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贰
寝帐之内,两人各自屏息凝神,是以不大的地方,却连气息之声也不可闻。虽然交投的四目,一则薄雾轻朦,一则水色漫胧,但彼此的晶莹纯色之下,都各自深掩着不同的锐利。
瑗准自是察觉得丽娘看似脉脉的目光早已将自己结结实实的打量了个遍。眼波流转之间,瑗准已猜到丽娘已然认出自己。丽娘不似郑远,想来是瞒不过的。只是还有一处让瑗准甚为不解:丽娘那用于掩饰的目光却并不似作伪。
"那儿有一套干净的医袍,你且换上。"丽娘心下也自徘徊一番,现下还不是摊牌之时,于是开口稍稍缓和这僵持的气氛。
"嗯......"瑗准很是意味深长地应得一声。言下之意便是"各行其事,互不相犯"。
"师姐啊!你动作快些,我去帐外等你,一会儿带你去医帐。"丽娘如此一声"师姐"便是应得瑗准之意,言罢,松开瑗准腕口,转身出得寝帐。
这丽娘究竟何人?为自己解围又是何用意?瑗准一时想不明白,不过就眼下看来,丽娘应当不会不利于己,倒是可以安一时之心。另外,方才听得郑远与丽娘所言,赵遥征应该会常来军中,自己现下有着个可在军中昭示的身份,行事倒是方便了不少。瑗准瞥了眼医袍,虽然看着颇似女装,但较之当日宫中的那袭红杉,到底好得许多,当下便换得,出了寝帐。
丽娘实是难得一见的绝丽女子,生就的温婉清秀,透着些知书得体,较之遥望那一番甜美可人的样儿,别有一番可喜怜人。不过即便如此,丽娘见着换了衣衫出来的瑗准,还是微微一怔。那一丝淡淡的妩媚,平日里宽袍重甲,不易察觉,现下这一番装扮,便叫丽娘是女子,也自叹弗如。
瑗准见得丽娘如此,只道自己衣着有什差错,颇为尴尬。
"嗤......"丽娘见得瑗准这番窘样,轻笑得声,也算是掩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之色,"跟我来......"言罢便转身离去,瑗准只的快步跟着。说也奇怪,这丽娘方才架着瑗准(方才那"扶"颇似挟持)之时,不无太多异样,此时却很怕与瑗准并肩而行似的,越走越快......
医帐离此不远,不多时便到。果然,伤者已然将偌大的医帐挤的满满当当。细看这些个伤者,刀伤箭创,一概全是外伤,看着倒似这战事正酣,哪像是平日训练所致?"这赵遥征如此练兵,折损也太过了吧!"瑗准不由暗叹。
上回郑远遇刺,伤重难治,各军医皆是束手无策,后亏得丽娘救治,方始安然。自此军中军医便皆归丽娘差遣。现而今,丽娘多带一人来此,他人自是无异议。
"师姐,你且帮他包扎,我先扶此人进取箭。"丽娘到的这人群之中反是自然的不少,当下便要扶着一大腿中箭之人进去内帐。
"我来吧!"虽然此时瑗准已然知道丽娘身手不弱,但见着此中箭之人甚是魁梧,还是怜香之意大甚,当下将那人手往自己肩上一挂,半扶半抬着便进了内帐。
丽娘欲待阻止,已然不及,加之耳畔"嗡嗡"的皆是旁人议论之声,闹得丽娘脸上一阵发烧,只得也迅速跟入了内帐。
其实旁人不过是在惊叹军营之中除了丽娘之外居然又多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原谅哈!军中大都是山野村夫,这形容个人儿,自也粗陋!)只不知丽娘为何这般忸怩......
入的内帐,丽娘见瑗准已然将伤者麻醉,举刀正在切开箭创,微微一怔。要知道,瑗准在军中多年,身历战争无数,就算自身所被之伤亦自不少,这寻常外伤,瑗准自是治得。丽娘想是也即想到此处,也不多问,低着头在一边准备缝合伤口之线。
瑗准将伤口切开少许,用力一拔,随着箭头被起出,一股血自也喷溅而出,丽娘似是心不在焉,居然被血柱溅得满脸......
"嘻......"瑗准见状甚觉好笑,丽娘这般怎的竟会成了军医?接过丽娘手中针线,开始缝合伤口,由于瑗准力大,按着因疼痛挣扎的伤者,是以没几下,伤口便缝合妥当。
回头见着丽娘正自用手使劲蹭着脸上的血污,这不蹭便罢,现下将血迹蹭得开了,倒是"满脸通红"了。"怎的?丽娘想做关公不成,将脸抹得如此之红!"瑗准说着有些玩笑之色,拿起一旁的纱布,帮丽娘轻轻擦拭。
"我......自己来......"声音几若蚊吟,一把抢过瑗准手中的纱布,别过脸去。想来丽娘此时早已霞色满布,好在这血污满脸,应该不至于被人察觉。
其实瑗准早已料到丽娘乃是他人所派的无间之人,只是这个"他人"究竟是谁?现下还不得而知。似丽娘这样的人竟会如此羞怯,瑗准实是始料未及。瑗准本是爱闹之人,故意凑近从丽娘身后探出头来道:"怎的?看我就看的如此出神?"
"你......"丽娘方才擦净的脸倒似比染有血污之时看着更红了,"让开......"说着一把推开瑗准......
"丽娘......"便在此时,郑远忽而闯了进来,"你不是很想见皇上吗?皇上明早便会来此阅兵,倒时我为你引见......"见着瑗准如此装扮,郑远一愣。瑗准立时将头转了过去。郑远从未见过瑗准女装,虽然一直觉着瑗准相貌过于俊美,但重甲之下,从未多想。是以此时见到瑗准如此装扮,倒是于瑗准这"师姐"身份又多信了几分。
"将军啊!这样啊!那右营的兄弟是不是又多征了些?现下究竟有多少人啊?"丽娘与郑远对话,立时换过一付柔媚之声,"劳将军来此亲自相告,丽娘很是过意不去,还是先扶将军回帐吧!师姐,这儿麻烦你先照顾下。"说着便扶着郑远出去。
瑗准一听便知丽娘如此亲近郑远乃是为了探听消息,但不知怎的,总也有些不是味儿。好在医帐事忙,瑗准也无暇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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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丽娘寝帐。颇为尴尬的是只有一塌......
"我去外面睡!"丽娘好容易挤出这话,确是再不敢正眼看瑗准。
"我不是你师姐吗?你睡这儿不碍的。"当初在嫣柳巷时也未见丽娘如此,瑗准觉着很是好奇,忍不住要戏弄一番。当下抱过丽娘,往床上一放......
"嗯啊......"丽娘低声惊呼因咛。
"还是我去外面睡吧!"瑗准说着留下心尚自悬在喉口的丽娘,转身出帐......
瑗准出帐,其实哪有睡意,趁着夜色,前去练兵场一探究竟。"这赵遥征果然狠,只练兵场弩机四布,刀阵寒光,这般练兵难怪伤者这样多......"瑗准心下暗道。
"皇上,你不是说明早来吗?怎的这深夜便至?"瑗准听得是郑远之声。
"这深夜忽至,方可看的我军真实军貌。传令点兵。"赵遥征下令道。
瑗准觉得事有不妙,果然,不一会儿便灯火通明。好在瑗准见机得早,早已溜回丽娘寝帐。一个翻身上床,丽娘一惊,瑗准恐其出声,伸两指在其唇上轻按得一下。黑夜之中,丽娘不明就理,还道是......顿时浑身过电般的一颤。
"将军点兵......"帐外传来号角声......
丽娘警觉的起身,瑗准向她示意噤声,于是丽娘到得嘴边的疑问又生生吞了回去......
瑗准也察觉到两人现下的情形颇为尴尬,听得帐外除了人行之声,并无异动,想来皇上此时应忙于阅兵,不会来此,于是便道:"夜晚练兵,必有人伤,我先去医帐打点......"说完便出的寝帐。
这不出去便了,这一出来竟与赵遥征完完整整的一个照面。原来郑远这便欲为丽娘引见......
伍叁
话且说回契丹这边......
赫致一呆之后回神细想,自然料到是客庆暗中捣鬼,虽然那张牛皮纸不似作伪:"哼!你这样多费心机不就是要我攻朝丽,劫遥望吗?好!我便遂了你的愿。"赫致切齿道,"父皇,儿臣明日便出征朝丽。只不过国中最是容不的这等挑唆之人。且将萧融拿下,待战事告捷之时再行发落。"赫致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样一说,萧融之指,便成了为达目的手段,而非不利于己的实证。
众人见赫致下的此令,皆是一愣,各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赫致,你......"萧融不想赫致居然忽而这样铁腕,"你假公济私......"
"父皇,你意下如何?这些年契丹拓土开疆,你还不信儿臣吗?"赫致重兵在握,军功卓著,确实不由得人不信。
众人见皇上默许,当下侍卫便将萧融带了出去。
赫致在赌,他也不愿信、更不可信牛皮纸上所述。客庆一众的势力,早就对自己虎视眈眈,现下不得不回击,却也将自己逼得背水一战的境地。
第二日,赫致点兵启程,这回出征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瑗准啊!你可是回了朝丽?"赫致心中暗叹。这场仗,胜,便亡了朝丽,也亡了自己的奢望;败,自己难容于契丹不说,还有华夏在一边觊觎,契丹危矣。所以这场仗还没打,赫致就注定是输家。现在赫致唯一指望的便是瑗准能赶回朝丽,履行那个"敌人"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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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城这边,瑗准与赵遥征在这等情形下相见,各自震惊......
"这位是......"看得出赵遥征强自镇定的问道。
"回皇上,她便是丽娘的师姐。"郑远知皇上"误会",忙解释道。
"师姐?"赵遥征的神色显是不信,"朕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回宫了......"
"皇上......"郑远不料皇上竟会忽而变卦,急道。
"这位便是你所说的医术高超的女子的师姐是吧!正好来帮朕治治这顽症。带他回宫!"言罢便拂袖回宫。
瑗准尚无任何解释之机,眼下重军所围之下更无脱身可能,便被强行带回镜城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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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遥征寝宫。
"都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靠近此处!"赵遥征圣谕一下,顿时偌大个寝宫就剩下瑗准和赵遥征两人......
此处于其说是帝王的寝宫,不若说是将军大帐更为适合,东首的一排屏风之上所绣乃是自华夏至契丹腹地绵延数千里的地图,往东竟也囊括了朝丽在其中。屏风之后的几案之上奏折排布,看得出一旁的玉玺油印允自未干......
"小可,朕还道你已遭不测,不想现下竟而在此处见到你......"赵遥征有点激动地将瑗准搂在怀中,便如儿时安慰受了惊吓的瑗准一般......
"皇上自重......"瑗准轻轻推了推遥征。那声小可这样熟悉却又出奇的陌生,因为称自己"小可"的人竟然是"朕"。师兄的胸怀温暖依旧,甚至是炙热的,只是没有多少地方是留给自己的了,瑗准明显觉得当中隔着一物--叫做"野心"。
"怎么?小可!才数月不见,便生疏了吗?此处既无外人,不必拘礼。"遥征松手,满脸笑意的看着瑗准道。只是这样的笑意已然非复当年的纯真,甚至于与数月前也有很大的不同。笑容,同样带着帝王的威严,有中种拒人千里的可怖。
"皇上认错人了,小民不是小可。"难怪承函要瑗准小心赵遥征,果然这短短数月,赵遥征已然彻底变了,现在赵遥征唯一的身份便是华夏君主。既然如此,瑗准如何可在他面前曝露自己的身份,看看那屏风上的地图,无论华夏,契丹,还是朝丽,竟然全无界限,赵遥征的野心之大昭然若揭。
"不是?难道你当真是丽娘的师姐?嘿嘿......"赵遥征一把挑起瑗准下颚,玩味的鉴赏着这样难得一见,却魂牵梦绕的秀色。
"不是!"瑗准看着近在咫尺的皇上的脸,念及数月前误会之后赵遥征那紧张,懊恼,夹杂着惊异不定的纯真神情,现下早已换过一脸霸气。瑗准知道以赵遥征的精明,自己定然是瞒不过的,但是同样也猜到赵遥征见到自己激动的真正原因,瑗准不想为其利用,只有不认。
"那你是谁?"赵遥征这几月的君临天下,令出必践,被顺从得早已不知耐心为何物,当下厉声道。
"似我这等山野小民,说出来皇上也不会知道......"瑗准不动声色道。瑗准也非易与之辈,难不成这样便会被吓着。
"是吗?"赵遥征阴阴一笑,忽而低头往瑗准那艳红的柔唇按去。
瑗准于遥征此举始料未及,不及细想,立时身子后仰躲过,同时伸手挡住遥征逼近的嘴。便在此时,赵遥征趁着瑗准手臂上抬之机,拦腰搂过瑗准,借着瑗准后仰之势将其按倒在床榻之上。瑗准立时回掌向遥征胸口拍去,不过遥征显然早已料到,伸手挡在胸口,如此一来,瑗准双手正巧落入遥征之掌,遥征力大,用力一按,便将瑗准手按到床边,牢牢扣住。
"你......"瑗准不想赵遥征竟会如此,怒得紧咬着下唇,一时语塞。
"你不只是个小民吗?这普天之下,皆为我所有,自也包括你在内......"赵遥征得意的笑笑道。在遥征看来,满脸怒色的瑗准双颊绯红,愈增娇艳,低头咬住瑗准衣带用力一抽,外衫即敞,露出两纤锁骨,一抹肌肤,"嘻嘻!居然比小可还白得少许......"
瑗准忽而将头微侧向左边,轻扬嘴角,挂上一脸笑意。这一来,原本飞霞的脸庞倒似娇羞之色。这咬了许久的薄唇,得以松开,更显艳红,一副诱人情动之意。
果然,遥征经不住那丹色所惑,深吻而下......
就在遥征低头之时,瑗准觉着按着自己右手的力稍有些懈,即用力一抽手,就在遥征即将吻到之际,一巴掌甩了过去,同时趁着遥征吃痛之时,一侧身,向床边翻去......
遥征一觉瑗准右手挣脱,便知要遭,果然左脸颊上随即一阵麻辣传来。见着瑗准才一翻身,背向自己之时,立时将其双手反扣,交叠着,再将其身子反转过来,按着其肩头。这样一来,瑗准双手便被他自己紧紧压在了身下,而遥征也即腾出一手,解得衣衫......
遥征一起始不过是要逼得瑗准出手,好逼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图后事。现下如此一番纠缠,虽然确定此人是瑗准无疑,但是却不愿就此罢手......
伍肆
瑗准原本也以为遥征此举无非是试探自己,虽然没想到遥征会使如此手段,但料来不会真的下手。但现而今从遥征那凿凿的目光之中,瑗准知道自己错了。寝宫四周密不透风,其中一只暖炉,焰火正炙。然而瑗准却觉着半敞的胸膛之上传来的是彻骨的寒意......
"住手!"瑗准忽而道,语气之中不见愤怒,唯余神伤。
"怎么?"遥征被这并不甚响的一声,寒战得一下,暂且罢手,深望着瑗准布满锐利却水泽温婉的眼眸。
"你不是想要答案吗?好,我便是李瑗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皇上!"瑗准毫不避讳遥征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你果然是小可!"言语之中颇为兴奋,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句"皇上"很是刺耳,许是已然被如此称呼得习惯了。动作柔和得不少,却并无放手之意。
瑗准不想自己已然承认,遥征还是如此,竟然完全不顾师兄弟情谊......瑗准无奈,只得扭过头,不愿再看遥征拿除了霸道和野心在无他物的嘴脸。一瞥眼间,见着凝麾剑赫然便匿于床榻里侧,纱幔之下。
"师兄!嘶......"瑗准忽而柔声呼痛,这一声"师兄"当真荡人心魄。
遥征这才发现,瑗准肩头皓白的凝脂上已然留下了一爪瘀青,爪印还衬着红边......遥征心头闪过一丝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