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使到这个份上,堪称神乎其技!
容楼根本无法看清慕容恪的剑究竟会攻向他身体的哪个部分。不过,面对这比慕容垂还要强大的高手,虽然也是他一直非常尊重的师父,他却似乎突然间彻底领悟到了什么叫做‘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立时产生了无比坚强的斗志,就像是真的和强敌性命相搏一般。
他的长剑猛然出鞘,一剑刺出。这一剑歪歪斜斜,蜿蜒而出,象是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宛如自动追随着对方剑上的杀气一样,走过一道可笑的线路,却精准无比地挑开了慕容恪变幻莫测的那一剑。
挑开了那一剑,却挡不住那一剑上威猛无俦的内力,容楼不禁向后退了两步,满脸通红,脚下踉跄,像是吃醉了酒一般。
慕容恪见容楼挡住了这一剑,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道:“就凭你刚才的一剑,在你这辈年轻高手中,除了慕容令,再没有能够接近你的人了。”
容楼有些不解道:“刚才那一剑,好像我的剑比我自己还清楚如何化解似的。我本已判断不出剑路,倒是我的剑找到了。刚才那不是我在使剑,倒象是剑在使我。”
慕容恪淡淡一笑,道:“那你知道什么叫‘得法然后失法’了?法就是用力用剑的方法。先掌握如何用力用剑,而后忘记如何用力用剑,让力与剑反过来自己使用自己,这就是‘得法然后失法’。不过如果只是偶尔为之,那不过是神来之笔,算不上什么。如果能够每一剑都做到不但是人使剑,而且是剑使剑,那就算是登堂入室了。”说到这里,话音猛涨,喝道:“再看这一剑!”
慕容恪又是一剑刺到。
容楼挺剑相抗。
慕容恪这一轮剑法却一剑快过一剑,如疾风骤雨一般,而每一剑后均暗藏着无数的后着变化,精妙无比。哪里还轮得到容楼寻找其中的破绽?
容楼竭尽全力,半是仗着眼疾手快、内力精纯,半是靠着本能的反应,虽然一味防守、狼狈不堪,倒也堪堪抵住。直到了三十多剑后,他终于封不住慕容恪的剑势,被慕容恪长剑一绞,手中的剑脱手飞出。慕容恪反手一劈,正中容楼胸口,“当”的一声大响,火花四射,容楼的锁子甲上剑痕宛然。
容楼胸口一震,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慕容恪收剑而立,看着吐血倒地的容楼,似乎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容楼调息稍定,苦笑道:“我这算是过了考验吗?”
慕容恪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凝视了容楼片刻,道:“你的内功好特别,是跟谁学的?” 不待容楼答话便又摆了摆手,道:“算了,不必说了。你的内功是极上乘的武学,你且好好修炼,我就不再教你别的内功心法了。”他抬手抛掉手中长剑,又道:“你表现的好极了,我想经过这一战,你已经看见了那扇通向剑道之门。以前,你学的不过是剑技,从今以后你修炼的就是剑道了。”
……
上庸王慕容评坐在皇后可足浑楟的会客厅里,心中料定又有什么事情用得上他了。一面满怀期盼地等着见她,又一面暗暗埋怨她只有遇上事才会主动邀自己相见,所以此刻心中的欢喜和黯然交织成一团乱麻,虽然品着难得的香茗,却是入口无味。
可足浑楟出来的时候一脸倦容,挥挥手让几名一边伺候的宫俄退下,道:“王叔别来无恙。”
慕容评眉毛挑了挑,站起身道:“何时开始叫‘王叔’这么生疏了?”然后上前几步,皱了皱眉,关切道:“我是无恙,你却好象睡得不好。”
可足浑楟却退后了几步,坐在距慕容评较远的地方,目光游离远方并未看向慕容评,先是抬起手示意他也落坐,然后道:“王叔说笑了,长幼有序,宫中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
慕容评疾步行至厅门口,左右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又折反回来,一脸自嘲地笑道:“你今天才想到和我讲礼数?”
可足浑楟正襟危坐道:“我从来都是遵循宫中礼数,擅守妇人之道,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
慕容评“哼”了一声道:“是,你对不起的人从来就只有我!”
可足浑楟略略侧身,眯起眼,忽然象是看待一个陌生人一般仔细打量着慕容评,微笑道:“你的话,我不懂。我可有耽误你荣华富贵?可有耽误你娶妻生子?”
慕容评被她这一问问得愣住了,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她继续微笑道:“既然都没有,那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说这些话时虽然在微笑,却再不似慕容俊身边小鸟依人般的皇后,而是刹那间浑身散发出一种足以同慕容家所有男人并肩而立的气势。
也许就是这样的“她”,在慕容俊眼里从不曾出现过的“她”令慕容评流连忘返。这一刻他的目光追随着她,无法移开,一如初见。
可足浑楟见他呆立在那里并不回答,轻轻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道:“知音我只有你这么一个。”
慕容评双眼立刻一亮,道:“能被你当作知音,我此生足矣!”
可足浑楟话锋一转,道:“所以,我没有陷你于两难的境地,让你帮忙的事情从来都是以你我的‘双赢’为基础的,你说是不是?”
慕容评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可足浑楟舒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没有对不起你,所以,我也不欠你什么。倒是你,长相厮守的心思千万不要去想,不然你我都不会有好结果。”
慕容评长叹一声,道:“皇后不用屡次提醒,你的话微臣早已记下了。”
她每次见他时几乎都会告诫他莫要对她动“心思”,只是一次次的告诫看似是提醒慕容评,实则是提醒她自己……
他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怎能没生出过长相厮守的心思?怎能不渴望肌肤相亲的机会?
只是,他不敢。
他曾经在她面前失态过一次,她便整整一年没有见他。
那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他先是整日酗酒,烂醉如泥,在某次大醉后□了上庸王府里的一个小丫环,后来又诬陷是丫环趁他醉酒引诱了他,于是命人用烙铁在这个丫环的额头烙下“贱”字的烙印,赶出府去。据说那位可怜的丫环长得同当时的一位太子妃颇有些相似之处。
再后来,他依媒妁之言娶妻成家。
现在,站在这厅堂之中,他居然突然想起了那个小丫环。他想,也许当时别人还因为她长得有几分象太子妃而称赞过她面有贵相,却没人能料到造成她不幸的唯一原因就是长得象可足浑楟。她是无辜的,若硬要说她有什么错,那唯一的错就是她的长相。其实,整件事里错的人根本就只有他自己:是他先强行占有了她,而后却又为自己怎能把这么卑贱的下人当成心目中的可足浑楟而懊恼愤恨,于是那股愤恨全冲着那个肢体单薄,无依无靠的女子倾泻而去……
也许,换作是现在,他不再血气方刚、欲求不满,便不会一错再错,可是错了又怎么样?他是王爷,犯一次错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错误的代价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丫头而已……
可足浑楟见他一脸茫然,便站起身,缓步来到他身边,柔声道:“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荐了可足浑綪给暐儿,段家的姑娘我是一个也不想看到。”
慕容评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何需‘谢’字?我能在一旁看你一切顺利就已满足了。”
她又微叹道:“我们神交已久,本不应该对你罗嗦这些……只是,有皇上在,你我若是稍越雷池,只怕谁也保不住谁。你说,是不是?”
她说的话他心里又岂会不知?真正令他不敢造次的当然还是后来皇位上的“慕容俊”。他对只是夺了先帝专宠的亲弟弟慕容垂都记恨到今天,若是他的叔叔胆敢享用他的老婆,那后果……慕容评连想都不敢想。
他淡淡道:“我现在只求时常能够瞧见你。”
可足浑楟欢喜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待我好。”
慕容评沉吟道:“你今日约我前来不会就为了说这些吧?”
可足浑楟皱眉道:“我这几日都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想檎儿的事。”稍后,她将可足浑檎要嫁慕容垂的事详细告诉了慕容评,又愤然道:“我可足浑家的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给别人作妾的地步?!”
慕容评面有羡慕之色,闷笑道:“没想到吴王还有这等桃花运。檎儿国色天香岂不是便宜他了?”
可足浑楟一双粉拳直冲他身上招呼了上去,嗔怒道:“人家已经烦得几夜睡不着觉了,你却还拿这事儿开玩笑!”
慕容评一下捉住了她的手腕,道:“稍安毋躁。说实话,依吴王的品性是决计不会答应娶你妹子的。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有段洛那样才高貌美的女子陪伴身侧,谁还会再生出沾花惹草的闲心……”
听到“段洛”的名字,可足浑楟的眼中慢慢流露出怨毒的神色,道:“这么说,你也心怡她?”
慕容评素来知晓可足浑楟同段洛不和,不过既然那两个做丈夫的芥蒂已深,夫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饶是这样,他突然看见可足浑楟那样的眼神,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道慕容俊夫妻两人别的不说,嫉妒心倒是出奇得合拍。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只是你不必担心檎儿会做小了,嫁都嫁不成,哪里来得大小?”
可足浑楟摆脱掉他捉住自已手腕的手,苦恼地摇了摇头,道:“这事儿若扔在一边不去理会,依檎儿的性子,只怕会日久生事。”
慕容评默不作声,只在厅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可足浑楟也不打扰他,静静立在一边看他。
过了半晌,慕容评忽然站定,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实在是大有文章可做。”
可足浑楟一脸疑惑道:“怎么说?”
慕容评笑道:“你说若是吴王犯了死罪,檎儿还有机会嫁给他吗?”
可足浑楟摇了摇头道:“这恐怕很难吧,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连皇上都抓不到他的错处……”
慕容评道:“不错,他的错处是不好找,可他夫人的呢?有了她还怕牵扯不上他?”
可足浑楟恨恨道:“段洛?”
慕容评点点头道:“光是段洛的话,份量也不一定足够,若是能加上吴王最心腹的重臣高弼就差不多了。”
可足浑楟若有所思。
他接着道:”再加上一个不容辩解的事由和一个参本上奏之人,就算是大司马也无话可说。何愁此事不成?”
可足浑楟听完,格格笑道:“事由我已经想到了,上奏人选也大有人在。”她美目流盼看向慕容评,道:“你说,若是皇上现在就站在这里会怎么样?”
慕容评哈哈笑道:“他一定会生我们的气,会质问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想出这法子帮他拔掉眼中钉。”
两人四目相对,无边得意。
这些日子,皇后病了,而且据说病得很重。一众公主、皇子去探望了好几次,但都被拒之门外,因为皇后说自己得了怪病,容颜尽毁,不愿见到任何人。
慕容潆心中虽为母后焦虑担心却也无能为力,就打算去吴王府找叔母段洛讨教诗文打发时间,刚来到吴王府门口,却感觉到一片愁云惨雾。她正待上前打听,守门的一位年长家仆已经苦着脸迎上来施了一礼道:“公主又是来寻我们家夫人的?”
慕容潆点了点头。
年长家仆倾刻间老泪纵横,哭诉道:“我们家夫人几天前就已经被押进大牢去了……夫人虽性情刚烈,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没想到莫名奇妙就被扣了个施巫蛊咒皇后的罪名……”
巫蛊就是以桐木制作小偶人,上面写上被诅咒者的名字、生辰八字等,然后施以魔法和诅咒,将其埋放到被诅咒者的住处或近旁。行此术者相信,经过这样的魔法,被诅咒者的灵魂就可以被控制或摄取,也可以让被诅咒者遭受灾难。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它的危害性极大,施法又极其简单、隐蔽,所以大燕例律中明文规定施巫蛊即为死罪,更何况现在段洛和高弼被告的是对当今一国之母的皇后可足浑楟施巫蛊。这样的重罪就算尚未定罪,也是要收监查问,直到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算完的。
慕容潆脑中“轰隆”一声,仿佛乍了一记惊雷。一阵惊怕过后,她定了定神,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天在小姨房门口听到母后和小姨的那段对话……
‘不会的,叔母不是这样的人,似她那般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会沾上巫蛊?不可能!’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喊。
回宫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到底哪里有问题她也想不明白。这段日子母后也的确是生了莫名的怪病,难道叔母真的和母后的这场怪病有关?
她心中堵的慌,就想找个人好好把一切都倾吐出来。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容楼。
慕容潆在大司马府里却未瞧见容楼,倒是慕容冲笑着迎了上来,道:“姐,你来是有事还是找我学武?”
慕容潆心中犹豫着也想问问这个平素里最有办法的弟弟的意见,但是又顾及目前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想是尚未定罪,过多提及怕是不妥当,踌躇间面露苦恼犯难之色。
慕容冲瞧见她的表情就知道有古怪,于是道:“凡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很多。你若是为母后的病情担心,就大可不必了。”
慕容潆讶然道:“为何?”
慕容冲窃笑道:“告诉你可以。不过你不要说与别人听。”
慕容潆连忙用力点了点头。
慕容冲接着道:”我几次探病不成,前些日子就偷偷夜闯了母后的寝宫。虽然只是瞥见她面罩薄纱,不过透过薄纱隐约也能看出她的容貌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所以你不用为这个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慕容潆心中更是疑窦重生,皱眉道:“那她为何说自己容颜尽毁,让大家担惊受怕?”
慕容冲笑道:“女人嘛,应该还是心病的原因居多吧。”
慕容潆急忙摇头否定道:“若是因为她的心病而导致吴王夫人入狱,那……”话一出口,她不免有些后悔。
慕容冲淡淡道:“其实那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慕容潆焦急道:“段夫人待我很好,我不能看着她蒙受不白之冤,凤凰,你说我该怎么做?”
慕容冲正色道:“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慕容潆听言呆了一呆,道:“没想到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凰也会怕被此事牵连?”而后,她将那日偶然听到的可足浑檎和皇后的争执内容告诉了慕容冲,又道:“我总隐隐觉得这事和小姨要嫁垂叔的事有些关联。你若不敢管,我找二哥去。”
慕容冲沉默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本不该告诉我,那是小姨的私事。另外,你若是去找二哥,他给你的答案也只会是这样。目前的状况搞不好连吴王都难以全身而退,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慕容潆愤然之心顿生,道:“静观其变?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慕容冲背过身去,道:“这不是冷不冷血的问题,而是立场的问题。试问你我为人子女的难道能够背弃父王母后完全站在吴王夫人一边?”
慕容潆疑道:“这事和父王有什么相干?”
慕容冲不禁暗自嗤笑一声,笑她这个做姐姐实在是无知,解释道:“父王与垂叔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若是没有父王从旁授意,目前还没有定罪的前提下,有谁敢去吴王府拿吴王夫人下狱拷问?”
慕容潆惊道:“怎,怎么会……”
慕容冲沉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一旦吴王夫人或者高弼招供出始作俑者是吴王,他们是受吴王指使的话……恪叔也保不住他。”
一边是至亲的父母,一边是待自己很好的叔母,慕容潆一阵纠结,道:“难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叔母在狱中受罪吃苦?”
慕容冲回过身,一脸恬淡,道:“我最近一有时间就去‘磨剑堂’看书。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只关心该关心的事情,对其他的不听,不看就好。”
慕容潆拼命摇头道:“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父王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什么事都要针对垂叔?母后又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段洛?”
慕容冲冷哼一声,道:“你又怎知错的是父王母后?你连父王都看不清,又如何看得清垂叔?你又怎么知道若不是父王处处针对他,压制他,也许他在朝中的人脉、威信早已不可估量;他手中所握兵权也许已是现在的百倍千倍。那样的话,父王的江山基业岂不是要任别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