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着父母回来。
不知等待了多久,或许是两三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三分钟。
别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走得极为缓慢的脚步声,环绕在有些空旷的宅院里面。
林晚晴住在最顶层的阁楼上,这里冬冷夏热,好在南方的天气还算温和。
咚咚咚
陌生的脚步声,路过每一个房间,把门打开,看到没人后又合上。
如果林晚晴能看见,她会发现院子里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从轿车上下来,三个西装革履一米八几的强壮黑西装男人。
很像电视剧里的□□形象,在业内有个更专业的名词——私人安全顾问。
“董事长嘱托您立刻回首都,这里不安全。”
“首都更不安全,帮我找几个靠谱的医生,我在这里养伤,你们别跟进来。”
小孩子的警惕性很高,她敢知道可能有陌生人闯进来,跌跌撞撞地慌忙打开柜子的门。
因为失去视觉,她只能摸索着门艰难打开,整个人缩进去。
她的衣服很少,身子也很小,勉强可以把自己关在衣柜里。
是父亲母亲回来了吗?
不对,听脚步声不像。
无助的少女,用手紧紧捂住口鼻,不让哭泣声引起“歹徒”的注意。
雪白的小脸哭出红润的粉色,本该灵动的双眸失去聚焦,惊恐地望着黑色的虚无。
咚咚咚
小朋友吓得浑身又是惊恐的一颤。
“人果然在这里。”
简单休息过两日的宴秋可以勉强站起来,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牵扯到身上的伤,疼痛都会折磨着脆弱的神经。
时时刻刻会失血晕过去。
纱布被血色渗透,变成刺目的红。
还没成年的宴秋没有快三十岁的从容和淡定,但脸上的孤傲和清冷一如既往。
她平淡的目光扫过一塌糊涂的阁楼,这里的家具很简略,地板上有一杯洒掉的水,满地都是玻璃碴子。
然后的安全顾问扶着宴秋的手臂,“人就在里面。”
黑色皮靴踩在玻璃碴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突兀地斜着放的桌子,能看出这间房间主人的慌张。
林晚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她止不住颤抖的身体,让本就不坚固的衣柜发出悲鸣。
“您的伤口没有愈合,现在应该躺在病床上休息。”
男人刻板的声音,和这个还算温馨的房间格格不入。
宴秋执着地盯着柜子门,她谢绝了旁边人的帮助,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柜子门口用力一拉。
惊恐的小兔子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
没有聚焦的眼睛,让她整个人变得像个精致的玩偶娃娃。
还没有长开的小脸,难以掩盖漂亮的姿色,脸上的血和泪水让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昳丽。
“好漂亮的小朋友。”
宴秋把手放在她的头顶,“把人一块带回去治吧。”
在仓库缺口往里钻的小朋友就是她。
时光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晚晴的眼睛依旧看不见,但已经不会疼痛。
在首都来的医疗团队的治疗下,宴秋的伤口每天都在愈合,如果没有可怖的疤痕,已经看不出她是一个病人了。
樟城的春天只有区区两个星期,立刻进入到夏天的怀抱里。
“姐姐帮我拉一下拉链!”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还没有生起羞耻心,她不管不顾拉着后背绽开的连衣裙,跑到宴秋面前,“拉链扣不上。”
“跑慢点,小心摔着。”
肤色莹润洁白,身体瘦小,有着幼女特有的娇憨,在宴秋的照顾下,好不容易长了一点肉。
宴秋立刻低下目光,“好。”
她一只手拉着林晚晴的领口,遮挡住里面的一片雪色,另一只手把拉链往上提。
“姐姐!村口在蒸青团,”林晚晴撒娇似的坐在宴秋怀里,抓抓她的袖口,“艾草叶做成的,青团很好吃,里面是村口阿姨亲手做的豆沙馅,甜滋滋的。”
身高直到宴秋腰部的林晚晴埋在她的怀里。
“好姐姐陪我去看一看好不好。”
小妹妹扭动着身子,把宴秋的衣服弄得一团糟,“村口的苦橙花也开了,很好看,我现在看不到,姐姐替我看好不好!”
撒娇是小孩子的天性,她以前和母亲撒娇时,母亲的表情很难看,有时候会扬起手给她一巴掌。
母亲大声呵斥她“作为女人我懂你什么心思,你休想勾引你爸!”
小孩子忘性大,只记得这段日子姐姐对她的好。
宴秋被她缠得没办法,“你牵到我伤口了,别闹,安分一点。”
宴秋的声音很冷淡,林晚晴在里面听出了纵容。
“姐姐……”
宴秋无奈,“我陪你去就是了。”
她扶着栏杆站起来,身后安静站在门口的人打算来扶她,被宴秋挥手拒绝了。
“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宴秋牵着林晚晴的手,“小心前面有人,你往左边走一点。”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牵着手,走在卫生所里斑驳掉漆的走廊中。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林晚晴,晚安的晚,晴天的晴。”
宴秋嘴唇动了一下,“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她眼见着小姑娘失落了片刻,最终抬起头,扬起了漂亮的笑容,
“你记得我的名字就行!你在大街上喊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了。”
小小的孩子在宴秋的搀扶下走下楼梯,紧紧抓住宴秋的手。
她愣愣看着无比信任自己的孩子,心里不是滋味。
“治疗眼睛是不是很贵,都怪我,我怎么那么不小心,万一被家人知道把自己弄受伤了,要花钱治病,他们一定会生气。”
林晚晴小声嘟囔着,心里的担忧。
宴秋尚且年轻的内心被钢针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不用你出钱。”
她心中奇怪,按照林晚晴家庭的装修和面积,在当地应当算小有资产,而且母亲是亲生母亲,并非继母,在家庭中的地位应该不错,怎么沦落到睡阁楼?
“小心点!”
宴秋回过神用力拉住林晚晴的手腕,“前面有个坑,你慢点走。”
说时迟那时快,瞎了眼的林晚晴牵着宴秋的手,以为面前的地面是一片坦途,谁都要到踩进去后身体急速向右摔过去——
少女身体失去平衡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被立刻拽住。
“眼睛瞎啊,看着点路!”
开拖拉机的大爷从两人面前趟过去,狠狠啐了一口。
“对不起,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林晚晴垂眸小声道歉。
她像以往一样轻轻拉着宴秋的袖子,却没有迎来温柔姐姐的摸摸头。
“你生气了?”
林晚晴巴巴地看着她,可没有聚焦的眼睛,露出这番神态有些渗人。
“我背着你,你小心一点。”
伤口未愈合的宴秋找了个没人的路边,半蹲在地上,让林晚晴勾着她的脖子,她一只手托在林晚晴的腿上,那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弯。
轻飘飘的小姑娘像只树懒似的挂在她后背上。
林晚晴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背起来。
“哇。”
两人的身体都很差,少女的情谊在不知不觉中肆意流淌,发酵。
颇有了点相依为命的架势。
“青团要五毛钱一个,我身上有一块五,能买三个,姐姐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男人,一定很辛苦,我们一人吃一个。”
林晚晴单纯稚嫩的嗓音在宴秋耳边响起,每一下吐息都喷洒在她的耳廓上。
“嗯,我来付钱。”
“我有钱!我身上一共有一块五呢!”
“真棒,不过我来付钱。”
……
林晚晴靠在窗边的摇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眼睛懵懂地看着不远宴秋正在照顾山茶花。
来到熟悉的地方,她记起了一点以前发生的事情。
有点好笑,她和宴秋抢着付款。
自从有那次不慎摔跤,差点被拖拉机撞上的事情后,宴秋到哪里都背着她。
在宴秋身上总是能闻到药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睡醒了把哈喇子擦一擦。”
林晚晴以为她只是开玩笑,手碰一下嘴角……
她把身上盖着的宴秋的外套,弄脏了。
林晚晴立刻抽纸巾,把那一块深色的印记给擦干净。
“晚上我做了一点青团,里面有红豆沙馅和乳酪口味,先垫垫肚子?”
宴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她身上还带着山茶花的香味。
好温柔的一个人……
“睡傻了?”
宴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傻不愣登的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
林晚晴:“……没。”
她用爪子揉揉被揪红的脸,把梦到的过去和宴秋说了一遍。
在餐桌上热腾腾的青团用勺子分开里面的乳酪化成黏稠浅黄色的流体,包裹着略带苦味的艾草青团。
这本不是春节该吃的东西,但宴秋想吃了。
“刚见面时对你太凶了,早知道应该对我们的兔子小姐温柔一点。”
林晚晴红着脸嘟囔了一句,“我不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宴秋笑了,“来尝尝是我做的青团好吃,还是村口那个阿姨做得好吃。”
宴秋的豆沙馅是自己炒制的,在林晚晴来之前,她已经蒸好了豆子,用的红豆品质很好,红豆味很足,不用加很多糖也能甜滋滋的,一点都不腻。
现在想起来两人小时候吃的青团,虽然个大厚实,但品质实在不怎么样。
但林晚晴仍然觉得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青团。
宴秋看她像只兔子一样,把食物往嘴里塞,两个腮帮子鼓起来。
“十四年前你那么小小的一只,跳起来才能摸到我肩膀,委屈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唧唧。”
宴秋提起林晚晴,过往的语气非常温柔,就像在谈论自己的崽崽。
“你那时候挑食得很,喜欢吃甜的,喜欢凑过来吃我饭盒里的菜,偏偏医院的伙食清淡得很,吃一口就嫌弃了。”
林晚晴被她说得脸色烧红,“小时候不懂事。”
“明明看不见还想帮我换药,结果手在我身上乱摸,问我为什么月匈比你大。”
林晚晴:“……”
求您别说了。
宴秋用手帕擦去嘴角的残留,“当时我打算给你搞个轮椅,你非不听,要我背着你,我当时伤口很严重,每次背这里伤口都要渗血,可一拒绝你的眼泪马上就流下来。”
小时候的兔子小姐很能撒娇。
好像要把从家庭中缺失的撒娇全都撒在宴秋身上。
饭后宴秋在厨房熬糨糊,去贴门口的福字,林晚晴坐在曾经的沙发上一阵感慨。
“也不知道父母过得怎么样了。”
宴秋微微侧目,“想见那两个人?”
似乎把它们称作“人”是个很勉强的事情。
林晚晴:“也不知道在监狱里有没有饺子吃。”
“应该有,要不我找关系给那两个傻逼加一餐?”
“别,往年在家除夕节都大鱼大肉,让两个人饿着。”
孝死她了。
宴秋忍俊不惊,“好,我找俞菲去联系一下,除了那两个傻逼,所有人都有纯肉馅的饺子,托点关系给别的犯人加上猪肉炖粉条。”
看着别人吃。
虾仁猪心。
林晚晴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她曾经不敢在这个宅子里大声说话,也从来没有那么放松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