摆出来了，挂满小灯的雪松很神气的从大到小站成两排。
店里的店员脸上也都映出节日气氛，喜眉喜目的帮陈嫣一件件试衣服。林泉坐在佳宾用的长椅上，等陈嫣穿着新衣出来笑着点头或摇头。
要买的衣服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但是陈嫣不停一件件试，林泉始终微笑，纵容的温柔与鼓励。陈嫣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孩，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这样任性地要林泉陪她逛街买衣服。
陈嫣穿件造型夸张很前卫的衣服，林泉对着衣服上的大眼晴微吸口气，也略夸张的瞪大眼晴做出不能相信的样子，陈嫣笑的弯下腰。
林泉这几个月没怎么给陈嫣打过电话，这次约会也是陈嫣去找的他。陈嫣并不以为意，跟他交往几年了，林泉一直是这样，不会太亲密，但是该有的温柔一点不曾少，今天尤其如此。
陈嫣很喜欢林泉，可喜欢里会不自觉的带出点敬畏，林泉淡定从容的眸子沉静看着她时，陈嫣常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小女孩，原本的自信与成熟全都不翼而飞了，连撒娇跟任性都不太敢，害怕那会让自己更显幼稚。
第 13 章
陈嫣觉得林泉身上自然而然有种隔绝，仿佛无形中有张膜，把他跟世界不动声色隔离开，让人看得见他却无法接近他。
然而今天不一样。
跟同伴们一起出来时，林泉正随意站着仰头看那些银杏树，她的同伴们停下脚步小小惊叹，原来陈嫣的男朋友比传说的还要帅气高大啊，林泉也跟着微微一愣停下脚步。
初中曾经暗恋过隔壁班的男生，算不上英俊，而且学习成绩不太好，经常逃课，但是他赖兮兮笑起来时眉梢眼角无数阳光流动，叫人看了不忍心责备。
陈嫣那时还小，看了他的笑常常心里暗暗发愁，不晓得要怎么样去喜欢才好。后来毕了业很快失去联系，再后来她遇到林泉。
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目与神情，今天的林泉，叫她忍不住想要任性甚至耍赖，去腻在他身边再也不要走开。
逛街时间过的很快，陈嫣大包小包终于任务基本告成，侧头对林泉甜甜笑：“在这里等我哦，去买其他东西，这个就不要一起来了。”林泉笑：“我可是很期待为你服务的。”陈嫣微红了脸轻轻跺脚：“不理你了。”
先买的东西寄存在总台，休息区在内衣区和鞋帽区中间，乘陈嫣不在，林泉独自一人去了旁边，各式各样的帽子与手套花色繁多，大多针织，色彩都很艳，正好衬冬天。
手套区最边垂了一只大大的情侣手套，两只手腕伸进去手掌联在一起，可以藏在里面手牵手，稚气的鹅黄色非常打眼，一对男孩女孩正嘻嘻哈哈试戴。
再往前走，挂了长长短短的围巾，各色面料，也有跟手套成对的。林泉停下脚步，架子上不起眼处垂了两条长围巾，双面针织，一条正面深蓝反面深红，一条正面深红反面深蓝，两端用小圆铜片镶出图案，一个是太阳跟云朵，一个是星星跟月亮。
这两个颜色很少被直接了当配在一起，但是这个设计师选的色系很好，一点不刺目，沉稳中的灵动与和谐。
林泉伸手取下那条正面深红反面深蓝的，谢枫的肤色显然更适宜配红色，一点不会觉得火气，林泉眯着眼想象了一下谢枫带上这条围巾的样子。
谢枫没自己的围巾，以前用了他那条旧的就没还，林泉便另带其他的。
谢枫不喜欢逛商场，打着哈欠说：“麻烦”。林泉曾玩笑的提到，谢枫嚣张翻翻白眼，舍不得就说，现在就还你。
哪里会有舍不得。
去付了款回来正好陈嫣也出来了，接过林泉手中的纸袋开心道：“呵，好可爱喔。”林泉给她买了双手套，手背上翻出一个狗熊手袋上面镶着两枚扣子象圆圆的眼晴：“是你自己戴的？”陈嫣拿出那条围巾问。
林泉笑：“不是，给朋友的，以前一起打球的朋友。”
陈嫣说：“呀，叫……谢枫对不对？”随即眼波一转，“有次去伯父家，你没在呢，伯父拿出你从小到大的相册让我看，有一张就是你俩在体育馆门口的合照。”陈嫣的确有印象，而且十分深刻，相片里清朗纯净的蓝色天空，到薄暮时一点点渗入深红色，暖调的橙色再慢慢黯淡下来，黑发男孩一手夹着篮球长长的刘海看不清表情，身旁的林泉浅浅微笑。再寻常不过，那一刻看来却格外不同。
“哦，恩。”林泉也忆起那张照片。
“他回来了阿，现在还能打得过他吗？”陈嫣问。
“这个么，还没比过我也不知道。”林泉悠然道：“他去美国治眼睛，刚回来不久，怕会不习惯这里的冬天。”谢枫体质偏寒，会怕冷。
陈嫣点点头抬头看他，问：“你们最近常见面吗？”
林泉说：“是啊，常见。”陈嫣又点头勾紧林泉臂弯不再多说什么。
送走陈嫣回来，夕阳已西下，风吹过很有些凉意，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林泉在家门口站住，铭牌上的银杏树叶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林泉掏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体育馆前抱着篮球的少年，赛场上眼里燃烧着烈焰，抢挡拦劫擦身而过浑身散出灼烫迫人热气，放学后安静斜靠着树干耐心等待如一株秀丽乔木，一对一时汗水掉在地上砸成一瓣瓣，心跳的快要冲出喉咙。
还有在他身边安静沉睡，再慢慢醒过来迷迷糊糊探头看他的水桶嘴角微弯不屑，切，傻子，一条没钓到。
就像老是相机，胶片才从相机里取出全是黑色潜影，在暗室里准备好温度计、冲洗灌、加热器、计时器、量杯、搅棒和各色药水，控制好各项时间温度，暗红灯光下专注操作，首显、彩显、漂定、稳定。
冲洗灌里微微有些泛蓝的清澈水波不停晃动，胶片上的图像慢慢显现出来，再一步步反转到相纸上，色彩鲜明的照片终于成形，最后一步是稳定，过去的某个瞬间的时光就此凝固，所有细节丝毫不差。
林泉本以为那些旧日时光早就忘记了，但是现在它们被一点点找回来，仿佛在他的意识没有察觉时他的眼晴曾不露痕迹地按下快门，只是不曾去冲洗胶片，所以没有明明白白现形罢了。
很快有人接听，两边背景音都安静，能听到彼此呼吸，一时没人说话，林泉忽然心情愉悦到想要微笑，也就微笑起来，他靠上雕着花的铁门轻笑着问：“呐，猜猜我是谁？”
呼吸停顿听筒里略微一窒，谢枫道：“林泉。”仍然是缓慢清晰一字念出再接一字的发音，认真慎重，不象是在打招呼，倒象要准备说什么誓言。
林泉。
这是谢枫念他名字的方式。
第 14 章
天空彻底成了灰蓝色，门前道路两旁高大悬铃木的叶子也开始发黄，跟银杏的金黄不同，是带点暗红的焦黄，不过这个时候早就看不清颜色了，只能看到一片片灰黑剪影，透过树叶看出去，廖廖落落几颗星辰清寒遥远。
忽然想，于是就打了电话，等候时的心情有些迫切，电话接通便立刻宁定下来。
林泉抬起右腿踩住铁门低端横栏，左手扣住铁艺最上雕花的部分笑着问：“明晚有安排吗？”
“没有。”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果然是谢枫。
带着些微笑意从胸腔里发出略有低沉从容不迫的声音：“来我这，然后一起去打球好不好？”几秒的安静，谢枫一时没说话。
“不过现在一对一的话，不一定还能赢你。”林泉跟着笑道。
“几点？”谢枫不置可否他的判断径直问，林泉笑：“呐，七点。下班以后你先回归园，等我去接你。”
“好。”
又是一段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彼此呼吸，街灯也是铁艺的，非常高，林泉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黑色的细圆柱顶端有个尖，尖头下方均衡悬着三盏椭圆形的灯，月白色柔和光线淡淡洒落：“那就说定了，晚安谢枫。”
“晚安。”
合好手机盖放回衣兜，初冬特有的清凉爽洁气息潮水般一波波涌过来，林泉闭上眼做个深呼吸，梧桐树微微发苦的清香兜头盖脸。
林泉在门口静悄悄站一会儿，反身关好铁门回了屋。
哗啦啦海浪声涌起，一潮接一潮，是屏幕保护启动了，林泉摇摇头苦笑，最近常犯晕越来越难集中精神了，不只夜里光天化日也会有灵魂出窍，这样很容易招来魑魅魍魉。转了个身，从28层向外远眺，远远近近的楼群从这里望出去如同迷宫，天空被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灿烂阳光照上玻璃幕墙反射出一片蓝光，地上行人如蚂蚁车辆好象蜗牛，所有的人都来去匆匆。 林泉叫来苏晨说更改后的新方案存在很多问题暂时不能签字，苏晨还想说什么被林泉打断：“苏，这样说吧，你想想看好端端地为什么又要加二部步行梯，四部电梯二部货梯足够用了，他们就没想过负一层营业面积少了多少？ 这是标准决策失误。再说，明明泊车位已经够了，反要改成三层机械停车场，又占地方又耽误时间，难道没人提项目建议吗？”
“可是这个改动是董事会亲自交待的……”苏晨有些为难。
林泉微笑道：“好了，你也不用操心，基本资料照做，详细数据交给我来算就行了。”说完轻轻拍了拍苏晨的肩膀，收拾准备走，接到父亲的电话。
“阿泉，饭吃了么？”父亲苍老沉稳的声音。林泉有点内疚，虽然从不说，但他知道，父亲经常会很寂寞。
林泉的性格至少有一半似父亲，母亲早亡后，父亲辛苦带大他，从没提过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记忆中父亲总是微笑的。
阿泉是个孝顺的孩子，父亲很认真的对朋友和亲戚们说。
如果肯再多努力一些，应当可以更出人头地，但是林泉即然没有这个意愿，父亲也就从不强求，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娶妻生子，过着平凡却幸福的日子，这是父亲对他的全部愿望。
“恩。”其实没有。林泉应着抬头看看表，有些晚了，路上可能还会堵反正也不觉着饿。
话筒那头有父亲淡淡的笑声，问：“在做什么？”
“正准备回去呢。”
“还在公司呐？和小嫣邀好了吗？晚上冷多穿点。”
林泉听着点头顺手拿过围巾围上：“恩，邀好了的。不是小嫣，跟一个很久没见面的朋友邀好今天一起打篮球。”林泉耐心一一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