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的态度很温和,浅浅微笑的样子,让人如墨春风,可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气让张婶把肚子里的话往下咽了一下。
“你和林晚晴是认真的?”
“当然。”宴秋抚摸着冰凉的怀表说,“我和她已经领过证。”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多大?”
张婶怕林晚晴被大城市里狡猾多端的女人给骗走了。
整个老街区能够布置一新,全都靠林晚晴的功劳。
原来街上连柏油马路都没有呢。
老街坊自然不知道这是荟雁集团一起注定无法收回本的投资建设。
宴秋无奈笑,“我是做生意的,家中略有薄产,今年二十九。”
她前几日刚过完生日三十岁,刻意说年轻一些。
“你工资多少?我们家晴晴可不是一般人,可不是谁都能配得上。”
宴秋头一次被那么直白地打探,她笑着捏了一下太阳穴,说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月薪。
看张婶的表情勉强认可。
宴秋:“。”
早知道直接说俞菲的工资。
“你家里长辈有医保不?父母干啥工作的?是积极分子吗?”
宴秋想起了老爷子:“老人有医保,我父母……几年前车祸去世了,我的腿也是在那时留下的伤。”
张婶表情有点尴尬,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没有父母也好省得晴晴伺候别人。
张婶的问题虽然刻薄,但每一句都是为了林晚晴好。
宴秋并不讨厌。
“你哪个大学毕业的,看条件那么好,怎么没考公务员?是不是政审没过?”
宴秋报了一个国外知名常青藤的校名,“家里做小生意,不方便考公务员。”
张婶嫌弃了一下,做生意哪有公务员香,“你们年轻人不踏实,不稳定,”她叹了一声气,“你的工作总有五险一金吧。”
“户口哪里的?”
“在大城市有没有房和车?”
“贷款需要还几年?”
“喝酒抽烟吗?”
“有几个前女友?”
“每个月治腿要不少钱吧,自己的问题不好问林晚晴要哈。”
“家中有没有遗传疾病?”
“看你这年纪不方便怀孕吧,打算要几胎?”
“家里有没有好关系能上重点小学?”
张婶啧啧了两声,“如果晴晴看上一个公务员或者老师医生就好了。”
宴秋:“……”
在厨房的林晚晴:“……”
小媳妇嗫嚅:“我婆婆就这样,您别介意。”
林晚晴笑着摇摇头,她头一回看到宴秋那么无奈。
好像回答每一个问题都要她的命似的。
她单手提起扑腾翅膀的小母鸡,林晚晴在后厨餐馆干活时没少杀鸡。
她把鸡头折在鸡脖子根部,摸到鸡脖子上的合适位置,一只手把刀往瓷砖夹缝磨一磨,寒光凛冽,鸡脖子血液喷出。
鸡血喷在不锈钢水池里面。
小母鸡身体抽搐挣扎了两下,生命力随着血液逐渐流失。
“去烧一锅开水,我去拔鸡毛。”
小媳妇看林晚晴动作利落三两下,把一只鸡处理干净,吓得在后面哆嗦了一下。
她也经常干活,可从来没有像林晚晴这样能杀鸡不眨眼。
好生猛的一个人。
突然有点同情被婆婆为难的宴秋。
一个腿脚不好,还不是公务员的媳妇,会在家里抬不起头吧。
“我看那位姐姐也不容易,虽然不像个会干活的人,但性格应该不错,晴晴姐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林晚晴把鸡剁成块,用葱姜料酒腌制,她戴着胶皮手套,把池子里的黑鱼拎出来,用刀背砰砰几下砍晕。
“什么?”
小媳妇瑟缩,“刚刚听婆婆的话,那个姐姐估计是正经职业的,晴晴不要欺负她。”
她本以为宴秋那么妖里妖气,会打扮又穿金戴银的,估计是个不正经的人。
现在看来好像猜错了,好可怜的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父母就没了。
林晚晴把黑鱼去骨片成片,“……我会照顾好她。”
饭桌上,张婶的表情柔和了一点。
“你们两个女孩子要好好过日子,早点生孩子。”
宴秋被一番询问后,精神有些疲惫她和林晚晴坐在一起,两人餐桌下的手牵在一块。
等到张婶和小媳妇走后,林晚晴憋着笑。
“你想笑就笑吧。”
林晚晴笑出打鸣。
……
大年三十的中午,街上很热闹,等到晚上就一片寂静了。
林晚晴和宴秋手牵着手在路上买烟花爆竹。
在城市里不给放在樟城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
俞菲开的车子派上了用场。
街坊邻居们一看到那辆宾利漂亮的车型和耀眼的牌子,立刻小声窃窃私语,看林晚晴的眼神充满敬意。
林晚晴看到整齐宽敞的街道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记得小时候这里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两边的商铺都很昏暗,摇摇欲坠,一遇到刮风下雨都会停电停水。”
宴秋:“我之后和当地政府一起投资建设老城区,原先是会被全部抹去造制造业工厂。”
“石子路改成了铺装马路,周围的水电线重新捋过一遍,外墙重新装修过,各家各户通上了WiFi……”
宴秋撑着手杖走路的速度很慢,她一项一项说着老城区的改变。
老城区不比新城区有现代科技的影子,这里更像是被遗忘的角落。
就像本应该被两人都忘记的那个灰暗却有希望的少年岁月。
现在这块土地犹如被附上尘土的珠宝,现在有人慢慢洗净擦亮,让它散发原本的光华。
“甜甜会不会看不起我,”宴秋的腿不能长期走路,她坐在院子里的一处秋千上。
“为什么?”
林晚晴蹲在她面前整理刚买来的烟花爆竹。
比城市里价格便宜很多,买了满满一个后备箱。
俞菲过年期间没有工作,和林晚晴一起把烟花搬到院子里后,就开车去集市上大吃大喝。
宴秋苦恼:“我父母双亡,不是公务员也不是医生老师,车子也不是迪奥的,后备箱里没有两桶压榨花生油,双腿每个月要花钱治疗,生孩子估计也困难……”
这些应当是樟城很看重的择偶品质。
林晚晴:“你想考公务员?”
宴秋看着她。
“你能过得了政审吗?”
宴秋:“唔……可以过吧。”
林晚晴心想你的迷之犹豫太离谱了。
她用食指顶着黑色大猫猫的脑袋,“你别瞎想了,去厨房做年夜饭去。”
宴秋从摇摇晃晃的秋千上下来,恋恋不舍地把秋千上的软垫给铺平整。
秋千从前一直有,只是都是妹妹在玩,林晚晴很少有机会能坐在上面。
宴秋在秋千下面种了爬藤的蔷薇花。
等五六月份,这里一片芳香馥郁,那时候山茶花估摸还开着呢。
“我去坛子里捞两颗酸菜,晚上做黑鱼酸菜鱼。”
宴秋系上围裙,“我去腌制鱼。”
她只会做一些简单的菜,掏出平板看每一步的教程,比看公司股票还要认真。
破旧的五斗柜放在地窖里面。
下面一个个坛子放着腌制许久的酸菜和酸豇豆。
林晚晴看一下日期,是去年秋天腌的。
那时候两人才刚结婚……
宴秋已经开始准备布置这个小家。
五斗柜掉漆严重。
林晚晴把酸菜放在不锈钢脸盆,她好奇地拉开五斗柜的抽屉。
以前这个柜子放在父母的房间里,听说是母亲的陪嫁……
现在木头发霉腐烂,已经看不出当时的光鲜亮。
林晚晴从前一直不晓得这个柜子里装的是什么,小朋友对世界上一切东西都抱着好奇心。
小时候没有能打开这个宝库一样的柜子,林晚晴现在可以随意翻看。
在搬家时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理出去了,这个柜子放在这里宴秋大约也检查过。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废旧不要的零碎物。
在其中一个抽屉里,林晚晴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相框。
是一家四个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母亲漂亮端庄,父亲可靠憨厚。
妹妹长得很乖巧,而林晚晴站得距离三个人有点远。
林晚晴用手指抹去相框上的一层灰。
她眼底晦暗一片。
真晦气。
厨房的宴秋见林晚晴迟迟不上来,去地窖看看情况。
远远便见到林晚晴把合照往抽屉里随便一扔。
随着闷响,空气中激起了一层灰尘。
宴秋心想,林晚晴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这栋宅子。
她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林晚晴面前,但是逐渐她发现她的兔子小姐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太少了。
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吹一口气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晚晴听到门口有动静,她抬头望去,立刻展露笑意,
“秋秋?”
宴秋眼神从五斗柜上移开,“这个柜子太老了,我原先打算找个捡破烂的卖掉,快到过年很少能寻得见。”
“卖掉估计值不了多少钱,这破柜子,当柴烧都够呛。”
“年后我处理掉。”
林晚晴听她意思要全部销毁,从抽屉里拿出相框,把里面的相片取出来,撕成几瓣扔到垃圾桶里。
宴秋默默看着她的动作,心头没由来升起了一股无奈的怒火。
想让她的父母和妹妹过得更惨一点。
更惨一点。
三个蠢货只要还有一口气,都对不起林晚晴曾经受到的折磨。
林晚晴注意到身旁人没由来的戾气,“怎么?让你烧酸菜鱼都烧出情绪来了?”
“没……我去厨房忙活。”
宴秋从她手里拿过湿哒哒的酸腌菜,去厨房戴着手套清洗。
大年三十的老城区很热闹,在大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回来,老人小孩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绝于耳。
相比之下这栋宅子太冷清了。
两人的饭量都不多,宴秋让最近的酒店送来了菜,把还算宽阔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最中间是一锅鸡汤和酸菜鱼。
窗边的白瓷小花瓶里斜插着一支开得正盛的山茶花。
“年三十快乐。”
宴秋给两人面前倒上度数不高的果酒,“祝甜甜快乐。”
两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背景音。
现在很少有人看春晚了,不开电视少了点过年的感觉。
装在玻璃杯里的玫瑰色的果酒碰撞,宴秋一饮而尽。
“这是我和甜甜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宴秋望着满桌子的饭菜,感叹出神,把糖醋里脊夹到她碗里。
她家兔子小姐喜欢吃甜的。
糖醋里脊,松鼠鳜鱼,拔丝鸡蛋,奶香玉米烙……
她看着兔子小姐双颊鼓起,慢慢咀嚼,像兔子在吃提摩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