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多日不见,不曾想四弟竟然也会与宴。"先开口的是那克察。
"父皇之邀,怎敢推托?大哥近些日子身子可好?"赫致关切的回问。
"唉......还不就是如此。"那克察幽幽的道。
"四弟,比起大哥,我倒更关心你啊,你半个月来足不出户,我还道你也病了呢?"这次开口的是客庆,明显话中带刺。
"劳三哥关心了,小弟无妨,只是公事繁忙,不得空闲罢了。"赫致也非易与之辈,言下之意便是嘲讽客庆无事可为。
"少了镜城之事,四弟竟还如此繁忙啊?"客庆狠狠地揭着赫致的疮疤。
赫致一时语塞。便在此时,皇上驾到,众人皆噤声。皇上年纪并不甚大,头发微白,望之也就五十许人,但身体并不甚佳,时不时的咳喘。
宴会便算正是开始了,果然,余羌国进贡的珠宝灵药皆是上等奇珍,余羌国的舞娘也个个身材曼妙,面容姣好,舞姿也很是独到高超,与宴的众人尽皆瞩目,津津乐道。唯独赫致呆呆出神,心有旁骛。
"赫致啊,你三位皇兄都已大婚纳妾,子嗣不缺,唯独你常年征战,仍无娶妻,不若今日选得一位,就算是我儿的侍妾,你看何如?"皇上满心关切的言道。
"谢父皇的好意,但侍妾之事,儿臣想是不必了。"赫致心不在焉的推托道。"父皇,儿臣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这倒不完全是托辞,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实在让现在的赫致不胜其烦。赫致说完便走了。
赫致才回府不久,赫什就跟着回来了。赫什冲进赫什书房,兴奋道:"四哥,父皇说的对,你都二十二了,是该纳妾了,你看,我帮你挑的,是所有舞娘中最漂亮的,你喜欢吗?"
赫致见弟弟身后跟着一女子,姿容清丽,抱着一堆鼓鼓的东西,对这个宝贝弟弟,赫致很是无语,只得道:"她也比你大不得多少,弟弟既然喜欢,不若留着等你大些,陪你吧。"说着还是埋头于桌上的文书地图之中。
赫什有些不高兴了,道:"四哥,你怎么这样啊?算了,那,这包药材都是上品,你最近要的多,我特地为你向父皇要的。"
赫致有点惊讶,抬起头看了赫什一眼,道了声谢。从那舞娘手里接过药材,便匆匆出的书房。
贰伍
赫致穿过回廊,转过厢房,七转八弯方始来到后院深处,此处平日很少有人来。花团锦簇之中建着一幢二层小楼,赫致匆匆来到楼前,开得锁,入得门,便急急冲上楼。
二楼是一间精致的雅阁,床榻、几案、书架、花格,所饰无多,却很清雅,布置得颇有江南意味。
之前似乎很匆忙的赫致当真来到雅阁,却变得一步一顿、蹑手蹑足,眼睛死死的盯着里屋的床榻。床榻之上躺着一人,盖着被子,静静地躺在那儿,静得甚至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赫致不由得也摒住了呼吸,缓步移向床边。
从门口到榻旁这几步路,赫致像是走了数年一般,好容易来到榻边,刚想伸手却又缩了回来,顿的一顿,终于还是伸手探了探床上之人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却绵长,无什大碍。"赫致此时才放下心中大石,就着床榻坐了下来,一个人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床上人所言:"你上次破我突袭之阵,我出神地想了数日还是不甚明了,你什么时候才可给我个解答啊?"顿的一顿,看了眼床上毫无反应之人,续道:"好吧,睡着也好,不似醒着时那么捉摸不定,唉,我去替你熬药。"言罢,有蹑手蹑足的下了楼。
待赫致熬完药在上的雅阁,见床边已多了一人,赫致一愣。
"四哥,难怪你这些时日要的这么多药材,又不见去出。原来是为了救他啊!唉!他怎么伤得这么重啊?"赫什见赫致走的古怪,便跟到了此处。也是今日赫致有些失神,不然也不会没有发现赫什这条尾巴。
"你来此作何?"赫致不理会赫什所言,声音有些严厉。
"四哥,这半个月来,你常常失魂落魄的,今天尤其严重,我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嘛。"赫什有些委屈的言道。
"什么‘失魂落魄'啊,跟你说了,汉人的词不会用不要乱用。"虽是责备,但念及弟弟也是担心自己,赫致的语气已轻得不少。说完端着药走到床边,轻轻扶起床上那人,将他的头靠在自己左肩,左手端碗,右手轻勺起一瓢汤药,吹了吹,确定不会烫到,才喂入此人口中。
"四哥,这半月来你都是亲自熬药、亲自喂他的?"赫致的举动,赫什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醋意"我病了的时候,四哥都没这样照顾过我。"
"你哪轮的到我照顾啊,你一病,父皇便会派一堆御医围着你转,我连见你一面都要杀入重围。"赫致笑着看了一眼赫什道。
赫什想想也是,旋即又不解地问道:"那四哥为什么不也让御医来照看他呢?"
"这个......先前他与我是见面便兵戎相见的关系,所以......不方便让外人知道此事。"赫致的表情颇为忸怩"所以今日所见切不可外泄,知道吗?"向赫什勒令道。
"真没想到,这么貌美纤弱的女子,功夫会如此之好,竟然能和四哥兵戎相见。"赫什赞叹道:"难怪四哥要亲自照顾,如此一来,待这位姑娘好了便会感激四哥,到时候四哥便可金屋藏娇了。"
赫致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想笑,总之,听了赫什这番自以为很有道理的言论后差点把药碗打翻了,斥责道:"我叫你不要乱用汉人的词。听到没有?"
"我怎么又乱用了?"赫什忽然叹的一口气,"唉......早知道四哥藏着这样的美人,我刚才就不必把三哥看中的女子硬要过来了,弄得三哥很是生气。"
"你是说你得罪了客庆?"赫致一惊,喂到怀中人嘴边的药,径直往那人鼻子里灌去。
"咳......咳......咳咳......嗯......嘶......"怀中人一阵咳嗽,接着嘤咛几声,像是在呼痛。
赫致立即将手中的碗交给赫什,极尽缓柔的将他平放回床上,一回见,紧闭了半月之久的秀目,此时竟然眼帘半起,"瑗......"默的收口,顿了顿"你醒了。"话语中满是激动。
但那只是失神的一瞥,旋即又合上了。
"你先回去吧,今晚我留在这里。"赫致对赫什言道,却并未回头,"记得今日所见不要张扬。"
"好吧,那我先走了。"在赫什眼里,赫致严肃起来是很威严的,见自己四哥都下逐客令了,虽然不愿,也只得离开。
赫什走后,赫致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满眼关切,却并不言语。渐渐的,许是累了,亦或是迷醉在那秀眉微蹙的凝脂雪颜之中,赫致便趴在床沿睡了。
翌日,赫致耳闻一阵悉窣声,惊醒过来,但见床上之人蜷缩在床角,惊恐未定的望着赫致。
"李瑗准,你终于醒了啊......"赫致的话语之中写满兴奋。
贰陆
晨曦透过镂空的窗格斑驳地铺洒进来,映在床角之人的脸上,精致纤巧的脸庞,通透晶莹的双颊,婉柔娇秀的剪眸,润泽丰盈的薄唇......此人不是瑗准却是谁。然而,精致纤巧的脸庞令人心疼的愈发清瘦,通透晶莹的双颊令人心痛的散布血痕,婉柔娇秀的剪眸令人心伤的惶恐泪蒙,润泽丰盈的薄唇令人心碎的紫青散融......
"瑗准啊,你可知你这一睡便是半月啊......呵呵......现下终于醒了,醒了就好。"赫致极力想用缓和温婉的语气却仍然透露了难掩的兴奋,说着去扶床角的瑗准。
瑗准下意识的往里有缩了缩,眼中透着尽皆是惶恐不安,犹疑不定。
赫致自觉失态,再怎么说,之前两人是死敌,瑗准才醒便面对着自己,难免会起心防备,于是对着瑗准微微一笑道:"我既然救你,便不会起心害你,你大可放心,你身上的伤药需的天天更换,不若我先替你换药吧。"
瑗准仍然瞪着赫致不语,良久,似乎相信赫致并无恶意,眼中惊恐之色退的些许,微微点了点头。
赫致从柜格上取过伤药,轻轻地擦拭过瑗准脸上的伤口,瑗准脸上的伤均为擦伤,都不甚重,这半月经过赫致的细心照料,以好的大半,也不曾留下什么疤痕。
"嘶......"伤药的渗入让瑗准不由的呼痛,微微蹙了蹙秀眉,脑袋不禁往一侧别过。
赫致这半月以来所照料之人向来全无反应,此时瑗准一躲,赫致倒有些慌了手脚,"很疼吗?"
瑗准看着满脸关切的赫致,轻轻摇了摇头。之后,赫致再上药时,虽然人很痛楚,但瑗准始终轻咬着下唇,忍着没吭声。
脸上的伤口本就不多,一会儿药便上完了。
"这个......瑗准啊,你出来一点,我好替你换药,你身上的伤口都很深,才结住不久,要小心看着,免得感染。"赫致的神情有些忸怩,但听得出关切之意更甚。
瑗准这才发现自己裸着上身,两抹薄霞飘上脸颊,好在缠满布带,倒并不比穿着衣服露的多,看了看赫致,确信其全无恶意,便冲着赫致微微一笑,往外挪了挪身子。
赫致眼见心下一震,当下不敢多看,认真地去揭原本敷着的伤药。伤口果然好了很多,原本的血染,已然变成道道殷红的结口。赫致包的很是细心,每道创口都敷着一层薄薄的、均匀涂抹着伤药的棉布,唯恐棱到瑗准,接口处总是小心的塞紧实,包完也不见计得一个结。
"你伤得很重,身子虚得很,躺下多休息会儿。"赫致不敢抬头看,见瑗准乖乖躺下,便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四哥。"便在此时,门口有人轻声唤道。"吱呀"一声,门开了,赫什端了一锅粥进来。
"我们的小王爷何时会熬粥了?"赫致看着赫什小心翼翼的样儿,玩笑道。
"呃......"赫什脸一红,"是尹娜熬的,早膳时候没见你,所以熬了粥想给你送来。"
"尹娜?"赫致茫然的问道。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舞娘,我知道四哥不愿外人前来,所以就自己送来了。"赫什边解释道,边盛得一碗递到赫致手里。
"她倒还挺有心的。"说着接过碗,却并不喝,勺的一勺,吹了吹,送到瑗准口边。
"我......"瑗准待说什么,但一口粥已然喂到了口中。
"你这几日昏迷,多半都是靠着人参续命,不曾吃过多少东西,现在腹中定然空虚。"说话间,第二口粥有喂到嘴边。
"四哥,她醒了呀?也是,在我们英明神武的四王爷的照料下,他怎会不醒?"("英明神武"和照料貌似米啥关系,赫什乱用成语的本事还真是......)赫什愣愣的看了会儿瑗准,道:"唉,果然比尹娜美得许多,四哥呀,我看待会儿你去三哥府上时,就把尹娜还给三哥吧。"
"去三哥府上?"赫致又自不解。
"喔,刚才三哥派人来请你前去他府上,说是要商议要事。现在来人还在府外等您回信。"赫什好容易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是来给赫致传信的。
赫致微一沉吟,知道客庆相邀,定非善举,对赫什道:"你先去回那人,说我一会儿便去。"
赫什走后,赫致匆匆喂完瑗准,关切道:"你且在这儿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着转身欲走。
"王爷。"瑗准拉住赫致的衣角,"我......"
"你管我叫什么?"赫致惊问,听见"王爷"两个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才小王爷不是说您是四王爷吗?我便唤你作‘王爷',这有何不妥吗?"瑗准清澈的眼眸里眨巴着疑问。
一道惊雷划过赫致心头,瑗准他......
贰柒
"你告诉我,我是谁?"赫致一把抓过瑗准的肩头,激动的晃了晃,问道。
"啊"伤口被震,瑗准不由得呼痛,似乎是被赫致吓倒,怯怯的轻声道:"你不是四王爷吗?"
赫致听得瑗准呼痛,自知过于激动,放开了瑗准,不甘心的又问:"那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王爷唤我作瑗准,我可是叫瑗准。"见赫致温和了些,瑗准大着胆子说道。
"那你可知自己是何身份?你我是何关系?如何受的伤?如何会来此处?............"赫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便有了这一连串的问题。
"啊......啊......"瑗准捂着脑袋使劲晃,发出痛苦的呼声。
"不要回答了,我不问了,不问了。"看着痛苦万分的瑗准,赫致怜惜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王爷,不要走,我......"不知怎的,瑗准似乎突然感到一阵惶恐不安,伸手挽住了赫致,不愿让他离开。
赫致此时心里五味杂陈,眼见着眼前的瑗准再也不是那个处处胜己一筹,使自己日夜难安却又不得不敬的李将军了。实在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悲。看着瑗准无助且不染俗尘的秀目,感受着那双挽着自己还在微微发颤的小手,心道:"许是天意吧,才要我赫致好好照顾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死敌。"怜爱之心不由大甚,柔声道:"先前之事记不得,便不要再想了,现在起你叫赫准,以后也不要称我作王爷了,叫四哥就好。"
"吱呀""嘭"赫什闯了进来"四哥,那人说三哥吩咐让他随你一同前去,啊......"忽然见到搂在一起的赫致和瑗准,惊叫一声,慌忙转过头去,"嗯......这个......我会视而不见的,四哥啊......你们两个可以继续卿卿我我......"说着,便想往屋外溜。
"视而不见"还"卿卿我我"?若非赫致身体好,估计就当场吐血了也说不定,对这赫什大声喝道:"站住,警告你这小子,以后再乱用汉人的词,小心我揍你!"一向威严有礼的赫致此时竟然恼羞成怒,口出粗言。
赫什只的转身,此时赫致早已将瑗准放回床上,除了瑗准脸上与苍白脸色不副的两片红云,和赫致满脸的怒意,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赫什赔笑也似的脸抽了抽道:"三哥的人在外面等你,四哥何时走啊?"
赫致看了眼一脸不舍的瑗准,道:"你去告诉来人,就说我很累,三哥的好意心领了,日后再去府上拜会。"
赫什巴不得早些离开这尴尬之地,应得一声,便急急出得门去。
虽然赫致心知,这次不赴客庆之约,以客庆的狭窄心胸,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即便是去,那多半也是鸿门之宴,要全身而退,也定会得罪客庆。再说,眼前没有过去的瑗准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依赖,像个孩子,任谁都不忍心撇下他。
赫致好不容易哄瑗准睡了,这才离开,去了书房,毕竟镜城失守,来自华夏的威胁不得不防。
之后的日子大抵都是如此,赫致每日来看瑗准数次,给他送饭,替他换药,然后总是得哄他睡下,方才离开。如此又过的月余,瑗准的伤大半已然痊愈。将近两月的调养使得瑗准比之峥嵘岁月时又娇嫩的几分,出落的愈加明艳动人。而自从那次尴尬后,赫什也很少来此,即便来也小心翼翼,是以,直到如今也只知赫致唤瑗准作"小准",而且一直认为瑗准是女子,对其身份无丝毫起疑。只是渐渐伤愈的瑗准似乎越来越不安分,没有了当初的生份,变得胡闹了不少。
这一日,赫致提早批阅完公文,便匆匆回到雅阁。入得屋内,却不见了瑗准的影子。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以瑗准以前的身份,现下身处契丹,倘若为人发现,定是......而且,现下的瑗准完全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