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揉作一团笑骂不停时,剪子的手机音乐响起来,剪子一边瞪我一边哼气,伸手够到手机,按下接听键。
“小翦,一切都还好吧?你和汤勒在一起开心么?要好好把握机会,别错失幸福。”是一段留言,沐离的声音,8级地震一样的内容。
剪子,你说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林柯的反应有些不对,却也说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沐离的留言,我可以也当作是开玩笑,对不对?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儿?!”我蹭地站起来,看着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手机的剪子,大声吼了出来。
仓促回京
第二十九章
我又看了一眼呆坐在那里的剪子,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大脑好像要炸了一样。叹了口气我拿起手机和钱包直接离开了宿舍。门在身后重重地拍上,直到我离开也没看到剪子有任何的动作——他,已经完全麻木了吧。
打车去了火车站,我必须赶回北京去,无论如何。沐离改不掉他的臭毛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是自己暗自去做,都做完了才告诉你,结果就是这样,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剪子对我的称呼,木头、木头。我确实比不上沐离,脑子反应没那么快,也没那么多绕来绕去的想法——我就是喜欢他,我们之间有误会、有错过,但是我还是喜欢他。
但是我知道,沐离已经是早已知道剪子喜欢我——或者说,只有我,不知道剪子喜欢我。直到昨天,才隐隐约约感觉到,剪子对我的特殊待遇,原来不是因为沐离,而是因为他自己。
直到今天,才在无意中知道,也许我和沐离之间,存在的隔阂,不仅仅是因为性格、或是凌迦、或是我母亲对他说了什么,还有一个一直一直被我忽略掉的因素——剪子。
我直接坐火车去了上海,这是最快的方式。我等不及从S市到北京的火车了,下了火车直奔浦东机场,刷卡买了机票。直到坐在飞机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太冲动了,但是不后悔这样做——况且,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个小时后,我从首都机场拦到出租车,直接去了北大。前些日子无意中从剪子那里知道沐离搬出了学校,和凌迦在外面住,当时还火大了一通。后来剪子解释说沐离身体不大好,所以他们一起住方便照顾他。
尽管知道原因,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本来想给沐离打电话问候一下,看看他身体是否好转,却始终没有勇气拿起电话来。是我,先开口说了重话,即使知道沐离会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到了北大,才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了——沐离应该不在学校里了。幸好匆忙中还记得带手机,直接拨过去——沐离换了号码,之前那个已经作废了,新的这个还是我从剪子那里拿到的。
三四声提示音响过,沐离接起电话来,我却还没想好说些什么。
“您好,哪位?”沐离换了号码,没有保存我的。他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不比以前的清淡平和了。
“您好,哪位?”沐离重复着问题,没有焦躁、没有气恼,这就是沐离,永远的淡定。瞬时间,我仿佛觉得从未离开过他,一直一直,都在他身边。
“是汤勒么?”沐离的声音又暗哑了几分,我却恍过神来。
“是,沐离。我,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有点紧张,有点期待,有点恍惚,忘记了匆匆忙忙回北京的理由。
“你,回北京了?”沐离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还有几分急促。
“是,我有事情回来问你,所以,现在方便见我么?”回归主题,我急于见到他,问清楚,说明白,否则,我没办法继续平静地生活。
“呃,啊,我现在在租住的房子里……”沐离显然并不想见我,有些吞吞吐吐。
“告诉我地址。”一年多来的交往,至少我知道怎么应对沐离的拒绝。
“呃,**街**小区7号楼2单元3楼。”沐离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果然,我就知道,如果语气足够坚定,沐离往往不懂得怎样继续拒绝对方,尤其是我。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十分钟不到的车程。下了车进了小区,敲敲沐离的房门。有一点点局促,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最后一次见面又是那样的结果。
如果不是自己对沐离有那么几分了解,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沐离,恐怕自己是没办法再听到对方心平气和的话语,甚至给我机会再见。
敲了几下,没有人应答。以沐离的性格,他是不会给我假地址——这种事情,只有剪子才做得出来,想起剪子,我心情更暗淡了。又用力敲了几下,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沉重的铁门后,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白,苍白,雪白,白得刺眼。
“沐离,你……”忘记了所有要说的话,我上前一步看着沐离的脸,心里绞痛。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进来坐吧。”沐离退后一步,身子有些微晃,随即走了进去。
我在门口换了拖鞋,看着沐离更加瘦弱的身体,跟着他走到客厅里。房间大小始终,客厅里很整洁,符合沐离的生活习惯;开放型厨房,沐离在流理台的冰箱里找饮料;两间卧室,看到两间独立的卧室,我心里的不愉快放松了几分。
“给你,习惯没变吧。”沐离递给我宝矿力,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捧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藤椅上,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绒毛毯——我只能说,凌迦真的很细心。
“没变,我所有的所有,都没变过。”我看着沐离的眼睛,认真地说。依旧喜欢你,依旧会为你心痛。
“汤勒,我已经知道了,你回来的原因。”沐离略微扭过头,偏离了我的视线。他的茶杯在升腾着雾气,我在离开前,就已经知道他不能再喝咖啡了,好像是身体的缘故。
“先不说那个了,你身体怎么了?”尽管急于知道真相,但是沐离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沐离低着头,伸出手指在茶杯上方拨弄着雾气。
“总是没什么、没什么,如果真的没什么,脸色怎么那么差?”我叹出一口气,看着脸色愈发惨淡的沐离,他的手指都在战栗了——见到我,他也会紧张么?
“一直都这样,”沐离手指得颤动越来越明显,他放下茶杯,交叉握住两只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我,“你是要问小翦的事情吧?”
“是。”一下子被拉回主题,沐离咬定自己身体无碍,我也就正好问个清楚,“剪子喜欢我,是吧?”
“是。你,早该,明白的。”沐离语气很肯定,但是语句断断续续,他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其实,紧张的人,愤怒的人,应该是我吧……
“我是该早些明白,省得被你瞒在鼓里。”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其他的事情瞒了也就瞒了,这件事情,瞒着我不说,还竟然做什么牺牲,当自己是情圣么?
“我,并不是有意。”沐离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茶杯,语气有些闷。
“不是有意?为什么要说祝福的话?你对我,难道没有感情的?”我向前倾身,按着桌子问沐离,我怎么说服自己,相信你不是有意?相信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我,不是……”沐离头越来越低,肩膀却起伏很大,像是在急迫地换气。
“不是什么?你说我们性格不合,难道你觉得我和剪子合?还是你觉得自己和凌迦在一起,对不起我?拿剪子补偿我?”我站起来,推搡了一下沐离的肩膀——头都快埋地上去了,就那么不愿意面对我么?还是有什么不能面对我的理由?
沐离被迫抬起头来,我却被惊吓到了——他的脸,完全没有了血色,眉头皱在一起,嘴唇在颤动,呼吸太过继续,有些强迫呼吸的感觉——他的身体,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
“沐离,我……”我赶紧绕过桌子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希望可以让他恢复正常。
“别,碰我。”沐离说了三个字,伸出手推开我,指尖都在哆嗦。他略微探身,藤椅便压下来,他弯身够到桌子上的白色小瓶,没有商标或是注释,不知道是什么药。
我被他推开,愣在那里。看着他哆哆嗦嗦地取药片,却控制不了颤抖,药片撒出来,散落在地上。我又一次走过去,按住沐离的肩膀。
“小离,看着我。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沐离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次推开我。只是看着那些药片,神情有些木然,颤抖还在继续。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从肩膀到指尖,都在颤动。
“沐离,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抱住他的身体,他没有反抗,我却感觉到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抱起沐离,我要送他去医院。他的体重,轻得让我当即红了眼睛。
沐离没有挣扎,完全蜷缩在我怀里,只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和强烈的颤抖。走到门口,铁门从外面打开,高挑笔挺的身子,是凌迦。
“小离!”凌迦几乎是立刻从我怀里抱走了沐离,我张开手愣在那里,看着突然出现的凌迦。
“靠,你想害死他么!”凌迦抱起沐离向外跑,大声骂了一句。
我,害死他?
沐离的身体,难道是因为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剪子没和我说起过,沐离的身体,已经透支到了这种地步?
我慌乱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上了出租车。凌迦没有阻挡我,也没有理我。只是从拎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枚药片,塞进沐离嘴里,又拿出一瓶小装的矿泉水,掰开沐离的嘴,灌了一些水进去。
我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难道,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沐离,到底怎……”
“你他妈给我闭嘴。”凌迦的语气很臭,我却没有心思去反驳或是愤怒,沐离的状况,让我心里有把沉重的锤子,一下一下砸在心口,生疼。
医院很近,道路又很通畅。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到了医院,看着前面抱着沐离冲出车子,跑向急诊室的凌迦,有那么一瞬,我仿佛觉得时间在重合着——两年前,我也是这样抱着他,冲向急诊室,怀里的他,面白如雪。
如今,我已经失去了守护他的资格。
我能做的,只有这样,呆立在他的床边,看着医生急救,看着凌迦握着他的手,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看着他失去了意识,只是在不断地蜷缩着身体,颤抖着,颤抖着。
时间缓慢地滑过去了,已经是午夜12点半了。沐离醒过一次,没有说话,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周,最后落在我脸上时,定了几秒钟,随即转开。他又转开眼神看凌迦,凌迦冲他点了点头,沐离便闭上了眼睛,睡去了。
随后,病房陷入了沉默中。医生压低声音训斥了凌迦几句,说他没有照顾好沐离,说沐离的身体情况凌迦再清楚不过等等。凌迦没有还嘴,只是脸色越来越沉,中间还瞪了我一眼。我没有回瞪他,因为我开始渐渐清楚——沐离的身体,已经差到随时会倒下去的程度,沐离的病,十有八九,是因为我。
医生又检查了一次各项指数,低声嘱咐了凌迦一些事情,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病房。病房里只有值班的护士、满脸怒容的凌迦、已经入睡的沐离还有不知所措的我。
“学长,能谈谈么?”无法忍受这份沉寂和压抑,我先开口。
凌迦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坐在那里,一手握着沐离的手,一手抚摸着沐离的头发,低头看着沐离的脸。有些闷,有些气,有些忐忑,我理解凌迦对我的态度,但是不能忍受。
“学长。”略略抬高了些声音,凌迦立刻抬起头来,白了我一眼。
“出去说,不要打搅他。”凌迦起身,走到护士那里,请她帮忙看一会儿,便向外走去。我看了一眼沐离,没有醒。凌迦倚在门口,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疾步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我们走到靠近窗户的地方,停下来。
“汤勒,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什么?”凌迦开门见山,眼神凌厉。
“很多事,沐离都没说清楚。”我顿了一下,偏开眼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敢面对凌迦的眼神。
“他没说清,我可以告诉你。”凌迦语气放缓了一些,也转开了眼神。
我立刻转过眼神看着凌迦,他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有个条件。”凌迦停下来,看着我,“全都弄明白了,就不要再来打搅他。我这次及时回来了,下次很难保证。”
我梗起脖子,他凭什么要求我不能再见沐离?
“算了,估计我说完,你也就没脸再见他了。”凌迦淡淡的话带着浓重的鄙弃,我更愤怒了,一拳捶在墙上。凌迦歪歪头,看了一眼我的手,又把目光转回去。
“不想从我这里知道,就别想知道了。”
我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口气,“说吧。”
“一次给你说清楚,我不负责解释,只是阐明事实经过。”凌迦靠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夜空,声音里带着几分飘忽。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我的直觉告诉我,凌迦不会骗我。
“高一时,沐离就喜欢上你。很早,恐怕比你喜欢他,还要早。”凌迦恶狠狠地吐出前半句话,又在后半句恢复了平静,我心里却翻起波浪——这,我的确不知道。
“你并不是同性恋,他知道。所以躲开你,和孔骅在一起。”凌迦的语气愈发平淡,我却听出来里面的心痛和怜惜。然而这个事实,让我更为惊诧——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沐离难道仅仅是怕拖我下水?难道孔骅,只是工具?
“别一脸问号,我不管解释。不过,沐离不会对不起任何人。孔骅的事,你也知道,之后你自己要死要活地跳进来,沐离没办法放开,就和你在一起了,真是傻到家了。”凌迦语速很快,我立刻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疗伤品,原来,并不是……
“他迁就你很多,我已经说过了。你不怎么体察,是你没那个福气。你母亲知道你们的事,找到沐离,让他离开你。本来他想坚持一下,结果你那条短信让他彻底失望,所以提出分手,想必这段历史,你自己也清楚的很。”凌迦的话,让我更清楚那件事情,到底是怎样——原来真的是我,亲手掐断了我们的爱情。
“那天,他又一次病发,很严重。他的身体、你母亲的话、你的短信,再加上那时他已经知道莫翦对你的心思,所以不想再回应你了。”凌迦很少说这么多话,所以说完这一通,就不再开口,只是仰头看着外面。
我心烦气躁,明白了事实,更加沮丧,更加郁闷,更加后悔——后悔自己做的一切,甚至后悔在那个时候,向他伸出手来,是我,把沐离弄成这样的。
如果没有我,他会不会好一点?没有我,剪子也不会喜欢上我,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剪子也不用跑去上海,沐离也不会躺在医院里。
我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来。我需要镇定一下,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消化这些事实。
凌迦按住我正在点烟的手,皱起眉头。
“如果你不打算再进病房,就随便抽。”凌迦顿了一下,“小离不喜欢烟味。”
我停住手里的动作,看了一眼正在后退中的凌迦,把烟按灭,砸进垃圾桶。凌迦耸耸肩,看着我开口,“小离什么都不说,但是你不该什么都不想。”
我闭上眼睛仰头,是我的错,我知道。但是,但是,我那么爱他。
“该说的,我都说了。去留,随你。”凌迦说完这句话,起步离开,又停下来,“如果抽烟,就更别进来了。”
我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听着凌迦离去的脚步声。身体慢慢变冷,整个人都好像坠入冰窖一样,缓缓地、缓缓地,顺着墙面滑坐在地上。
那间病房,十几步的距离;那间病房,天地间的隔阂。
相拥而泣
第三十章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进诊室。沐离还在睡着,一动不动。凌迦坐在他的床边,手握着沐离的左手——他的右手上插了输液管。
我看得出来,凌迦对沐离的疼惜。他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在沐离身边却敛了所有的霸道。我不是凌迦,但是我也爱沐离,他就是那样的人,让人忍不住去靠近,忍不住去疼惜。
我坐在床的另一侧,侧身看着沐离的脸——短短几十天,他的脸比我走前更灰白了,颧骨都有些凸现了,下巴也变得尖尖的,有点像剪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