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寒意让我有些困顿。靠在墙上看着黑蒙蒙的天空,不由得笑了笑。我和沐离,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总有一个人在无声地等待。
远处突然有了身影,我直起身子仔细看过去,不是一个人。
沐离,还有凌迦。
“汤勒!”沐离的声音好像是从天外传来,有些模糊。
“你……”沐离走到我跟前,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我,看着我,眼睛里很快地冲出泪水。
“呵呵,圣诞快乐。”我张开双手,笑着看他。
“……”沐离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我,没有回应。
这小傻瓜。我向前走了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不过月余未见,太想念他了。
我把头埋进他的肩,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的清凛。
“汤勒,汤勒,你是傻瓜么……”他的声音被我压在怀里,有些闷。
“嗯。”我揉着他的头发,笑了起来。
沐离挣开我,扭头看了一眼后面——我都差点忘记了,凌迦。
“学长,你不是去美国了么?”我扬声打了招呼,看着站在那里没有表情的凌迦。
“你可以突然回来,难道我就不能做一回圣诞老人?”凌迦依旧没有表情,只是走过来看着我。我下意识地搂紧了沐离,看着凌迦——原来,人真的是有原始兽性的。
“你没必要那么堤防我。”凌迦笑了笑,看了一眼沐离,“上去吧,这木头估计是等得脚都快麻了。”
沐离赶紧看看我,询问的目光丢过来。我摇了摇头,“没事,等你么,多久都行。”
“……”沐离沉默了,脸却微微涨红了。扭身输入密码,开了楼门,径直走了进去。
我跟在后面,凌迦也跟着进了楼。
沐离的住处原本是凌迦的房子,现在是他一个人住——很整洁,却也很冷清,远没有以前的温馨和熨帖。
环视了一周,看到了茶几上不断闪烁着信号的手机,沐离快步走过去,拿起来查看。不用看,就知道是我的那些电话——这小海豚,果然是没带手机出门。
“汤勒,我不知道你……”沐离放下手机,脸涨得红红的,看向我的眼神很愧疚。
“是我没和你提前说,不要紧的。”我摆摆手,笑着看沐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在我眼前脸红了——曾经,都快淡忘的曾经,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就是这样微红着脸,水水的眼睛里溢满了说不清的情意。绵绵细细,像蚕丝一样缠绕着我,裹住了我每一寸呼吸。
“别自责,是我带你出去的。”凌迦突然开口,打断了我和沐离之间你来我往的视线传递。
我扭头看到凌迦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已经开始悠然地喝茶了……这只狐狸!
脑海里突然回放刚刚凌迦的话——是我带你出去的。带你出去,带你出去……
“小离,你,和凌迦出去,了?”我几乎抓不到自己的声音,茫然地扭头,却看不到我的小海豚了。
“……是。”沐离低下头,沉默了几秒,旋即抬头看着我,目光清澈。
“今天,是圣诞。”我依旧无意识地说着,眼睛里没有聚焦点。
“……是。”沐离转开视线,看着窗外黑透了的天空。
“我说过,要陪你的。”
“嗯。”
“我说过,要你早早回来,我会陪你的。”
“……嗯。”
“是是是,嗯嗯嗯,我说过的话,你当什么?”
“汤……”
“你别叫我,我听着烦,靠!我他妈就一白痴!”我终于嘶吼出来,这,算什么?我知道沐离你魅力大,身边人一抓一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更好!
“汤勒你给我闭嘴!”凌迦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你丫才该闭嘴呢!你们这算什么?暗渡陈仓?什么出国?什么成全?都他妈耍我一个吧!”我甩开凌迦,怒气涌上心头,红着眼看凌迦,我怎么就那么傻呢。
“汤勒,你误会了。”沐离走近我,看着我,眼神里却有着意义不明的闪烁。
“误会?有什么可误会的?圣诞夜啊,我千里迢迢过来,顶了一脑袋雪,就是为了看你们俩给我这儿演一出双簧,他都说了带你出去,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我不知道你会来……”沐离看着我,眼睛里的水气更胜,却让我更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是啊,不知道我会来,所以就随了别人,去干吗?看星星还是看雪地?”我嘴里的话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冒出来,已经脱离了我的意识。潜意识中有股力量企图抓住那些话,却被更为汹涌的愤怒淹没了。
沐离没有说话,肩膀却微微战栗了一下,眼神更是恍惚。
呵,难道还是被我说中了?
“汤勒你就这样对待小离?”凌迦的语气里凉凉的,“我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怎么就把小离让给你这种混球。”
“汤勒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就是带小离去看星星看雪地了。他喜欢,你知道么?”凌迦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却伸手勾住沐离,把目光呆滞的沐离拖到身旁,继续说,“三年前他一个人,就是我陪他看星星看雪地,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我看向沐离,他没有挣扎出凌迦的怀抱,他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灵魂一样,眼神飘忽。
“沐离,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我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我很难劝服自己,不要在意。这,让我怎么相信,我的沐离,是我一个人的沐离?
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是不是根本不会寂寞,不会思念?
总有人照顾他,总有人站在他身边,而我,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带着傻笑憧憬着我们的未来。林柯说的没错,小离是不需要我照顾的。
“汤勒。”沐离的声音低低的,缓慢地吐出来。
我和凌迦都看着他,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你给我滚。”
空白。
死寂一般的安静。
时间在这不可思议的四个字里停下来,仿佛咒语。
我的意识却失控一样飞速地闪动着,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摔门而出。
无意识地行走,行走。
雪,依旧在下。从我到达北京的一刻起,未曾停歇。
我的世界,千里冰封。
番外 念复念兮
所有的矛盾仿佛是一瞬间爆发的,没有任何时间去回击。在理智回归前,已身处国外。
凌迦在实验室里,眼神专注地看着试管,玻璃瓶颈里是血色的液体,荡漾着、荡漾着。
莫翦在画室里,快速地描画着,画布上的色彩纷乱得如同混沌未开,推搡着、推搡着。
思念成灾——单相思是身处灾中,却连自救的意识都没有。
为什么,希望他能追出去,却又忍不住地心痛,以至于不敢正视那个扑出去的身影?
为什么,希望他能抱紧他,却又忍不住地心痛,以至于说一句话都会感觉呼吸困难?
念着念着——每一秒、每一秒意识都在重复着。
凌迦低头笑着,自己又不是善人,怎么就这样放弃了,捐献了,让步了?
莫翦抬头笑着,自己又不是白痴,怎么就这样祝福了,离开了,流浪了?
念念复念念——渴求停止却又眷恋,生怕真的停了,心跳都会一起停了。
实验室里飘荡着试剂的味道,却在恍惚中嗅到他的气息,清新得一如春天最早的雨。
画室里充斥着各种浓重的色彩,却在迷茫中看到他的眼,流淌着一如阳光般的灿烂。
思念如刃——却伸出手将它扎进更深的心房,残酷的幸福。
深呼吸,纽约的冬天苍白得像迟暮的老人,他,会不会一个人,望天赏雪?
大声喊,巴黎的清晨昏暗得像幽深的巷子,他,会不会陪着他,等待日出?
念尔念尔——少一分怕忘记,多一分怕冲动,如履薄冰。
身边的人匆匆而过,留下看不清记不住的背影,时光碎片里只有那张温和淡然的笑脸。
身边的人用情至深,留下数不清说不完的柔情,心房的深处仍是那双灿烂明亮的眼睛。
念复念兮——念到那名字都刻进了血脉里,痛得无法呼吸。
凌迦知道,自己没救了。即使没有结果,即使守着他只有不断受伤,理智还是阻挡不了脚步。回程的飞机上,凌迦看着手机里那张浅眠的脸,勾起淡淡的笑意。
莫翦明白,没法回头了。即使没有林柯,即使自己放下所有去爱他,却没办法和沐沐争夺。塞纳的游船上,莫翦看着手里许久许久前的画,挤出苦涩的笑容。
念复念兮——丢失了心的人用思念编织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抓着那颗心用力挤出鲜血。
凌迦看着不远处缓缓独行的小海豚,心里酸涩初起,心痛不已。三年前你用一个人的孤独换来所有人的快乐,我在你身边。三年后我用一个人的孤独换来你的幸福,却没看到那个该在你身边的人。
莫翦看着空荡无人尘土飞扬的房间,心里痛楚难抑,荆棘满布。三年前我晚了一步认识你就晚了一生的爱恋,我苦苦追寻。三年后我晚了一步找到你就空对一室月光,命定的红线果然是断了的缘。
念复念兮——迷宫一样的追寻永远都看不到光线,踯躅蹒跚。
念复念兮,只有思念才知道爱恋,那是满满当当的湖水,夜夜无眠。
咫尺难言
第三十四章
喧闹无比的街道,平安夜的疯狂。车窗外,金黄色的灯光在眼底晃动,如同酒液一般醉人。
收回麻木的视线,埋头在自己的手掌里,胸腔里、心房里、鼻子里都是酸,不断地涌上来又退回去。
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爱沐离,这毋庸置疑,他也爱我,我,曾经也坚信不疑。
我现在,仍想相信。
回荡在脑海里的,却是不断重放的画面——他靠在凌迦怀里,垂着头低声说,你给我滚。
到底是谁受了伤?是谁有资格痛楚?为什么,为什么?
“小兄弟,到了。”出租车停在我家院外,我混混沌沌地掏出钱下了车,一阵冷风吹得我打颤,北京的雪夜,冷到天寒地冻,骨子里都渗着凛冽。
一阵门铃,开门的是母亲。
“妈,我回来了。”
“汤勒?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对于我的出现,明显是吓了一跳,赶紧放我进去。
“哥?你不应该在S市么?”汤晗拖着步子从客厅出来,眼睛有点红。
“嗯,回来有点事儿。”我含糊地说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汤勒,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唤住我——父亲,居然也在家。
“……爸。”我缓慢地走过去,父亲脸色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为什么突然跑回来?”父亲没有让我坐下,我只能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毯。
“我,找同学,有点事儿。”
“哪个同学?”
“……就,以前的。”
“莫翦?”
父亲说出的名字让我心头一颤——他从不关心我的交际圈,从何得知剪子?
扭头扫了一眼小晗,她缩在客厅边,眼睛还是红红的。
“别瞅你妹,回答我。”父亲的声音愈发低沉了。
“不是,剪子,莫翦他早出国了。”我歪着头,看着旁边安静的盆景。
“他出国了?那林柯呢?林柯呢,哥……”小晗突然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攥住我的胳膊。
“成什么样子!”父亲一声怒喝吓到了小晗,她立刻缩回手去,哆嗦了一下,却还在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爸,别骂小晗。”我把小晗拽到身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妹妹,“林柯也出国了。”
“他,就这么走了?”小晗抓着我,眼泪开始不断涌出来。
“你还能有点出息么?哭什么哭!”父亲怒火更胜,母亲站在客厅外,怯怯地看着我们。
“爸……”我唤了一声父亲,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汤勒,你和那个莫翦什么关系?”父亲冷冷地问我,眼神犀利。
和莫翦?我和剪子能有什么关系?
“朋友啊。”
“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我不明白父亲的疑问从何而来。
“那最好,汤晗你给我忘掉林柯,人都走了还想什么,别和不干净的人纠缠不清。”父亲说完,瞪了我们俩一眼,好像少了些火气,回书房了。
“哥……”小晗的声音很低,轻轻叫了我一声。
“小晗,你和爸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小晗躲闪着眼神,不敢看我。
还说没什么,算了,这孩子也因为我,受了不少委屈。
“汤勒,你的事儿我没和你爸说,你自己安生点儿,别再折腾了。”母亲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语气里全是担心。
我没有回答母亲,只是摸摸小晗的头,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各种假设像走马灯一样。
小晗大概是告诉了父亲,她喜欢林柯的事情,可能也说了林柯喜欢剪子的事。那么小晗大概是误会了我和剪子的关系,或者说,是林柯让她产生了这种误会。
难怪,父亲的脸色那么差。
但是,如果他刚刚,问的是沐离……
我会怎么回答?
“朋友”那两个字,出得了口么?
“爱人”那两个字,敢说出来么?
我不敢继续想,怕,深深的恐惧,缠绕住我。
沉沉地睡过去,直到听到窗外的响声。
拉开窗帘,看到一团雪正直扑窗户,砸在上面——是谁在恶作剧么?
我探身过去,心头顿时一涩。
是沐离。
我腾地坐回去,又伸手拉上窗帘。心里却更为酸楚,钝痛感瞬间充斥了每一根血管。
“汤勒!”窗外传来他的声音,隔着窗户听有些闷。
“汤勒,我有……说!”听不大清楚,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汤勒!汤勒!”呼唤声迭起,我不想听到,至少现在,不想听到。
“哥,下面有人叫你。”小晗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推开我的房门。
“我知道,你甭管。”我冲小晗挥挥手,让她继续去睡。
“哥……他,是不是莫翦?”小晗站在那里,绞着手指,直直地看着我。
“……想什么呢傻丫头,莫翦真的出国了,你也误会我们的关系了。”我无奈地笑了笑。
“可是,你和莫翦在S大不是经常在一起么?”小晗一脸迷茫。
“经常在一起就有什么了啊,我们就是朋友。”我更无奈了,说完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抓住那个念头,我突然有几分惊醒——误会,是误会吧?
我噌地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的沐离。他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被我突然的动作惊吓了一下。
“汤勒!”他退后两步,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伸手去开窗,却被一只手阻止了动作——母亲的手,停在窗户拉拴上。
“妈?”
“别做傻事,安生点儿,你还记得我昨晚的话吧。”母亲的声音很冷,一瞬间我以为那是父亲在说话。
“妈,我就说几句话。”
“一个字也不行,难道你还要继续走歪路?”
“汤勒!”窗外的呼唤声大了些,却带着几分嘶哑。
“妈……你放开我,算我求您。”
“我这是在救你!”母亲愈发用力,攥住我的手,死活不放。
“你们吵吵闹闹什么?”门外一声低吼,让我们都停下动作——父亲被惊醒了。
“没,没什么,吵醒你了?”母亲的手上立刻放了些力道,小心翼翼地问父亲。
“废话,那么吵。汤勒,外面是谁在叫你?”
“……一,一朋友。”我支支吾吾地说,瞥着父亲的神色。
“朋友?只是朋友?”父亲眯起眼睛。
“……只是,朋友。”同样的四个字,这一次却在舌尖转了几圈,喉咙里好像噎住一样。
“既然只是朋友,你妈为什么要拦?”
“……”我和母亲都沉默着,不敢看父亲的脸。
“哐——”父亲的拳捶在桌子上,“沁然,给我解释。”
父亲的举动让母亲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缓缓抬头看父亲。
“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生,你,别气坏了身体……”母亲的声音弱弱的,像是在风里飘着一样。
“别废话,解释。”
“明生,汤勒是一时糊涂,不懂事。”
“不懂事?他小他不懂事,你也是半大的孩子么?”父亲的声音沉着脸色,盯着母亲,母亲像是猎鹰爪下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