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乔装的女子正是皇后可足浑楟,而那锦袍男子却是上庸王慕容评。
晚间的风越发伤人刺骨,可是可足浑楟却站在那里任由风吹而屹然不动。
慕容评上前一步,关心道:“冷不冷?”
可足浑楟没有回身,道:“那种心思,你休要再想。”
慕容评连忙羞愧摇头道:“没有,那次……我知道自已错了,今日只是想见见你。”
可足浑楟转过身,表情虽然冷若冰霜,眉角却似藏柔情万千,道:“我现在是燕国的皇后,心里就只容得下慕容俊。”
慕容评心中一阵酸楚,想起了很多年前两人初见的那个夜晚,那个站在太子府里落燕池边独自痛哭的女子。
那时,她虽在痛哭,却依旧象今天一样站得笔直……
只那一哭,一向自视山崩地裂于面前也决不动声色的他便沦陷了。
后来,他知道她哭是因为家世不及段家,没有段妃得宠,更是因为慕容俊的心思并不在男女情爱之上--那时年轻的太子只一心向往天下。
然后,他和她一起走过了一段不长的时间,他尽自已所能扶持她,直到她生下太子的第一个儿子,稳固了地位,直到慕容俊注意到她,爱上她……她似乎越走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只是她已经走出了那段时间,却把他永远留在了那段记忆里。
慕容评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在哭。”
可足浑楟笑了一下,道:“我已经很多年不用哭了,他后来终于开始看我了,懂我了,也待我很好。”
慕容评点点头,淡淡道:“是啊,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可足浑楟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这夜晚冽冽的风,还是因为他的话。
他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把拥住她。
可足浑楟没有推开他,在他怀里小声道:“时机合适时,我要把妹妹接近宫来。”
他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需要回答的,她要的只是一个倾听的人。
可足浑楟又继续道:“我家族的势力比段家差了太多,后宫关系复杂,段妃势力也不弱,一个人在宫里我很害怕。我想让皇上把妹妹纳为妃,这样以后有个照应……”
他只是听着,享受着这偷来的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时间随着她的地位和势力愈来愈强也会愈来愈少。
……
清晨,干冷,无风。
容楼和慕容冲再次上路时,慕容潆已经笑盈盈的一身劲装短打骑着马等在一边了。
慕容冲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不会也想跟我们一起去吧?”
慕容潆道:“小凤凰就是了解姐姐,我在营地里憋闷得很,正是等着和你们一起上路。”
第11章
第十一章
容楼早知军中慕容姓氏的将军们个个都是神射手,但没有想到迄今为止从未上过战场历练的慕容冲的箭法居然也如此精准。他取箭、弯弓、瞄准-一击即中,贯穿盘旋在空中的两只大雁。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天上翱翔的两只猎鹰。它们发现猎物后,在空中将其阻击、驱赶至一处,为自己的主人创造了“一箭双雁”的机会。
容楼觉得慕容冲那一箭破空而出,手法纯熟,气势洒脱,姿态优美,别有一番痛快淋漓的感觉,又想到昨天这凤凰为了救自己的哥哥奋不顾身差点搭上性命,可见他本性善良,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不少。
慕容潆在马背上侧过身,靠近容楼,悄悄道:“凤凰对自己的箭术最为自负,你若是夸他,他一定开心得紧。”
容楼微笑点头。
慕容冲趁猎犬叼回猎物的空当,一脸得意道:“说过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箭法,你觉得如何?”这话当然是冲着容楼说的。
容楼赞道:“很厉害!让人不得不佩服!”
慕容冲道:“汉人的箭术大多没有我们好,人是一方面,箭却是另一方面。”说着,他自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指着箭羽道:“雕翎箭,是我们最常备的箭种。雕翅膀上的羽毛本就是制造箭羽最好的材料,普通的鹰类羽毛次之,但也还算凑合。而南方的汉人造箭却只能用大雁或者家鹅的羽毛来充当箭羽,自然差了很多。”
容楼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以前也听垂将军说起过,雕翎箭飞行速度极快,且抗风性好,本就能比用鹰、鹞羽毛制成的箭多飞出十多步之远。战场之上,射程远上十步就意味着杀伤力强出一筹。而那些用大雁、家鹅羽毛制成的箭不但飞行距离近,而且准星不佳,如果遇到大风天,准星更如同没有一样。”
慕容冲笑道:“雁、鹅之质,释放之时,手不应心,原来你也知晓这许多,南箭的确不及北箭。不过,就算是都用雕翎箭,南方的汉人也绝非我们的对手。”
容楼听他口气狂妄,张嘴就想反驳,但见他目光炯炯,兴致高昂,一副得意开心的模样,又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于是,摁下好胜之心不再言语。
慕容潆格格笑道:“你们不要再高谈阔论了,我又听不懂。”又转向慕容冲道:“凤凰,你想自夸箭术高明,就直接说‘谁敢弯弓立马,看我百步穿杨’好了。”
慕容冲爽朗大笑道:“男人做事,就如这弯弓射箭,纵然要三思才能后行,却也不能没完没了!好了,我不说了。”
他见猎犬寻回了两只窜了葫芦的大雁,下马收拾起挂在马背上。
慕容潆道:“刚才见识了凤凰的箭术,容楼,你呢?和他比一比怎样?”
容楼驱马前行道:“不必了。”
慕容冲在一旁听他语气中似藏不服,好胜之心顿起,收拾好猎物翻身上马,叫住他道:“容楼,这拉弓射箭,我还没遇上强过我的人,单论这项,就算是恪叔我也不一定会输于他。比比又何妨?”
容楼本也好胜,只是一直摁压着,听他这么一说,挑眉道:“好啊,那就比比。”
“我去找个靶子来!”说完,慕容冲便策马猛挥了几鞭,跑得没影了。
慕容潆催马向前和容楼并肩,有些踌躇道:“你,能不能不要赢他?”
骤然听她说出这话,容楼有些吃惊,不解道:“你让我和他比试,难道就是为了叫我输给他?”
慕容潆沉吟片刻,道:“其实今天是凤凰的生辰。不过,我让你输给他更多还是为你着想,希望你能早日成就一番事业,那我们……”
容楼更是一脸狐疑,打断她道:“为我?”
慕容潆点头道:“前日大家在树林里碰面,我就觉得凤凰好象突然对你产生了敌意。他的个性我很清楚,表面上虽然平易豁达,内心却持才傲物,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界,平日里就象戴着个假面具,暂时把那些傲气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罢了。”她甩蹬下马,行至一边,找了块干净些的凸石坐下,然后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叹了口气。
容楼见状,也翻身下马,来到她身边站定。
慕容潆接着道:“前日显是他觉得我对你好,吃了飞醋,所以生出敌意。正好借他生辰这个机会,你让他赢得尽兴,也算开解一下。他很看重你,赢了别人不一定开心,赢了你一定会的。”
容楼讶然一笑,道:“吃飞醋?好象没有。他倒是说当我知己、朋友,只是担心我配不上你。”
慕容潆奇道:“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他对你好象真的很特别,他很少真心待人,更不会对别人说出那样的话。”接着,她宛然一笑,道:“既然是知己、朋友,你在他生辰这天故意输给他,勃他一笑也不算过份啊。”
容楼道:“我没想这么多。其实根本不必假输,他刚才一箭双雁,实力并不逊我,这箭术比试我心里原也没底。”
慕容潆有些着急,道:“有些事,你本该多想一想。”她站起身来,面对容楼,又道:“凤凰从小便深得父王赏识,昨日我见二哥对他也一改以往的生疏。有了他们的看重,他日后必定是燕国的重臣。你是垂叔提拔的,又被恪叔收了当徒弟,能力自不用多说,日后前途也必定大好。是以,在我心中,从来都觉得你们实力相当,只是……身在异国,你和他不同,你的才能也许会成为一把‘双刃剑’……”
容楼象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道:“我明白,因为我是汉人。”
慕容潆叹了口气,又道:“你明白就好,我一介女子本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些上面,但是关系到你,我便不能不用心,不能不说。我们燕国虽然崇尚汉文化,愿意重用汉人,朝中也有不少重臣原籍南方,但都以文臣为主,武将很少。实在是因为前有汉人‘冉闵’反骨叛赵,胡属诸国不得不以此为鉴,所以,容楼,我求你,你的锋芒不要毕露!
她一脸担忧,继续道:“有些事情,我虽然知道却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影响你在恪叔那儿的学习。其实恪叔刚收你为徒时,就有不少人说你迎战侍卫独孤月的手段狠毒,劝他不要收你为徒,免得教出另一个‘冉闵’,日后追悔莫及。现在,鲜卑青年才俊大都以‘凤凰’马首是瞻,这次狩猎大会你若压了他的风头,难免会令别人想起‘冉闵’再世,所以……”
慕容潆的手轻轻抚上容楼的面颊,满眼柔情,一池怜惜。容楼只觉脸上一阵温润的触感,伸手握住了抚上自己脸颊的那只纤纤玉手,道:“公主……为我你真是费心了。”
慕容潆螓额低垂,有些害羞道:“你知道就好。”
容楼放开她的手,摇了摇头道:“只是……”
“只是,你错了!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故意输给我,否则他就不是容楼!”慕容冲的马已经到了近前,冷若冰霜地看了一眼慕容潆道。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只将黄膘马后栓着的一只鹿牵到一边空地上。
一直以来,他在这两个自己最喜欢的人面前都是真我表露,任性惯了,不愿多做掩饰,是以又撞见容楼同慕容潆亲近,心中一阵闷堵,当即便显露在了脸上。
慕容冲为人心藏城府,对感情却十分率真,不屑去耍手段。他儿时为容楼所救,便心生异样好感,长大后又和他做了师兄弟,同他朝夕相处慢慢生出喜欢、亲近之心,进而不由自主想和他同出共进,多些时候粘在一起。但他却从没有深究过自己对容楼的这种‘喜欢’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只是知道心中一直牵挂着那人,所以待容楼甚好。而容楼对他却总是若即若离,尽量保持某个距离。慕容冲曾经想过,也许他只当自己是朋友,同自己“喜欢”他的性质完全不同,但有时容楼看自己的眼神又明明和看别人的不一样,那种闪烁和躲藏是只能在恋人心神交汇之间才看得到的。
现在,他觉得慕容潆和容楼可能已经互生情愫,心里便象是被人撒进了一把盐一般,咸得难受。这种感觉上次在林中见到容楼和慕容潆亲近时也出现过,只是这次更强烈,更难受!
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吃醋,是嫉妒的一种。
他突然恨起容楼来,心想‘我对他如此用心,他却象什么都不懂一般,根本就是一块石头!’
想到这里,他扫了一眼立在远处的容楼,心中醋海一阵汹涌,暗暗道:‘破石头,就算你真的变成了块石头,也一定是我慕容冲一个人的!’
这一刻,慕容冲瞬间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爱上了那个象块石头似的汉人小子。
一边是心爱的人,一边是最心疼的姐姐,他只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伤害其中任何一边的事情来。
这是只梅花鹿,体态清秀,性情温柔,全身长着鲜艳的红褐色短毛,身体两侧布满梅花似的白色斑点,头上顶着枝杈般左右对称的长角,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小心翼翼地瞧着周围。它很害怕,想逃走,却被三条獒犬团团围在中间,稍稍跑动一下,獒犬便虎视眈眈地盯着它,也随着它的跑动而移动,依旧将它围困在中间。
刚才凤凰的那一瞥间,慕容潆猛然觉得自己就象这只梅花鹿一般受了惊吓。
她暗自哆嗦了一下,告诉自己那一定是错觉。
小跑着来到离得远远的慕容冲身侧,慕容潆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小声道:“小凤凰,姐姐虽然有了心爱的人,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疼你的。”她哪里知道慕容冲吃的并非是她的醋。
慕容冲只冷笑,沉默片刻,道:“你们倒是会抓紧时间打情骂俏。”
慕容潆偷偷看他一眼,见他说这话时那张绝美的脸庞就象是雷暴雨前的天空一般黑压压的,心里一沉,便不敢再多言语。
容楼却在远处大声道:“慕容冲,怎么比?”
听他的声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朗朗响起,慕容冲刚刚压下的心头之火就再也按捺不住,“腾”得一下窜得老高,直冲着远处的容楼雄雄燃烧了起来。他立刻丢下慕容潆,甩动衣袖,大步直朝容楼而去。他用力抿住嘴唇,紧皱眉头,似乎强忍着怒气,耳边散落的几缕金发被衣袂扬起的风狠狠撕扯。
慕容冲上得前来,黑着脸,一句话未说便左手一伸,一把揪住容楼衣领,右臂一振便已扣住了他的腰带,臂上运足了力气,虎吼一声,一个过肩摔将他举至头顶,恶狠狠地扔了出去。
容楼人飞出丈余后,后背重重摔落着地,饶是这林间土地并不算生硬,也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刚才见慕容冲气势汹汹携风而来,心中不明就里,等到了近前又瞧见来人一脸愤愤然的,一时茫然不解,就寻思着明明他刚才去寻活动靶子时还喜笑颜开,怎么突然间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因此没有防备,被慕容冲一招得手摔在了地上。容楼吃痛过后,心中正懊恼不已,料慕容冲是想和自己较量一下,于是喝道:“原来你打算这么比!我就陪你过几招试试!”说完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跃起,便疾步向慕容冲所在的位置奔来。
而慕容冲见一击得手,怒气稍退,本不想再纠缠下去,却见容楼人到拳到,拳风虎虎,力如沉山地攻向自己,不得不被迫沉身缩肩,连连后退。他被容楼逼退了十多步,知道再想躲闪已非易事,且生出了与之相较的心意,便也出拳相抗。
慕容冲的拳和容楼的不同,力量显不及容楼,却快如闪电,夹带着一股寒气扑面而至。他脚法灵便,足影点点,绕着容楼身体四周拳来影往,甚是漂亮。
可是,十多招已过,他竟触不到对手片块衣袍。
原来慕容冲虽然拳法精湛,招式众多,却不及容楼的随机应变。他见招创招,遇险拆险,动作虽然简单笨拙却化解得恰到好处,这样的本事绝对是慕容冲以前没有见过的,再加上他出拳在先,气势上已经先声夺人,慕容冲自是已逊了一筹。当然,容楼也暗暗惊叹面前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皇子居然能打出这样精妙的拳法。
眼下二人切磋,都有心顾及对方安危,是以四只拳上都不约而同地只用了三分力。慕容潆在一旁看着,却不知道两人都有留手,只道他们以死相拼,心惊不已却也无能为力。
慕容冲又是一拳挥出,容楼却未出拳相抗,而是变拳为掌,逆拳风而上,一下便捉住了慕容冲的拳头,用手掌死死包住,牢牢定在当场,然后满脸笑意地冲慕容冲道:“不用打了,再打下去也是我赢。”
慕容冲的拳被他握在手中,口中冷哼了一声,道:“只怕未必!”说完用力抽拳,却稳丝不动,心中一凛,知道力气上是决计比不过容楼的了。
只见他双手受制,红袍下摆乍然飘起,袍下右腿便已踢出,直袭向容楼胸口。却不料容楼的速度快过他许多,后动却已先至。慕容冲的腿风刚刚撩起容楼的袍摆,便被他的右腿一下压回地面。只见容楼右腿运力一收,膝盖猛弯,便已牢牢勾住了慕容冲的腿,令他动弹不得,而后又向里一拽,就将他的腿拉向自己这边,死死缠住。
见容楼嘴角微扬,明显是强忍住笑意,慕容冲心头一阵恼怒,竟不顾重心未稳,借着被容楼缠住的那条右腿为支点,另一条左腿便又急急踢出。
容楼现在双手抓着慕容冲的双拳,右腿缠住慕容冲的右腿同他争力,只靠一条左腿支撑重心,显是腾不出四肢再对付他的这一记窝心脚,眼看那一腿就要踹上容楼的心口。
进攻的人当然可以破斧沉舟,防守一方却需面面俱到。
容楼却不慌张,见慕容冲这腿一出,重心便全依仗被自己勾住的右腿了,于是,右腿运力再收,双臂拉着慕容冲被控制的双拳,顺势将他往自己怀中一带,先泄去了那一脚的力道,而后沉下的双肘便轻松挡住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那一记窝心脚。可是,这么一来两人重心俱失,跌倒翻滚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