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们的关系。
莫靳笙本来想要和杉零过一辈子。
是的,一辈子,这三个字他虽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想过的。还有另外三个字,他爱他。很爱很爱很爱,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深的爱,也没有告诉过他,莫靳笙一直觉得,这些其实是不用说出口的话语,说出口的都是空洞无实的假象。就连做爱的时候,莫靳笙也没有说过。
做爱的时候,杉零会叫他的名字,然后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抱着他一遍一遍的说我爱你。而莫靳笙亦会抱着他,很紧很紧,然后唤他的名字,杉零、杉零、杉零,一遍、一遍、一遍,最后缓缓地进入到他的身体,最深最深的地方,将他的头圈在自己的怀里,将他整个人抱得再也不能更紧。
他本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了,这样两个男人的一辈子。
本来以为。
莫靳笙一直想知道,如果他当时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说出一辈子那三个字,他和他现在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是他知道不会。
他和他两个人,其实应该是彼此人生的两条平行线,而相遇相爱,便注定遍体鳞伤,他和他都是。他们其实都是太独立的个体,作为两个男人的独立个体,谁其实都不愿意真正的妥协。
再问为什么莫靳笙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和他所拥有相同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如此相似又已经如此不同,太过相斥。
也许根本就没有为什么,分分合合本来就是常事。何况男人和男人谈什么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杉零毕业的时候有游手好闲过一阵子,莫靳笙为他找过两份工作,第一份他没有去报道,第二份工作了一个月便辞了职。都是很好很有前途的工作。
因为这件事他们之间也曾经有过不愉快。后来莫靳笙放任他自由,他本来就有能力去供养他。
只是既然进了这个社会,就应该学习在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下去游刃有余。这是莫靳笙的想法,他一边保有着对这个社会的责任和认真去遵守规则,一边以自己的优秀和天分去游刃有余,张弛有度。即使偶尔的孤独或者悲伤,他也并不怀疑这种人生的完美和幸福。
但是杉零却让他看见了另一片天空。
莫靳笙当然知道,如果杉零真的愿意,亦可以在这个社会的规则下游刃有余,即使做不到完美,也是优秀,但或许是他有他自己关于幸福的定义,那其实有点让莫靳笙羡慕。
他当时并不清楚,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计划了将来所谓的美好。又或者他并没有真正的了解他。
莫靳笙记得有一天下班杉零来接他,他从电梯下来,远远的便看见杉零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睛望着天空,于是有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是那样一张充满着稚气的脸,大大的眼睛躺着清澈的湖水,也许只是因为天空映照在了他的眼里,便成了一望无际的蓝色。
那片蓝色其实是有点凉的,虽然他总给人第一眼甜甜的味道。
莫靳笙是和同事一起下楼的,他们有一个不太正式的商业会餐。
他自然招呼他了,带着他大大的笑容,莫靳笙回过一个微笑,身边的同事们惊奇的称赞着怎么有这么一个可爱的男孩,问莫靳笙杉零是不是他的弟弟。
“是爱人。”杉零在那边轻轻歪头,微笑答出,眼睛直直的看着莫靳笙。一点不像玩笑的语气。
他重复了一遍:“我是莫靳笙的爱人。”
现场有一瞬间的僵硬,莫靳笙微微笑过,然后同事们略有些尴尬的哈哈打笑。莫靳笙当然知道他们心里面其实已经炸开了锅,明日全公司就会开始流行。
他们邀请他一起去会餐,杉零拒绝了。
当时如果杉零没有答话,莫靳笙亦会微笑,以略显暧昧的表情。他有他行进的步伐。
莫靳笙拒绝过很多示爱的表达和相亲的邀请,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温文尔雅的告诉他们自己有一个很爱很爱的爱人,他不会明告诉他们,但他们会慢慢知道,到慢慢接受,其间或许会有小部分的流言碎语,那也只是行进过程中的一部分。
他想要和他一辈子,并不是只在心里面想想的话语。而莫靳笙就是有这么优秀,优秀到完美,连这样的事情,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去完成它,按照他的步骤,在这个社会的规则下做到游刃有余。
回家以后杉零和他做爱,用尽全力一般,两个人的爱都达到了如此的程度,灼热的快要让人窒息。
他依旧一遍一遍的说他爱他。他依旧一遍一遍的唤他的名。相拥相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和亲吻。
很多年后成柯言站在产房外面等着孩子的出生,温柔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投射进来,白色的走廊配着阳光特别明亮,一看就觉得是个迎接新生的好地方。
正直盛夏,但早晨的阳光刺眼却并不灼热,反倒安抚了焦躁不安的心情。
医生也说孩子在早晨出生是个好彩头,朝气蓬勃,神清气爽。虽说一天有24个小时,却只有清晨才是个真正合衬新生的时刻。
不像傍晚的阳光,自古以来就被打上了“逢魔刻”烙印。
说起来“逢魔刻”也是古老的迷信,成柯言本不应该相信的。
只是小的时候祖母总是给他讲那样的故事:说是夕阳如血的时候是人类的判断力最弱的时候,所以妖魔鬼怪都喜欢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诱惑人类 ,后来久而久之就有了“逢魔时刻”的说法。
这当然只是成柯言不喜欢夕阳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某人跟他道别的时候,也是在那样的夕阳之中。
他相信那一定是一个告别,然后过去终于在他的内心坦坦然然的划成了过去,之后的世界才正式宣告开始。他想他应该感谢杉零。
感谢他如此决绝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划上一个句号,不拖泥带水,完完整整的将他的生活重新推回了本该有的样子。虽然当时在他听来,只觉得自己得像个独自看戏的小孩子,到剧终的时候独自失落。
成柯言如此清晰的记得最后的最后,杉零在他耳边说“讷~剧终了~你该回家了哟~”。他的唇就在他的耳边,他的呼吸和他的味道,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以为有些事情会在记忆之中纠缠一辈子,比如和杉零的偶遇,对视,还有最后那称不上离别的离别。
他以为那些场景会一直停留在无法忽视的地方,让他经常想起,让他辗转难眠。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会在心里一直隐隐作痛而每夜不得安睡。
然而不是。
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只是因为杉零,他开始将长久习惯隐藏起来的另一面展开来,那也许是因为杉零的自由和孩子气,让他心中的一部分也开始萌芽,就好像两个孩子撞在了一起,必然欢欣的玩起游戏。
但杉零毕竟是杉零,而成柯言毕竟是成柯言,游戏最终会结束,终还是需要归于各自的个体,即使没有莫靳笙。
杉零说,“我记得你把我抱进他办公室的感觉。”
杉零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
成柯言知道,杉零这个人,并不像一开始给人感觉的那样子,单纯的如童年的糖果一样充满着甜甜的味道。
手术室的灯灭了。
护士推着一脸疲惫的妻子出来了,医生满脸笑意地说手术很顺利,孩子也很健康。
成柯言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拥住妻子说“我爱你”。忘了去看孩子。
她一脸盈盈的笑意,轻“嗯”了一声。
是这样一个静默温柔的女子,却有足够的韧性,所以他们现在能够在一起。
她早知道他是她的相亲对象,但是他却拒绝了,于是她抱持着自己的高傲和不满,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一个人,会拒绝掉与她相亲的机会。本来从来只有自己拒绝别人的。
他其实也是她的第一个相亲对象。
然后她爱上他,然后到现在,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母亲为他准备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在兜兜转转了几圈以后,又回到了原地。
“我爱你。”在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中成柯言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嗯”她躺在病床上微笑。
抱着新生儿进来的护士一时有点发愣。
“宝宝,看你的爸爸妈妈,都不看看你。”护士小姐说道。
于是成柯言这才把孩子接过来,放到妻子面前。
“你说他比较像你,还是像我?”他说。
“像你比较好,你那么好看。”她往那个一直盯着成柯言看的护士的方向努了努嘴,成柯言不明所以的转过去,惹得年轻的护士都红了脸,转身走出了病房。
成柯言轻轻笑笑,伸手把妻子和孩子一起圈进臂弯,他说:“我爱你们。”
那一瞬间,成柯言真的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爱你这种话,即便说出口了也觉得远在天边……”
“……但人有时候,就是想听到而已……”
“……摩天轮这种东西,兜兜转转,总还是要回到原地的……”
“……只是想要试着接近一下天空吧……”
“……无论愿不愿意,总还是要回到地面的……”
那是那天在摩天轮上杉零说的话。他还说了什么?忘记了,都忘记了。
最后的最后,杉零在他的耳边说话。他说剧终了,你该回家了。然后从还没有到底摩天轮舱里跳到地面,管理员在旁边斥责着“多大的人了,不要命了啊!”
然后他的背影在夕阳里远去,像孩子一样不安分的轻轻跳跃着,却那么孤独,然后渐渐模糊。
而自己,被他丢下了。
“听说盛夏出生的小孩子会比较吵呢~”她微微地眯起眼睛。他们都是喜静的人,甚至讨厌人多的环境。
“我们都够安静了,来个热闹的中和一下,其实也不错吧。”他摸摸孩子的小脸。很安静的睡颜,皮肤微红。
其实现在也不算真正的盛夏了吧,过了这阳光最是嚣张的几天,等热浪渐渐退去,夏天就要结束了。
他想说,如果他们能生出个热闹的小孩,才会跌破大家的眼镜吧?不过也不一定,因为成柯言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有着小孩子的成分,这还是杉零让他知道的。
成柯言轻轻笑起来。
小孩子也在笑。
初生婴孩的微笑,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而人长大了以后就会有两张脸,一张在身体外面给别人看,一张在心里只有自己知道。
往往外面的脸笑得开心的时候,心里的脸却哭得很厉害;外面的脸冷静的时候,心里的脸早已经崩坏了。
他一早就知道他看不见莫靳笙的另外一张脸,他对高深的人也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只是他曾经以为杉零是只有一张脸的,开心就是开心,永远都不会寂寞。就像儿时的糖果。
但他就是喜欢他,管他是男的也好,女的也好。
或者可以说,他爱他。
所以他也一直不敢对妻子说“我爱你。”因为不是最,每一次想要说的时候,某个记忆深处沉睡了许久的人就会突然跳出来,然后他就会有莫名的背叛感。
但是杉零说,人有时候,就是想听到而已。
在成柯言终于对他妻子说出第一句我爱你的时候,他突然之间有些恍然,也许杉零不过是一个在等着别人说爱的孩子,所以他会有意无意的接近自己,他只是想听到别人说一句我爱你。即使不是最即使不是保障甚至即使与爱情无关,只是要一句我爱你而已。也许,只是这样而已。
而他没有说,莫靳笙大概也没有。
但这些终究已经过去,于自己而言。
成柯言看到在自己怀抱里微笑的妻子,还有同样笑着的孩子。那是如此幸福的两种微笑,还有他自己的亦是。
也许,一句我爱你,就是有这么了不起。
15
“还有一杯卡布奇诺和一块蓝莓蛋糕?恩恩,好的~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杉零压压头上的帽子,用笔将客人的点单一一写上,然后抬头,甩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再颇有礼貌微微鞠了个躬,转身,不出意料的听到身后的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惊喜和激动声音。
杉零现在是这个茶点店的服务员,干得时间还不足一个月,不过在这里已经很有了些人缘,很多客人慕名而来,多数是附近高中初中的女孩子。
这是北海道的一个小城市,这家茶点店在这里小有些名气,坐在里面就可以看见海水的样子听到海浪的声音,亦有很多旅游的人来访。
杉零轻轻抬头,天空连接着海水呈现出一片清亮,夏末的阳光微微有些耀眼,他取下头上的鸭舌帽甩了甩头,浅棕色的头发随着风的轨迹划出了一道道细碎的弧形,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眼睛里是一片的湛蓝,那是海天相接的色彩。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莫靳笙床上醒来的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往外望去,亦是一片湛蓝无比的天空。
而屋子里是空的,莫靳笙已经去上班了。
坐起来的时候腰间还有些酸疼,床上留有昨夜欢爱的痕迹,杉零呆呆的愣了一会,然后站起来走去浴室。经过饭厅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有早餐,只需热一下即可。莫靳笙总是能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细致到完美。
只是,若不是床上残留的痕迹和身体留下来的不适感,昨夜的那场欢爱似乎就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他如何的抱住他如何的进入他,他的手掌如何摩擦过他的肌肤他的口腔如何灼热过他的身体,那些温度、力度,若不是这一点点残留的痕迹,似乎都可以归为了虚无缥缈的梦境,从来不曾实际的存在过,包括那些我爱你也是。
杉零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我爱你,却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莫靳笙说过一次。
他知道这三个字能证明的并不多,但就好像一种疾病一样,他越不说,他就越想听。即使他知道莫靳笙是爱他的。
是的,知道。他知道他是真真正正的在爱着他,并且想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他能够把他的每一处细致打理,所有一切处理完美,连做爱的时候也尽可能的爱惜,若是女人,一定爱他到死心塌地,至死不渝。杉零戏谑的想。
杉零想起最初知道莫靳笙这个人时,不过是一种小孩子般不服气的心态,不过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个传说中完美的天才,不过是那些不值一提的细碎情绪而已,在有了接触以后,也不过是因为抱持了一种觉得有趣的心情而将它延续了下去。
而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在第二次遇见成柯言的时候, 杉零在莫靳笙办公室门边睡着了,然后成柯言把他抱进去。而其实成柯言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任由他抱他进去,再由莫靳笙看到。
或者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改变,最初那种单纯的只是因为觉得有趣而去接近莫靳笙的心思。
杉零喜欢和莫靳笙作爱时那种疼痛感,那让他觉得实在,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觉得莫靳笙是实实在在的在爱他,没有那些见鬼的完美包围的,真真正正看得见亦摸得到的莫靳笙。所以每次做爱的时候,杉零会很放纵。放纵自己,也放纵莫靳笙。
但即使做爱这种事情,莫靳笙亦很有节制,亲吻也是,拥抱也是,似乎总是他不断不断索取,他才无可奈何的给与。
虽然杉零知道,那是他爱他的一种方式。其实一点也不比自己爱他少。
可是他和他毕竟还是不同,就像他总是一遍一遍的说我爱你,他却只是一遍一遍的唤他的名。
在每一次拥抱到至热的时候,杉零会有一种错觉,他把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他们彼此契合得那么深那么深,那个时候,杉零会觉得他听到他说爱。说了一遍又一遍,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