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解释下这是个什么状况啊！没水没电，手机也没信号，难道我们要在这里活活等死吗！”
白悦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太平镇处于广东省地势最高的区域，现在连太平镇都被大水淹了，那整个省……想到这里，白悦瞬间一阵心寒：他的家！他的母亲！现在很可能已经葬身海底，成为亡魂了！
还不等白悦开口，就已经有人和他一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急忙说给周围的人听，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声声哀号和恸哭彻响整个楼层。
“我的家啊！！我花了一百五十万新买的房子啊！”
“我爹娘同埋老婆阿仔仲系广州屋企啊，天呐！！！我呢一世造咗乜野孽啊！！”
刚开始，哭天喊地的大都是广东人，但随后，家在外地的人们也开始担心，这大水来势凶猛，会不会已经侵入内地了呢？眼下他们被困在这栋楼里，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根本无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这时，有位大腹便便、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站了出来，大声冲人群喊道：“大家不要慌、不要乱！我是新太平镇的镇委副书记，请大家听我说几句！”
此人一亮出自己的头衔，倒是镇住了场面。不少人都期待地盯着他，希望他能尽快想办法与外界联系上，找人来救大伙。
“依我推测，这应该是一个自然灾害、很大的自然灾害！不过我相信，党和政 府是不会放弃人民的！以前唐山地震、长江洪水，中央和地方都派出解放军战士帮助老百姓一起救灾！全国人民也会为灾民们捐款献爱心！我想，现在我们只是暂时与外面失去了联系，不过发生这么大件事，中央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他们现在肯定正在想办法派人来解救我们！大家要相信党、相信政 府嘛！在救援队来到之前，大家就稍安勿躁，耐心地等待吧！毛主席就教导我们，只有雄心壮志才能克服困难嘛！……”
当领导的无论何时何地都改不了长篇大论的毛病，这位副书记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地点，仿佛自己正站在会议室里给大家伙做报告呢。不过，在场的成年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入了党的，听了副书记这番话，虽然心中还是疑团重重，却也稍微安了心。甚至有人朝着窗户的方向跪地磕头，拜了又拜，求党快点派人来救他们。
“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白悦身边的蓝启央突然小声嘟囔道。
“应该……会的，我们暂且等一等吧……”白悦心里也没底，嘴上却要说些话来安慰自己。
“可是……万一……整个中国大陆都被淹没了呢？那样还有人能来救我们吗？”蓝启央怯怯地说，他把“人”这个字的音咬得特别重。
白悦心里一凉，但下意识拒绝承认这个可能性，便说：“就算如此，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道主义者也不会对我们坐视不管的吧……”自己说完，脑中却顺着蓝启央的逻辑冒出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如果整个世界的陆地都被淹没了呢？
想到这里，白悦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一部叫《未来水世界》的电影，讲的就是地球上的陆地都被海洋淹没后，人类被迫建立了水上世界，艰苦地活着。但是电影里的人至少还造了船、活了下来，而他们连造船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困在这停水停电的大楼里了。外面是汪洋一片，纵使水性再好，跳出去也漫无目的，不知该如何求生。
现在他们无法得知外界的状况，不清楚这水是不是真的淹没了全世界。眼下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等待。
“再等等吧，或许过段时间手机就有信号了。”白悦有气无力地说。
天变得更黑了。抬腕看表，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众人一个下午都疲于奔命，滴水未占粒米未进，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新的问题——食物。
第 17 章
虽然高层基本都是住家，没有餐厅之类的东西，不过在楼内住户的说明下，众人得知80楼和100楼各有一个大型超市。看来晚饭只能去超市买点吃的填饱肚子了。80楼和75楼仅仅相差五层，但一个下午连爬了几十层楼梯的众人一提起爬楼就发怵。可是，饭总是要吃的。要尽可能地增加体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大水又会漫上来。
白悦默默环视四周。学校的人在之前匆忙的逃难中走散了一部份，除了社团的人，现在还和他们在一起的只有五六个人。看到蓝启央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白悦再瞟了身边的人几眼，就发现，李金桥不在其中。
郑思一看大伙体力都透支得厉害，便叫众人暂时呆在原地休息，他自己则带着身体比较强壮的楼长去八十楼的超市给他们买吃的。到了80楼，他们才知道，虽然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涨得很快，但逃上来的人还有很多，连80楼都挤满了人；听声音，好像楼上还有一部分人在。超市虽大，却敌不过这么一大群人同时来采购食物，100楼超市的情况是怎样就不得而知，反正80楼超市里的食品库存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大家去收银处排队付款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由于停电，地下的发电机也被水浸坏了，超市的工作人员只好把能找到的手电筒和电池全拿出来使用。偌大的超市里此时只有点点微光，墙上出现了被手电筒的亮光投射出来的放大了好几倍的人影。没有电，收款机也无法使用，收银员只能用计算器算帐，排队的人本来就多，后面的人很快就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有些人拿着东西绕过付款的队伍，直接往门外走去。
一开始超市工作人员试图拦下那些人，但人们见到有例在先，便有更多的人有恃无恐，仗着他们人多，不把那些工作人员放在眼里，大大咧咧地直闯门外。
“喂！你们这样就等于明目张胆地偷和抢啊！”一个超市经理愤怒地叫道。
“谁叫你们算帐手脚那么慢！再说了，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们都是逃难的灾民，饿了想吃东西不犯法吧！”有人强硬地回应道。
“还跟他们说什么，拿了就走！”又有人叫道。
这下子超市里就乱了套。正在排队等付款的人见到已经有不少人没给钱就直接把东西拿走了，便也不再老老实实地排队，也想直接出去；有些已经付完钱的人见状，心里感到不平衡，甚至有人跑回收银台前，要求收银员退钱。
“你、你们怎么能这样！”被一帮化身无赖的人围着讨钱，一个长得很瘦弱的女收银员气得快哭了。
“我们怎样？凭什么他们可以不给钱拿着东西直接走，我们就要给你钱！退钱！”有个戴着眼镜的矮小男人大声道。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人们的心里开始生出一种狂暴的破坏欲。平时在法制社会里规规矩矩地活了太久，而且眼下环境又如此压抑，平日里被深埋的恶念此刻在强大的压力下破土而出，驱使人们走向疯狂。
郑思一见到眼前混乱的场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旁的楼长用力地拍了他一下，兴奋地叫道：“社长，别愣着了，既然大家都这么干，我们也不用再当守法良民了，走他的！”
楼长正好对着一束手电筒的光线站立。郑思一见到他的眼里闪着激动而扭曲的光芒，就像是野兽瞄准猎物、蓄势待发的那一刻眼里所闪现的精光。
还不等郑思一回答，楼长就不容分说地拖着他，跟着骚乱的人群一同往门外闯。
叫骂声中甚至响起了狂笑。
80楼已经失去控制。
回到75楼，郑思一和楼长把拿到的食品分给同伴们。郑思一心事重重地对大家说：“快点吃完，我们找个人少一点的地方先睡下。刚才在买东西时已经出现骚乱了，我怕不久就会出更大的事！明天一早我们再看看情况，如果还是没法跟外界取得联系、也没人来救我们的话，我们就继续往楼上走——80楼的超市里吃的都被抢光了，要想办法去100楼的超市弄到更多的食品和水才行……”
在这种环境下，十几个年轻人都把身为学生会长的郑思一当成了主心骨。他们本能地想在这生死不定的绝境中找到强有力的依靠，而眼下身边都是陌生人，他们这十几个同校出来的同学自然而然地成了命运共同体。
大伙在吃东西的时候，郑思一和楼长把刚才在超市里的情况简要地讲给他们听。楼长吃得很香，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而郑思一始终觉得吃着没付钱的东西，心里不安，吃得不多。这时，白悦开口对他说：“你也不用觉得良心不安，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下一顿什么时候吃、能不能吃上，还是个未知数呢。”
郑思一有些惊讶地看着白悦。白悦平时是个想得特别多、敏感得有些神经质的人，此刻他却能如此平静，实在让他不解。
“你看我干吗，我又不能吃！”白悦瞪他一眼，又提醒他：“你再不吃，可都被楼长抢光了！”
“你……遇上这种事，你不害怕么？”郑思一问他。
白悦没回答，直接拿了一个面包塞进他嘴里。
其实白悦心里惶恐得恨。在进楼见到那座和自己梦里一模一样的楼梯时，他心里就开始发慌。然后就遇到了惊天动地的异变。逃过一劫后又面临着缺水少粮、与外界失联的状况。发生这么大的事，谁都不可能不害怕吧。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甚至不敢对关系最密切的郑思一说。因为眼下大家需要的是勇气和希望，而非惊慌与抱怨。在这样一种人人的神经都绷得死紧的状况下，只要有一个人崩溃，那么绝望的情绪就会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使众人连接倒塌。
果然不出郑思一所料，80楼的混乱很快便感染到他们这层楼。人们都处于一种兴奋莫名的状态中。
在郑思一的带领下，十几个人躲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转角，就地歇息。明知这时开着手机也只是白白浪费电而已，却没人愿意关掉手机。每个人都期盼着手机突然出现信号的那一刻。
走廊里黑得吓人。虽然不远处就有扇窗，但窗外也是漆黑一片。连半点星光都没有。天空恐怕已被厚厚的黑云层层遮住了。
冯安在临睡前不死心地朝窗外张望。
他身边的乔松问：“外面那么黑，你看什么呐？”
“我想看看有没有直升机来救我们啊……”冯安讷讷地回答。
“唉，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你啊，还是洗洗睡吧……”乔松用平常的口吻对他说。平日在群里，两人斗嘴到最后，他懒得再吵下去时，都会对冯安说“你洗洗睡吧！”而现在他说出这句话，鼻头却不由得一酸。
“我也想洗洗再睡啊，可是现在哪有水给我洗啊！”冯安郁闷地说，“这大夏天的，下午又连爬了几十层楼，我真想赶快洗个澡、把这身衣服换掉……”
白悦见状，急忙打断二人的对话：“你们俩都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点睡觉！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一个女生问道。
“我刚入党啊，我相信伟大的党不会抛弃它的人民啊……菜松，你相信政府相信党不？”冯安又忍不住开口说话。
“现在只能相信党了，要不我们也没有别的可以相信了……”乔松哼哼唧唧地说，“唉，上帝佛祖基督和党啊，快点拯救你们的子民吧……我真担心家里啊，担心我爹妈爷爷奶奶……你说如果真是整个省都被淹了可怎么办啊……”
“你别再说啦，再说我都要哭了……我家就住你家楼下啊，要是整个省都淹了，那我们俩的家都完了……”冯安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白悦闻言急忙再度转移话题：“啊——你们两家住得这么近啊？以前都没听你们说过。”
“唉，不仅住一起，我和这傻子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同校呢！”乔松翻了个身，顺便伸脚踢了踢旁边冯安的屁股。
“喂，你别惹我，我现在可没心情跟你吵……”冯安不耐烦地对身后的人说。
“这真是青梅竹马呢……”白悦轻声嘟囔道。
虽然众人都心惊胆战的，但白天跑得实在太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很快就沉入梦乡。白悦睡得不踏实，翻身睁眼一看，见一旁的蓝启央仰躺着，双眼大张，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问他：“你怎么还不睡？”
“白悦……”蓝启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你说——李金桥他应该还活着吧？”
白悦一听，头就大了：“都什么时候了，你有心思想他！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
“我……我很怕……我很担心……不止是担心他，我一想到可能我父母现在都已经……已经死了，我就——”蓝启央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到了耳后。
“你现在想什么都没用！在座的每个人都有家有爹妈，不只有你一个人担心！别想了，快点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还不一定呢……”白悦费尽心思哄他睡下，自己也累得不行，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另一方面，虽然此刻大家都是被困在楼里的难民，但楼内的住户们对逃上来的人们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有些人家好心开门，让外面的人到自己家中过夜；而另一些住户却大门紧闭，不想让那些“外来户”扰了他们的地盘。
混乱的状态直到夜深了才完全平静下来。大概很多人的梦里都出现了直升机和救援队吧。明天，尚不知是福是祸。
第 18 章
天刚蒙蒙亮，有部分人就醒了。放眼往窗外一看，天空还是乌云密布，连半缕阳关都看不见。看来接下来这一整天也都只会是“蒙蒙亮”的样子了。醒来的人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还是一格信号都没有。有人打开窗户，外面的风猛地吹了进来，带着夏天里绝不该有的寒意。开窗的人感觉这楼好像又低了一点儿，往下一看，觉得水似乎又涨了。那水还是灰黄灰黄的，不见有任何东西漂在水上，俨然一副“鹅毛漂不起，芦花定底沉”的气势。
郑思一醒来后马上把身边的同伴们叫醒，催促大家继续往楼上走，要尽快到达100层。见到眼前的情形还和昨天一模一样，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失望和担忧。不过，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向楼上进发。
在爬楼梯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卯足了力气往上爬。爬楼梯的人还有不少，大概是都想抢先到达超市。大家都知道，这栋楼只改建到前一百层而已。一百层再往上，就什么都没有了。眼下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而楼内还有这么多人，只靠一个超市里的食物维持生命，肯定是不长久的。一旦食物全吃完后还是没人来救他们，到时候会怎么样……这情景已经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明晃晃地悬在众人头顶了。
没得吃早饭，还要爬二十几层楼，等郑思一他们好不容易到达100楼时，大家都是头晕眼花、呼吸沉重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超市，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面抢东西了。
郑思一当机立断，吩咐大家道：“现在我们就进去，分开行动，吃的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自己的背包不够装就去生活用品区拿些盒子和袋子装，水也要拿！里面那些人都疯狂了，女生不要单独行动，你们几个去哪儿都要结伴，听见没？小蓝你跟着女生，负责保护她们！你们都有手表吧？现在是11点半，我们一个小时后在超市的……洗手间前见！”
“为什么是洗手间？”马上就有人不解地问。
“我估计到时候，外面会有更多人想进来抢东西，而里面的人拿了那么多东西想出去，一定会引起大乱！我们只能在里面会合，想好办法再冲出来！”郑思一压低声音道，“好！现在开始行动！”
楼长兴奋得两眼放光，一马当先跑在前面。其他人也快步跟着冲进了超市。
“白悦！你跟着我一起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郑思一拉住白悦说。
白悦严肃的挣脱他的手，对他说：“我那份食物就拜托你帮忙拿了，我要去拿点别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或许很快就会派得上用场……”说完就闪进了高大而密集的货架下边，顿时没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