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下----牧云岚卿

作者:  录入:07-25

我淡淡的笑,懒得去反驳。
那个人并不是我,那个人只是大瑞的皇帝,乱世里的传说……多半如此。
那一箭凌厉破空,带来的,更多是所有人的希望,和高昂的气氛。
对那些生活在恐惧中的人来说,一个神武的皇帝的就是他们希望的寄托。
心里默然算了算日子,骑兵先锋怕是就要来了吧……
“那边……有没有消息?”我问刘安,刘安略微怔了一下,随即低头道:“还……没有。”
虽然说我是有点心急,但是形势不等人,和燕国京城的联系不能断掉。
沉吟一下,我道:“朕记得,崇文殿里还收着顺皇帝用过的铠甲。”
他点头,我想了想说:“把那套铠甲拿出来,清洗清洗,说不定会有朕穿的时候。”
刘安似乎一愣,随即低低的俯身,我默不作声,挥手让他退下。
大殿里安静的渗人,火苗一跳一跳,我叹气,吹熄了烛火,顿时漆黑一片。清朗的月光倾斜进来,照在玉砖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
我开始喜欢黑暗,在黑暗仿佛才能忘记所有。
黑暗中,思念却像藤蔓一样开始疯长,缠绕了我,让我无法出声,无法动弹。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性格扭曲,不爱亲近,不喜欢旁人碰触的人,可独独有一个人,却刻进了我的心里,无法抹去。
心里满满的,涨涨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的动,似乎想要出来。
不敢触摸,不敢收紧。
只要一碰,思念就会流满一地,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只要一触,全身就会疼痛,疼得钻心剜骨。
我估计我这辈子无法再爱上什么人,爱情的代价太沉重,我负荷不起。
我突然有种彻底的虚浮感。
我想我最终也还将是一个人,余生的风景,注定要一个人看完。
即便我和他还活着,也不再是最初的我们。
嘴角轻轻的扯起一抹笑容,却是自嘲的。
“陛下……”
我睁眼,看到一个黑影跪在面前。
幸亏……吹熄了灯,不然……就太失态了……
“有消息了么……”
他点头,呈上一封薄薄的书信,我捏在手里,微微颤抖,仿佛手心中是一块烧红的炭火。
“二皇子说,他非常感谢陛下的诚意,希望相互合作,取得各自想要的东西。”
我略略点头,“还有呢?”
“他还说……京城的事情您大可以放心,只要顶到下月月初即可。”
我心下默然,下月月初……依旧太过艰难,我不能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他的身上。
“下去吧……密切注意的燕国京城的动向。”
那个分离的清晨,我们对视,却又很快的消逝在彼此眼中。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清晨,会成为最后的美好回忆。
我爱上了一个人,却不得不亲手埋葬这段感情。
放下书信,双手按上脖颈,那里老早就有团火在烧,烧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似一片混乱。
你……后悔……后悔吗……
人就是一种没有出息的东西,不管把自己伪装的多么严密,多么坚强,总会有一个死穴,永远柔软的不堪一击,丢盔弃甲。
回去告诉你家皇子殿下,林某人的大好头颅,就在这里,等他亲自来取!!
如果……如果真的死在他的手里,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我仰头,长长的吁了口气。
翌日,刘安就把顺皇帝的铠甲清理好,送了过来。
顺皇帝是武将出身,前朝曾官拜靖国大将军,最终弑舅夺位,将母亲一家全部处死。世人皆道他心狠手辣,却没想到,自己的子孙也最终走到这一步。
我在宫人的服侍下披了墨色绣金蟠龙战袍,穿上银色铠甲,面对桌上漆黑的剑匣,肃然而立。
剑匣缓缓开启,定光宝剑重握在我手中,森然寒意迫人而来。
顺皇帝封闭此剑时曾说,愿定光永不再出,世间再无杀戮。
平举长剑,三尺青锋森然出鞘,白光盈满大殿,这把帝王之剑,今日重现世间。
我猛地闭了眼,只觉眉睫皆寒,一时不敢直视。
杀伐,杀伐。
按剑在手,我脚下沉重如铅,殿门徐徐开启,众人伏跪在地,屏息静气。
恒子渝早已一身戎装,黑盔白羽,候在殿门边。
微薄晨曦中,天光穿透云层,投射苍茫大地。
登上城头,我举目远眺,清冷的风拂过耳边,呼呼作响。文武百官和大半将士纷纷立在广场上,静默无声。
万丈霞光跃出云层,天际风云翻涌。
九名重甲佩剑的将领立在玉阶之下,按剑行礼,齐声高呼,“恭迎陛下——”
我微微抬手,所有人立时肃然,鸦雀无声的聆听。
“燕国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我们要让他们看看,大瑞的男儿血是热的,骨头是硬的,我们就算战死,也绝不投降!”
寒光划过,我拔出了佩剑,直指天际。
“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不战而亡还是抵抗到底,拼尚且对的起血脉,对的起祖宗,对的起自己,最重要的是可能有活的机会,但不战就、是、死!!!”
话语脱口而出,心中随之翻沸。
“不管到了哪种地步,朕会一直站在大家身边,永远不会独自偷生——”
语音铿锵,掷地有声,在四下里回荡不休。
“陛下——”
“陛下——”
文武百官纷纷伏地叩首,数万将士齐齐高举戟戈,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令人心旌震荡,耳际嗡嗡作响。
烽火霍霍燃烧,熊熊腾起,鼓声隆隆动地,一声声直撞人心。
我大吼:“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这声音一阵又一阵地回响着,久久不散,如惊雷一般。士兵们手中的长矛齐齐竖起,举过头顶,跟着大声嘶吼。
广阔的平原上陡然卷起一阵黄沙,我站得笔挺,仿佛肩膀上能担得起一切。
杀伐,杀伐,狼烟,狼烟。
这一刻,我背负的责任,是整整一个京城将近百万人的性命。
大地传来隐隐震动,众人不约而同转头,湛蓝的天际下,一面玄底血红的战旗在风中肆意的飘扬,张牙舞爪的狼依旧在仰天长啸,满山遍野的血红,仿佛就是漫天的血水。

第三十一章 围城

我回身,冷冷的注视着远方,看着那一片血红渐渐而近。
枪戟林立,铁蹄铮铮,阳光被锋利的枪尖和刀刃反射,化为点点的寒光,马蹄下腾起昏黄的尘雾,红色的铠甲仿佛如潮的血水,将京城变为一个孤岛。
身后一刹那仿佛被冻结,没有人说话,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血狼铁旅,这么说,我还会碰到一个故人。
只不过,我很想知道,当他看清我的时候,那张总是带着阴沉笑容的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这个世界,太小了。
站岗的士兵们面容沉毅,目光盯着那片缓缓移动的红潮,只不过,我身边一个年岁尚小的士兵,握着兵器的手在不住的微颤。
血狼铁旅杀戮冷酷,天下闻名,这头嗜血的狼,在吞噬了两万人之后,终于将它雪亮的利齿对准大瑞的心脏。
我的心在怦怦的跳,却未显露惊慌,“传朕旨意,所有人都不要惊慌,文官各回各职,所有将士做好准备。”说着朝身后大吼一声,“裴将军!”
裴垣快步跑出,单膝跪地,“请皇上示下。”
“调动金吾卫,关闭宫门;通知宫禁总管,封闭各殿,严禁任何人外出!违者斩!”
裴垣领命快步而去,文官有条不紊的散去,并未有多大喧闹。我走近城壁,双手搭上城垛,在阳光下眯眼,细细的打量起来。
“陛下,此处太过危险,还请陛下回避。”有人在身后劝,我恍若未闻,唤过新任的兵部尚书,“即刻派人号令全军,遍告城中百姓,朕和百官与京城共存亡的决心!所有守军不准后退一步,凡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他俯身点头,我又道:“所有兵器军备是否已经准备好?”只看他一脸沉稳,“启禀陛下,所有军需兵器都已经准备妥当。臣已下令,将库中存放的箭支刀剑统统搬到了各处城墙,以备将士取用替换。”
我微笑着点头,随即敛去笑容,紧紧捏住手心,抑止不断渗出的细汗。
又唤出户部尚书,“去城里张贴告示,让百姓不要惊慌。务必领着大小官员负责城内百万居民事宜,告诉他们朕及百官誓于京城共存亡,绝对不会抛下他们。”
他低头,忽听恒子渝插话道,“还请大人组织青壮年搬运城内石块沉木,让所有郎中准备药品,随时为负伤将士医治。”
户部尚书领命急匆匆而去,我和恒子渝相视一笑,将目光转回城前。
铮铮铁蹄声越来越大,大地仿佛也在震颤一般,顿时黄尘滚滚,旌旗猎猎,数不清的红色骑兵,已经到了城下。
无边的红色潮水刚刚停住,却像是被利刃劈开一般,让出一条笔直的道路,两骑一前一后走近,后者是当日那个副使,前者身形壮硕,高大威武,穿着雪亮铁甲,闪烁着冰冷寒光。他勒缰停马,缓缓头,目光直视过来。
我浑身一惊,那人……身形……为何十分近似慕容羽,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已经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恒子渝像是意识到我的失态,一把揽住我的腰,低声道:“陛下,怎么了?切不可露怯。”
我急促的喘气,全身都在微微发抖。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是大瑞的皇帝,就算是暂时的逃避也好,我一点也不想,现在的情况,相见不如不见,我宁愿他认为我死了。
就在即将彻底失态的那一刻,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男子——宇文元。
一瞬间,全身瘫软,只有扶住了城垛才不至于摔倒。
明明只是瞬间,却似万古一般漫长。
我重新站直了身体,恒子渝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带着丝丝的狐疑,适时的放了手。我闭眼,只感觉心在急促的跳,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睁开眼,只见那副使大声叫道:“城上的人听着,这是我血狼铁旅的的宇文主帅!”
我喉间发紧,一时还未能大声说话,恒子渝倾身探出,朗声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宇文将军,久仰久仰——”
宇文元冷冷扬声,“少废话,叫你们皇帝出来说话!”
我已经平静下来,将头盔往下拉了几分,尽量让它遮住眉眼,稍稍倾身,朝副使道,“又是你,怎么,还嫌自己没死在箭下?”
身后立即传来轻微的嗤笑,那副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宇文元仰头看来,嘴角带笑,声音却冰冷不已,“这位就是你们的皇帝?”
我不知道宇文元看出我没有,其实……他知道……就等于慕容羽也会知道……
宇文元的声音入耳阴冷而清晰,“现在开城投降,为时还不算晚。”
我挑眉笑道:“你让开就开啊?”
阳光打在他的盔甲上,看不清神态,杀气却隐隐迫人。
“如果现在开城,递上降表,伏地称臣,还可以不至于片甲不留!”
我昂了头,“如果朕说不呢?”
他将长枪猛地一横,枪尖遥遥指向我,“那就不要休怪我军无情,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敛去笑容,声音冰冷,“这敬酒,不吃也罢!”
宇文元沉默片刻,蓦的纵声大笑,“这声音……倒是熟悉,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皇帝的尊容。”
胸中一时纷乱,我冷冷瞪了他。
“宇文元,不要以为,今日的大瑞,还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决然喝道,“纵使血狼铁旅有多凶残,它还变不成飞鸟,飞不上城头!”
我话音未落,只见宇文元搭箭上弦,骤然开弓,一声凌厉破空直冲我而来,下意识猛然偏头,尖利的鸣镝擦着脸颊而过,直没入墙。
“陛下——”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似乎被划开细长的伤痕,恒子渝立即将我拉开,一排弓弩手当即上前,端起弓弩,只待一声令下,两队重盾护卫立刻奔上前来,举盾相护。
温热的液体缓缓涌出,我咬牙用手背抹去,甩开恒子渝,拨开人群大步走出。
“将军百步穿杨的箭法,也不过如此!”我与他冷冷对视,大声吼道:“是战是死,我们奉陪到底!”
“放箭——”
顿时一片清脆的弓弦响声,破空呼啸,箭疾如雨,城下的骑兵却不惊慌,纷纷勒马回缰,瞬间整齐退去,从后奔出数百重盾护卫,箭雨扎在精钢盾牌上,发出阵阵砰然声响。
宇文元昂了头,笑容阴冷,“这也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猛然号角长嘶,从高处望去,数万骑兵的后面出现旁大的车队,再在地面上缓缓起伏,高大的攻城器械被牛车拉拽着缓缓推进。
恒子渝咬牙,一字一句道:“攻城云梯。”
我心中顿时七上八下,恒子渝将我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最高的城楼,只见密密麻麻的红色骑兵纷纷散开,云梯缓缓推进,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城头,手持武器,各就各位。
我深吸一口气,纵声大呼:“诸位将士,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亲人,我们要为自己的家园而战,为自己的亲人而战,谁也不能后退一步,男子汉应该死在在沙场上,只有战死的男儿,没有逃跑的男儿——”
“誓死不降——”
号角骤然高亢,如潮一般的士兵冲向城墙,城上顿时战鼓之声大作,弓弩手不停不歇,劲弩齐发,疾矢如雨,将城门笼罩在一片箭雨中。用短梯横亘在护城河上,快速跃过护城河,三位武士托扛云梯,后面一名武士推,燕国步卒手拿钢刀重剑,杀气腾腾的攀爬上来,一部分在下面射箭掩护。
城墙上箭矢滚木如雨倾泻而下,士兵们吼叫着和爬上来的步卒肉搏,一时之间,杀声震天,战鼓如雷,尸体翻滚而下,鲜血飞溅,凄厉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报——”有士兵飞奔而来,“城北安顺门、安定门遭到顽强进攻。”
“报——城西的永阳门下出现燕国骑兵。”
“报——城……”
我焦急的转头,看向其他城门的方向,虽然各处已经严令防备,准备充分,但是不知能不能顶住。
手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他声音低沉,“陛下不必惊慌,请相信臣。”说罢猛然冲报信的士兵喝道:“告诉他们,死也要守住!”
耳边号角齐鸣,那是城内警报。城上守军用弓箭朝下射,抬起滚木石块狠狠往下砸,燕国步卒惨叫着从云梯上滚落,又有不少士兵抬着烧得滚烫的焦油往下浇,城下已是鲜血遍地,肢肉横飞,没过多久,护城河就被染成了红色。
然而宇文元的耐性好得惊人,他驻马远处,冷冷旁观。
箭雨中,数十人抬着庞大圆木,以巨盾开道,一次次涌上,猛烈撞击城门。精钢城门被撞的铿然作响,士兵在城内用一切可以顶住的东西死死的顶住城门,一步也不退让。
箭雨稍缓,就有步卒涌上,硬生生杀上了城墙,城头守军已经杀红了眼,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缺口转眼间就被堵上。
一批批士兵倒下,随即有更多的人有条不紊的涌上,继续着厮杀。燕军弓弩手也朝上仰射,不时有士兵被箭矢射中倒下,后面随即有人顶上。
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拉锯战。
激烈的交战一直持续到午后。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嘶吼声,惨叫声,兵戈碰撞声,刀扎进血肉的闷声不绝于耳,日头似乎也淡了下来。
城墙上有城堞可以掩护,城下却无一遮蔽,瑞军的居高临下终于渐渐占了上风,用巨木撞门的士兵纷纷中箭,步卒未至云梯就已被射杀,攻城势头随之缓竭。
第一轮疯狂的强攻终于在傍晚时停歇。
宇文元挥手,随即响起鸣金之声,燕国人如潮水一般推开,只留下城头下如山的尸堆。
简单的清扫,换防过后,我和恒子渝一起检点士兵,所幸死伤不算太多。
立即有火头军走上城头,为守军送饭送水,死者与重伤者被抬下,轻者就地包扎。
一路走下,道旁尽是折戟残肢,四下涂血,惨烈异常。
“陛下可要回宫歇息?”恒子渝面容萧然,我艰难的摇头,看到那些困卧道旁的士兵,道:“朕在这里,好歹也能鼓舞他们。”
望着他们染血的铠甲,酣睡中困倦的脸庞,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带着腥味的鲜血,再一次让我触摸到了死亡与伤痛。

推书 20234-07-26 :和猫猫谈恋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