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见到只要是吃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去抢。随着加入抢夺行列的人越来越多而超市里的食物越来越少，郑思一预想中的最坏情况终于发生了——不知是谁先开始从别人的手中抢下东西，而被抢的人自然不会任其抢夺，两人很快就撕打起来。情绪是能传染的，而众多情绪之中，狂暴和恐惧的传染是最快的。很快地，超市演变成战场，里面的人们都抢红了眼，像一群无主的饿兽，为了争夺些许食物而相互撕杀。
怒吼声和惨叫声不断响起，很多人都在打斗中受了伤。而此刻大多数人的心里想的除了食物还是食物，除此以外脑中再无别的念头。现在已经没人觉得自己这明争强抢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就连超市里的工作人员都加入了这场争夺战。
一个小时后，郑思一准时来到洗手间门口。这个超市比80楼那个还要大上不少，洗手间在一个不耐心找就很难发现的角落里。他焦急地等待着，幸好同伴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见到楼长兴奋地跑了过来，郑思一忙问：“你没跟别人打起来吧？”
“嘿嘿，确实有人想抢老子的东西来着，但是老子三拳两脚就把他打趴下了！”楼长得意地炫耀到，把手中和身上背的大包小裹展示给众人看。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脾气收敛点儿，别惹事生非，知道不！”郑思一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他几句，又见白悦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急忙问：“你没事吧？你跑得人影都不见，是去拿什么重要东西啊？”
还没等白悦回答，只见女生们也回来了。蓝启央跟她们一起回来，但是让白悦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是，他身边居然跟着个李金桥！
其他人不知内情，见了李金桥都挺惊讶，不过这个时候再见到同校同学，都是激动大于别的情感，一群人拉着他嘘寒问暖，也向他打听其他同学和老师的下落；趁这个当儿，白悦急忙把吴叶拉到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想到居然会碰上他！”吴叶气恼地说，“我们走着走着就碰到他了，他当时是一个人，你也知道小蓝那个家伙，一见到他就魂都飞了，巴不得他跟我们一起！姓李的脸皮也真是比城墙还厚！他居然就腆着脸跟着小蓝过来了！”
这时只听李金桥对众人说，他在昨天逃生时和其他人走散了，一直到遇见他们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他还说，他亲眼看见有个老师没能在水涨之前爬上去，被水冲走了。众人一听，都长吁短叹。除了白悦和吴叶，人人都很欢迎李金桥的加入，因为他毕竟当过那么长时间的学生会头头，有气魄也能力。
白悦本想对蓝启央说点什么，但眼下逃命要紧，顾不上那么多了。
“现在出入口的地方都有人‘打砸抢’呢，我们要怎么出去啊？”小胖问。
“我想……现在暂时是不能硬冲出去的，我们虽说人多，但拿的东西也多，如果这时候出去，肯定会招来更多暴民抢我们的东西，到时候就难办了。”李金桥率先分析道，“反正这楼里没水没电，在哪儿呆着都一样，我们不如先按兵不动，在超市里躲一阵子。”
“听起来有点道理！”乔松点头道，“那我们应该躲在哪里呢？”
“卖食物的地方肯定是不能久留的，我们该往最少人会去的地方……”李金桥抱臂沉吟道。
“嗯……现在楼里没有电，我想，最少人会去的地方应该是……家电区！还有卖文具的和卖床上用品那块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人想去吧。”郑思一提议道。
“说得对！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家电区吧！”李金桥说，“有没有人想上厕所的，现在赶紧解决问题！”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家电区。超市里的家电区功能并不全面，只卖一些台灯啊风扇啊电磁炉之类的小东西。好在这里离食品区很远，而且柜台高低不一，很方便作为掩护。楼里没电，人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东西，他们算是找对了地方。
“现在我们的食物很有限，大家要尽量节省着吃，把东西集中起来，每顿饭平均分配。现在看来，每天最多只能吃两顿饭，这些吃的……最多也就够我们十几个人撑上三天吧。”郑思一清点了一下各人拿来的东西后，严肃地说。
“三天……”冯安忍不住叫出了声，马上被乔松捂住嘴巴：“你小声点！别把外面那群疯子引过来了！”
“我们……尽量往好处想吧，说不定——说不定明天救援队就来了呢！”吴叶装作乐观地说。
为了保留体力，也为了不引人注意，众人都安静地缩在卖台灯的柜台后边。柜台后就是一面墙，墙上挂满了待售的钟表。电虽然停了，但这些靠电池运作的钟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一时间只听见嘀嘀哒哒的各种秒针走动的声音。
爬了一上午楼梯，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食物挣抢战，每个人都很疲惫不堪，想睡一觉。为了安全起见，郑思一决定实行“轮流站岗”的制度，安排两个男生保持警醒，一有问题马上叫醒其他人；站岗人员每两个小时轮换一次。
第一轮值班的是郑思一与白悦。两人坐在躺得横七竖八的众人前边，四下观望。
白悦回头看了一眼。冯安和乔松不用说，互相靠着对方睡在一起。这两人平时就好得像连体婴一样，现在这个样子也很正常。但是看见蓝启央和李金桥也紧挨着并排躺着，白悦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倒不是因为他受不了同性恋，而是觉得李金桥这个人出尔反尔、反覆无常，昨天刚把人甩了今天又能和人甜蜜蜜，实在是不可信。有这么个人在团队里，白悦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是现在这里知道李金桥本性的人，只有他和吴叶，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众人认清李的真面目、把他从这个团体里清除。
正当白悦苦想计策时，郑思一悄声问他：“你没拿吃的，到底去拿了些什么啊？”
“糖、维C片，还有些药。嗯，还有些蜡烛和几个打火机。”白悦小声答道。
郑思一很惊讶，他发现白悦考虑得比他们都周全。食物很快就会吃完，而糖的体积小、热量却高，能在关键时刻补充能量；通常水灾过后都会闹瘟疫，药也是相当重要的救命关键。楼里没电，打火机和蜡烛总会用得上的。
“真不愧是高材生，别人想不到的你都想了！”郑思一夸奖道。
白悦没作声。因为怕某人偷听，他没有告诉郑思一，其实他的背包的暗袋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几把大小不一的刀。
第 19 章
接下来轮到乔松和冯安站岗。冯安总担心他们躲在这个闭塞的地方，一旦救援队来了，把他们漏下可就糟了，说什么都要出去打探一下。郑思一没办法，只好让乔松陪他一起出去看看，自己和白悦继续代班。白悦不放心，怕他们出去会卷入混战，但乔松安慰他说只要身上没有食品和水，出去也就没人来抢了。
超市里没有窗户，此时也没有电，一行人躲在昏暗的角落里或睡或醒。白悦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两点多了。郑思一坐在他身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白悦感觉越来越压抑。
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楼内的人们都隐约感觉到，不太可能有人来救他们了。或许整个世界都已被汪洋淹没，他们则是存活在这个诺亚之楼里的最后一批幸存者。但是楼内资源极其有限，一旦食物和水都消耗完后，他们要如何继续生存？白悦的大脑下意识地抗拒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大概半小时，冯安和乔松终于安全回来了。
“外面情况怎么样？”郑思一急忙问。
“唉，太惨了……”冯安悲切地说，“靠近超市出口的地方……已经死了很多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大家身上都没有武器啊，怎么就能活生生地把人打死呢！”
郑思一和白悦都倒吸一口凉气。混战已经升级到生死搏斗的地步了。
“而且，超市的货架上明明还有剩余的食品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抢别人手里的东西不可，还打成那个样子……”乔松摇头补充道。
“现在还在打么？”白悦问。
“基本上已经没在打了。拿到东西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剩下一些人继续在超市里搜刮吃的呢。我们去走廊上转了一圈，反正没看到有人跟我们一样在外面晃荡，估计都往楼上跑了吧，楼上还没被改建，房子什么的都没人住，估计他们都跑到那些房子里躲起来了。”乔松答道。
“哦对了，我们还下楼看了看，现在水大概是涨到92楼左右的样子……”冯安说。
“看来此地也非久留之地了。我们最迟今晚就要动身，继续往上走才行。”郑思一苦着一张脸道。
“嗯！那现在我和傻安来站岗就好了，你们赶紧抓紧时间睡一觉吧。”乔松对他们说。
白悦和郑思一到之前乔松他们俩躺下的地方歇了下来。郑思一又累又困，很快就睡着了。白悦满脑子都想着这场大灾难，虽然身体也感觉乏，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到了母亲。自己一个学期都没回过家看看，这次刚放暑假就跑到了这大楼里，连她最后一眼都没见着。照这个大水的趋势来看，母亲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年来他们娘俩苦心经营的小家庭，也随之消逝。自从高考失利后，他就没做过什么让母亲高兴的事。就连家务活，也没能帮她做上一点。自己真是太不孝了啊……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就永远地天人永隔了。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会离开自己，而今他却突然失去了她。回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白悦只觉得悲从中来。
郑思一好像开始说起了梦话，嘴里嘟囔着白悦听不懂的家乡话。对了，他也有家，他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可爱的小妹妹。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家，有爱着的亲人。现在大家疲于奔命，连为失去家人而悲哀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什么他们的命运会是这样呢？老天爷是存心要玩弄他们这群人吗？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完成，为什么苦苦追求那么久、如今却换来这样一个情形？
白悦突然感到无比愤怒。这世界上是没有上帝的。如果有，他一定是个王八蛋！
愤怒之后，余下的仅有恐惧。他此刻很想痛哭一场。虽然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希望有人能来救他。眼下只能自救。身边这么多人中，他应该最相信郑思一。可是现在他连郑思一也无法尽信。原本站在同一阵线的人们，可以轻易为了一点食物就斗得你死我活。在这个死神步步紧逼的时刻，哪怕是最亲密的伙伴也随时都有可能互相背叛。此时，他还能相信谁？
愤怒、恐惧和怀疑轮番袭击他的大脑。最后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郑思一唤醒。
“都快点醒醒！已经五点了，每人吃点东西，我们得继续往上走才行！水又涨上来了！”郑思一催促各人。
李金桥和郑思一把晚餐平分给各人。由于要尽量节省口粮，晚上每个人只有一点面包、饼干和水。
“现在外面彻底清静了，趁着没人，我们赶紧走！”最后一轮站岗的楼长从外面跑过来，大呼小叫。
众人急忙收拾好背包起身。经过卖衣服的地方，大家纷纷脱下了自己被汗水浸透的外衣，随便在超市里找到与自己相同码数的衣服换上了。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轰——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好！水要淹进来了！快往楼上跑啊！”楼长先反应过来，带头就往外头冲。
众人慌了手脚，顾不上会踩到地上的尸体，也跟在楼长后边狂奔起来。
水果然漫了上来。他们再次没命地爬起了楼梯。沿路也不断有人跟着一起逃命。很多人躲在空屋子里，没能及时逃出来，瞬间整层楼就被水淹没了。他们跑着跑着，忽然听到几层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什么东西刮过楼梯产生的嘶嘶声。
“靠，下边怎么啦？就算是被水淹也不至于叫得这么凄厉啊！”跑在很前面的楼长回头大声问。
“有、有蛇！救命啊——救——”楼梯下方一个人的叫声突兀地停止。而这个声音的停止引发了更多的尖叫。
蛇？！正在闷头爬楼梯的众人心里一惊：怎么会有蛇？
都说好奇心能杀死猫，其实人也一样。虽然眼下大家尚处于生死关头，但不少人的好奇心还是促使他们停住脚步，往下张望。
处于逃跑行列中间的白悦也顺着楼梯扶手的拐弯出往下望，结果不幸目睹了最可怕的一幕——只见一条身如圆木般粗细、只见首不见尾的巨蛇张开大口，口中露出极其锋利的牙齿，一口就将跑在它前面的男人吞了下去。
楼长在白悦楼上那一层，没看见蛇吃人的恐怖情形，还在大叫：“真有蛇吗？”
“有！！！”白悦尖叫道，声音都颤得不成样了，“别再回头了！快跑！！”他身后的人都被大蛇吓得腿都软了，楼上的人一听他这么叫，也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大家都像没头苍蝇一样死命地往楼上跑。
不少人都已经看见了那条蛇。蛇身异常粗大，目前还看不见它的尾巴，不知它究竟有多长，不过看它这身段，估计肯定短不了。蛇皮为深棕色，身上每隔一段就有青灰色的横纹环绕其躯，让人直觉得头皮发麻。
“郑思一！”白悦边跑边叫，“你不是学生态的么，看看这是什么鬼东西啊！蛇怎么会这么大！”
跑在白悦正前方的郑思一满脸惊恐地叫：“看这花纹，这——这是海蛇啊！但是一般海蛇都很小的，最多也就一两米，我也不知道这条为什么这么大啊！！啊，海蛇有毒！被咬了很快就能致命的！”
“哪还等得到它来咬啊，你看它一张嘴就能把一个大男人吞进去！妈了个X的……”白悦体力和心理承受力都快达到极限，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
那蛇蠕动着庞大的身躯，以很快的速度蜿蜒朝楼上蜿蜒而来。不知是不是它一路上吞了太多人，体重太重了，居然生生把一段楼梯压断了！那楼梯后半截的人都惨叫着落入水中，有人手脚并用，拼命想游走；也有人面如土色，等待着被巨蛇吞噬的命运。白悦却在惨叫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是吴叶！
他急忙回头，只见吴叶和小胖还有另外几个同校的女生都随着那半截被压断的楼梯落入水中，发出绝望的叫喊。
“吴叶！”白悦大叫着想冲下去救他，却被郑思一和蓝启央合力拦下。
“你疯了！不能下去！想拿自己喂蛇吗！”郑思一冲他吼道。
“可是吴叶、和小胖他们——”白悦叫得喉咙都哑了。
那大蛇眼见这么多猎物掉了下来，两眼放出绿幽幽的莹光，张开大嘴就要往吴叶那边吞。白悦正欲闭眼，不忍心见到吴叶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样子，却听见一声大喝：“白叔！快接住吴叶！”
白悦猛地睁眼，只见小胖正踩在那截落入水中的楼梯上，用力将吴叶的身体托起、高举过头，想将她递给在上边的他们。
郑思一抢前一步，抓住了吴叶的双手，想把她拉上来。可还没等他抓稳，吴叶的身体突然一低，身体悬在了半空中。
“小……胖……”在白悦身后的蓝启央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小胖，发出扭曲的叫声。
小胖的身后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嘴。还没等小胖回过头去，那张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闭合。小胖就这样消失在众人面前。大蛇那对眼睛在昏暗的楼梯间闪着光，仿佛两团鬼火。
“小胖！小胖！！”楼长与小胖是同系同学，平日里关系又好，如今他眼睁睁地见到好友被巨蛇吞吃的惨状，气得双眼血红，转身就想往下边冲，想跟那大蛇拼命，乔松、冯安和李金桥拼了命地把他抱住，才阻止了他的行动。
郑思一见状丝毫不敢松懈，用尽全身力气，在白悦和蓝启央的合力帮助下把吴叶从断梯处拖了上来。那大蛇正在追逐水中的人，暂时无暇冲上来。众人趁此机会，连头也不敢回，迅速往楼上逃去。慌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整栋楼仿佛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