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后,俞菲对着那红棉袄的小妹妹笑了一下。
小妹妹大受震惊,手里揣着鞭炮和香烟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房间里宴秋坐在轮椅上清洗海参,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
“外面什么动静?”
过去宴秋一向强迫自己沉浸在工作中,自从父母死后,她连春节都没有好好过一个。
寻常不是一个人待在宅子里,就是和老爷子两个人清清冷冷地过。
饭桌上少了父母二人,气氛始终低迷。
现如今有林晚晴陪着,身上突然变轻松了些。
俞菲支支吾吾。
林晚晴看着她也支支吾吾,“我帮你一起洗。”
宴秋闻到空气中飘散得不可言明的味道,“你们两个又去干蠢事了。”
外头有大人呵斥小孩的骂声,也有小朋友的哭声,吵吵闹闹引人头疼。
门窗关起来抵挡不住难以言说的臭味。
俞菲目光游离,“我和夫人去伸张正义了。”
“是的,结果让人暖心。”
宴秋:“。”
……
大年初一过后,大年初二开始互相走亲戚。
宴秋早上和老爷子视频通话,镜头里的老爷子看两人穿得红红火火,悬在半空中的心稍微放下。
老爷子和宴家的老一辈的亲戚在一起过年,热热闹闹也算温馨。
“你们说开了?”
林晚晴羞赧,“嗯,我和秋秋算青梅竹马呢。”
老爷子声声叹气,“抱歉,若不是秋姑娘的事,你那阵子也不至于双目失明,终归是我们宴家欠你的。”
林晚晴摇头,“秋秋已经把自己赔给我了,没有亏欠这一说。”
林晚晴听到门口有串门的街坊邻居的声音,她先去招呼。
老爷子单独对上宴秋,恨铁不成钢:“你要好照顾人家姑娘,不要再耍小性子了。”
宴秋点头无奈,“好。”
“你就知道一味敷衍我!你迟迟不办婚礼,不给人家姑娘一个准确的答复,没有婚礼的婚姻名不正言不顺,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连办个体面婚礼的钱都没有!不像话。”
“在安排了。”
宴秋被训斥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老爷子挂断电话。
“老爷子不知道我做手术的事情,你们嘴严一点,不要透露出去。”
宴秋转身对身后的俞菲说,“他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俞菲点头说是,她看着老板额头上青筋鼓起,双腿时不时剧烈疼痛,不得不吃下伤害肠胃的止疼药。
“您的胃很不好,如果办酒席,怕是要喝很多酒。”
体面人的婚礼不能只办一场,那高浓度的白酒灌下去人还能受得了?
宴秋苦笑摇摇头,“先等手术结果。”
这边愁云惨淡,那边林晚晴招呼着从前照顾自己的邻居。
阿姨婶婶们带的礼物都很实在,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养的鸡鸭牛羊。
“这猪肉是年前刚宰的,我取中间最好的一段排骨,用来炖汤糖醋美滴很。”
林晚晴也准备了一些礼物,宴秋在双开门,大冰箱里放了不少好食材,光是波士顿大龙虾就有十来只,帝王蟹皇帝蟹面包蟹红毛蟹松叶蟹,个个都鲜活得很,在这样的内陆城市海鲜很少见。
去院子里折了不少山茶花,老一辈喜欢喜庆的大红花。
林晚晴把食材给她们时,个个嘴上推拒着不要,最终没抵挡得了诱惑,回家立刻炖了。
张婶站在最后,看着从小照顾到大的小姑娘过得越来越好,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等所有人走后,她从兜里拿出一沓不厚的红包。
“给你压岁钱。”
林晚晴惊了一下,“使不得,我已经成年成婚了,不能收压岁钱。”
“你大学还没毕业,有啥不能收的,赶紧揣着,你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红包里只装了几百块钱,对林晚晴来说是个很小的数字,可对于辛苦劳作一年的乡里人来说,很有诚意。
“谢谢!”
林晚晴鞠了一躬。
宴秋在俞菲的搀扶下,从楼梯上下,“多谢张婶照顾晴晴,小小心意您笑纳。”
俞菲拿出一沓厚厚的红包放在张婶的口袋里。
“您算勤勤的半个长辈,这个红包你且收着。”
张婶神色一变,坚持不要,始终拗不过俞菲,“你们小年轻在外打拼不容易,干什么浪费钱给我这个老太婆!”
“多谢您以前照顾晴晴,现在老街区在重新布置商铺,做点小生意也好。”
在临走之前张婶对着宴秋絮絮叨叨,“海鲜是凉性的,女人吃多了好不容易怀上小孩,你要注意养身体!”
宴秋刚被老爷子叮嘱完,现在被张婶关心,漂亮的笑容里更加无奈。
她的身体不适合生育。
生育的重任只能担在林晚晴的肩膀上。
她对林晚晴更加怜爱愧疚。
要尽早做手术,举办婚礼,准备双雌生育要个孩子。
等来来往往的客人全走后,已经到了下午,
林晚晴捅了一下她的胳膊,“吃凉性的影响生育,你听到没有?”
宴秋把完整的蟹腿肉放在林晚晴面前的小碟子里,“教训的是,我会注意。”
客厅硕大的电视在播放新闻。
两人都没有看电视的习惯,林晚晴权当是背景音。
“抱歉,我有个电话,甜甜先吃。”
宴秋拿起电话,俞菲的表情略有一些严肃,放下手里的螃蟹肉,帮老板打开了去院子的门。
“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用担心。”
林晚晴看宴秋的表情,心中惴惴不安,客厅电视响起了林晚晴极为熟悉的集团名称。
“荟雁集团内部权力更迭,原副总兼董事会成员涉嫌贪污受贿,对公司名誉造成严重影响,被知情人员举报,现案件交由检察院审理……”
林晚晴有不好的预感,“知情人员举报,哪个知情人员?”
谁有胆子敢举报董事会成员,不怕被报复么 。
俞菲:“是老板。”
林晚晴:“?”
这个结果她万万没想到。
俞菲简单解释,“那个副总是老板的伯伯,老板父亲那边的亲戚,以前很照顾老板,在集团内部的关系网很深,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倚老卖老,老板忍这个蠢东西很久了。”
三言两语下,宴秋像个不顾亲情,只讲利益的冷漠无情的人。
董事长举报自己人的操作,属实是厉害。
林晚晴把手里的筷子放下,走到洗手池旁边,用凉水冲刷,带着一点油星的手指。
俞菲靠在软椅上,想来一根烟顾及林晚晴在这里,只能用果酒压下去。
“等过完年后,老板会在公众面前‘痛心疾首’表示只能‘大义灭亲’为了集团的长久发展,维护集团的名誉不得不给出更多证据。”
“那位伯伯从前照顾秋秋很久,想来秋秋心里也是不忍的。”
林晚晴糯糯说了一句,“事情大约没那么简单。”
林晚晴缓缓走到院子门口,看宴秋坐在秋千上,身体晃啊晃的。
她的表情很冷淡,和外面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格格不入,
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墙,把它和世界的繁华隔住了。
“如你所想,我的手术有很大的风险,或许会有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宴秋凉薄的双层扬起一道弧度,“或许我会因为细菌感染死在病床上,也可能不小心伤到脊椎上的哪个神经,这辈子只能变成一个植物人。”
宴秋双眸一直望着不远处盛开的山茶花,没有察觉到林晚晴靠近。
“对,你以前照顾过我很多,我心里一直感激着。”
林晚晴听到宴秋电话里一个中年男人很粗的嗓音,“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向上面举报的,你提供的那些证据压根不合法——”
“不合法?上面人注意到了不就行了,宴家的亲戚太多了,能少一个是一个,对吧?”
林晚晴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伯伯想利用人脉让宴秋死在手术台上,私下里不断撮合着手术的进度,面上打着为宴秋好的旗号关心她。
阴谋被发现,宴秋没有告诉任何人,手术的事情只是用了所谓的“知情人士举报”把人给解决掉。
这一消息被其他的亲戚听到,顿时间集团人心浮动。
仔细算下来,谁手里没一点肮脏的事情。
林晚晴默默听完了全程。
“你在里面好好过年,我会拜托人仔细照顾你,”威胁人的话在宴秋口中如最温馨不过地叮嘱,“多谢伯伯为我的手术牵线搭桥,不惜卖了大人找顾家请医生。”
宴秋不听电话,你撕心裂肺地吼叫,把手机给挂了。
她慢慢撑在秋千上,准备站起来,回头突然看到林晚晴站在那。
“甜甜。”
宴秋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林晚晴往后退了半步,“我刚刚才来。”
电话里中年男人的吼叫声,不开免提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宴秋低头小声道歉,“我……”
对不起什么呢,宴秋抱歉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想说对不起,让林晚晴听到这些脏耳朵的事情。
想解释说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伯伯以前是很照顾她,可对方却想让她死在手术台上。
宴秋委屈,可她下的命令让电话里的那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会以各种理由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
“饭菜凉了,我们继续吃。”林晚晴上前牵住她的手腕,温柔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吧?别的等年后再说。”
宴秋绽开了一抹笑容,“好,先好好过年。”
因为一通电话,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凝固。
俞菲发现了这一点,动动嘴唇看着老板,“您又惹夫人不开心了。”
宴秋叹息:“是我的错。”
俞菲:“像夫人那么好的人,打着灯笼上哪找去,大过年的有啥说不开。”
宴秋看了她一眼:“不必你说我心里懂,你……别去炸粪坑了。”
俞菲像只突然被揪住后脖颈的猫,大声反驳:
“村口的粪坑不是我炸的!和我没有关系!没有监控,不能污蔑我!”
宴秋似乎震惊看着她,“我随口一说,不会真是你吧,沼气爆炸,化粪池都塌了,年后要找人修,你好大的本事。”
俞菲撇撇嘴,“不是我嘛。”
她失去希望变成一只肥狗子。
宴秋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在我身边屈才了。”
俞菲:“……真的不是我干的,是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妹妹,今天早上还趴在门口看咱家院子。”
宴秋没听她辩解,扶着墙缓缓走上二楼,
“你也好意思推脱到人家小姑娘身上。”
俞菲:“。”
……
在卧室里。
林晚晴靠在轻纱窗前,望着外面砰砰作响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