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彻、心、扉!
无道残里眯起眼,唇角扬起的笑愈发的温柔,“有时候,我真想听听看,这张好看的嘴里发出的痛唤,会是怎样的。”
“……”司棋不答,紧握的手心里,尖利指甲深嵌入掌,丝丝嫣红渗出指间,染落芳草。
伤痕累累的身下,却早已是一片血泊。
“……商御城的孩子,我不可能容下。趁着尚无人知晓你已回来……我记得,钥牙是从中原带回了一味名唤焰姳的香,司棋司棋,你一直是很聪慧的……”
“……是。”
愈来愈浓,愈来愈多,芳草地上终搵不下不断涌出的鲜血,慢慢引向池边。
绯樱嫣血,本是极清雅的池水,一时,竟是美艳至极,极姿尽妍。
“呵呵。”无道残里轻笑出声,“纤细柔弱,伶仃娇艳的什物啊,若是守护不得,便最是想让人毁灭。司棋,你说是不是……啊,已经听不见了吗。”
瞥一眼身下已昏死的人,无道残里慢慢站起身,将手中鲜血遍染的酒坛碎片擎至了眼前,细细的看。
有血落下,落在了唇边,伸出舌去轻轻舔过,温润的,腥甜的,真真的美味。
慢慢阖上眼,眉梢轻扬,一抹高傲的淡笑。
“只是可惜,今年的第一坛樱果酒,喝不到了。”
漫天花雨飞扬,樱的淡香,血的腥甜。
交融,相汇,合成一抹诡异的艳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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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
“死了。”头也不回的甩出两个硬邦邦的字,我将白瓷的茶杯扣在桌面,起身。
茶水尽洒,细细的杯沿触在桌面,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小婢的面上满满是委屈。小主的脾气一向很好,三年来从未曾见他生过气发过怒。但是几天前,小主忽然面色很不好的回来,进了屋子关上门,没过多久,主人与钥牙大人也来了,怎样敲门小主亦不答应。
已经好几天了,每次都是这样。主人与钥牙大人不在时,小主偶尔会出来赏花喝茶下下棋什么的。若是主人与钥牙大人来了,小主便关上屋门谁也不理。
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可是小主与主人的感情一直是很好的……啊,是钥牙大人?
“胡思乱想。”蓦然一声轻斥,身后有人伸了手来,轻轻扣在她的后脑。
黛紫墨纱罩衣,线阙连襟,白绒袂。腰际是长长红缨,流苏在风里缓荡,心旌恍然。
金月钿,赤绯眼,银发紫束,淡眸容玉琢。锦衣少年翩移步,月下霄雪待望舒。
“钥牙大人……”小婢低呼,惊恐间慌乱弯腰施礼,“奴婢、奴婢不是……”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负手于背,钥牙轻音淡淡,“你先下去罢。”
“是。”小婢躬身应了,低首离去。
钥牙大人会观心啊。
想起平日里大家私下的交言,小婢蓦然便是一阵心慌。
钥牙大人不是人,是妖。每一次上得战场,如果主人出战,必定会有一只巨大的双翼白虎助阵。都说是天将神兵,其实就是钥牙大人。
一定是钥牙大人惑了主人的心,小主,小主才会生气,才会发怒罢……
“虽说祸从口出,小丫头,有时候,最好是连想都不要想。”
骤然响起的声音,清冷绝然,惶惶然便是直冻彻了心扉去。
黑底绣金纹华云长靴,石棉夹绒剪花滚边小袄。发梢微卷,一张面容是如玲珑宝玉一般剔透晶莹,眉心嫣红似血,乃是一点美人痣。
小婢浑身一凛,却是惧得连头亦不曾抬,只躬了身,叠声低唤,“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主人与钥牙大人真真是好品。”淡声似烟,我转身,“小红,你先下去罢。”
“是,奴婢告退。”
小婢应了,抬首仔细确认了院中再无他人后,起步便是小跑着离去。
“若是不如此刁难她,想必你亦不会开口。”眉梢轻扬,挑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轻笑,无道清崎走来,“小红待你不错,你定会护她。”
慢慢坐下,慢慢摆好扣起的茶杯,再取了茶壶来,慢慢给自己斟茶。
茶香袅袅,茶气袅袅,氤氲里模糊了一双点漆生就的眼。
点绛唇,画乌眉,一付玲珑心,两厢涂猜忌。
钥牙叹气,轻轻的,叹气,“小妍,我不……”
“小红没有胡思乱想。”
“什么?”
“小红没有胡思乱想。”抿一口清香绿茶,我侧首,“是我告诉她的。我告诉他,钥牙大人与主人很好。”
“你……”
“我有一个疑问。”我断言,却是不再赘述。只垂睫,细细看杯中茶水。
碧绿茶水下,茶叶沉浮,宛如缥缈尘烟。
良久,无道清崎终是不解,“什么?”
“咯”
白瓷茶杯轻触桌面,依旧是不大不小的声响。
我起身,挽袖。
黑色玉石的镯子,再由软银细链链接末端的五只玉指环。
皓腕墨玉,真真的黑白分明,真真的极是醒眼。
皠魄神功,天魔曜戒。
细细摆弄指间子夜曜玉,我淡淡开口,不疾不徐,不温不火,“你与我说,这是很普通的手饰,不过华艳了些,繁复了些,我信。可是,普通手饰中为何会有弦,为何会有如此利的弦……”
素指轻挑,慢慢自指环银链间再细小也不过的一处缺口,拉出一根极细极细的墨色丝弦。再轻巧绕过桌上白瓷茶杯,束起,束紧。
“叮、啪”
茶水四溅。
精致的白瓷茶杯一霎时裂成两半。
裂口整齐,悚然便似刀切,赫然可见此弦之利!
无道清崎脸色略略黯然,扬起的眉梢慢慢落下,唇角却是慢慢绷起。
“我找过语书……”罔顾了他渐变的面色,伸手,我抚在心口,继续说着,“我这里有伤,是掌力所伤,被很强劲的掌力先后伤过两次,本来是应该早早便死了的,却都是很奇异的续了命……他还说,纵使如此,我的命,仍是不长。这三年调养生息,只不过独独续了两三年罢了……”
淡淡的语调,不疾不徐的,不温不火的,若换了是从前,他是极爱听的,那是一股子自然的儒雅,一股子自然的风情。
可是,现在如此,如此这般的听着他说,说着好似别人的生死……无道清崎很难受,难受极了的,他低唤出声。
“小妍!我……”
“我在说话啊……”漠然乜斜他一眼,我低音似呢喃,“小崎,我在说话啊,不要打断,好吗?”
“……好。”
无法拒绝,又怎能拒绝。那样的眼神,那样漠然的眼神,又怎能拒绝。
可是,可是,你是想起了吗?还是……
“……我想,我该是会武功的,我该是会着不弱的武功的。或许,是一个很强的头领……我应该,有一个很憎恨的仇人,可我杀不了他,也许是因为他太强,也许,还有着别的缘因……”
“小妍!”钥牙蓦然低唤打断,上了前来,伸手。
我侧身,衣袂翩然拂开他伸来的手,轻盈似蝶舞,只一眨眼,足下运劲,泠然便立足树梢。
绯花霰雪,莲香馥郁,谴倦里缠绵不绝。
眉心深深蹙起,钥牙抬首,一字一字,甚是沉声,“你想起了?”
我摇头,“没有。”
“恩?”
“我没有想起什么。”细细抚弄指间墨玉链戒,我垂睫,一双子夜乌眸半阖半开,“能上这树梢,我亦是试试看罢了……我只是……猜。”
“什么?”
“我猜的。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对你和小崎的了解,我猜的……我已经上来了,看来,我是猜对了。”抬眼,轻扶身侧树干,我在树梢上坐下,“小崎,小崎,原本,我是等你告诉我的,可是,我等了三年,最后还是要自己来猜。”
暖风绵绵。
树梢上累累硕硕的花串儿因了这一坐簌簌落落的坠下,白的瓣,粉的蕊,绿的叶。
芳香连连,落英缤纷。
亦如多年前,满满是纷飞的细小白色花瓣的梅园,他亦是这样看着自己,笑着说自己没事,笑着说自己很开心,却在下一刻,生生心痛而昏厥。
是难受,是被丢弃的难受,是孤单的难受,是寂寞的难受。
那是令人心里很疼的眼神,一下,一下,宛如凌迟一般,生生剜割着血肉的疼。
“隐瞒我会武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扶桑尚强者,或者该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小崎,你从不管自己的死活。你护着我,护着钥牙,所以……是不是,若我是会武功的,我……”稍稍思忖,我看向他,却是话题略转,“……我想,司棋,应该早已回来了。”
“什么?”
“主上不喜欢我。两军交战已多年,势均力敌各分秋色,为何独独在此时召回司棋,说是为了刺杀利刃以获胜势,可我不信。”
无道清崎蓦然面上一凛,沉声,“你是说……”
“用本不在之人杀人,会不会,便是无解之案?”
无道清崎狠狠怔愣。
不、在、之、人、杀、人、无、解、之、案。
字字如针毡,狠狠扎在了心间。
为什么没有想到?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四魔人本便是惟主上命从,召回便召回,又何必大张旗鼓煞有其事告知于人?他是要一个假象,要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司棋会在几日后方才回来的假象。在这期间,早已回来的司棋无疑便是一件最是伤人的利器!
心下猛然冰寒,掌心涔涔,冷汗细密而出。
抬眼,伊人独坐枝头,繁花似锦,巧笑嫣然。
“小主极聪慧,若是思及个人,他可预言如神谕。可是他无法遍虑全体,所以,他无领袖之才,却有击破之能。”
初见小妍后,语书曾言之语字字在耳,森然响若洪钟。
“……啊,我看见那些儿臭石头进了议事厅,”终是不忍见他眉心紧锁的模样,我轻笑着,转了话题,抬起手来遥遥指向议事厅方向,“小崎,你再不去,他们又该怪罪我狐媚不良惑主犯上了。”
无道清崎略略侧首,再侧首,却是不去看那手指的方向,只深深吸气,再吐出来。一字一字,很慢很慢的,唤,“商岚妍。”
“恩?”
“我负你。”
“没有。”极快的应了,我翘起唇角,笑语如花。
“什么?”无道清崎莫名。
“你负的人在这里,可是,不是我。”
负,辜负。
没有喜欢,何谈辜负,喜欢的人并非了眼前,又哪里论得辜负。
不是没有难过,说出这句话时,不是没有难受。可是,虚假的情,虚假的爱,若再继续,只是骗得了两人,只是骗得了一晌贪欢,却是将来的伤心,毁的是他人的幸福。
因了一场贪恋,弄坏了三颗血淋淋的心,未免,太过残忍。
而且,我……
“……我可以护着我自己,若是没有这个能力,纵使你与钥牙再怎般护着我,我亦死在了三年前……”侧眸,我看着手边一株绽得极娇艳的樱花,“……无道国主身边,不需要弱者。”
无道清崎轻怔,一时失言。良久,却似不愿提及一般,转身,走开。
风吹乱他勾在耳边微卷的发梢,掩没一双黯然的眸,紧绷的唇角。
“小妍。”钥牙蓦唤,低低的,一双赤眸中亦满满是隐忍的伤,“你怎么……”
“嘻。”轻笑了,我自树梢跳下,正正落在了他身前,再倾首,细细绾好一双雪色飞霰绣的衣袂,“只是想让他早点走啦,我可不想再被那些儿臭石头说这说那的,好不舒服。”
钥牙却若罔闻,只怔怔看着我的眼,赤眸深深,竟似能沁出血来,“……你,究竟想起了多少?”
“我没有想起,是猜的。”
“那么,你猜出了多少?”
“我原是会武功的,有一个很憎恨却杀不掉的仇人,你们瞒着我是为了护着我的命……”
“你想知道,主上为何非留你不得吗?”钥牙出声打断,侧身坐下,拂袖扫去了桌上瓷杯残骸,再取来一只杯子,细细的给自己斟茶。
“你若是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我倒忘了,你一向便无好奇之心。”浅酌一口绿茶,钥牙语音淡淡,轻似拂颊发丝,“这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二十二年前,无道残里率领北狱司法部“樱”反了当朝主上自立为主尚不多时,那时候,还不曾有四魔人,有的是左右执法紫电清霜。
烽火四起,很多百姓受不得战乱之苦,都想着要逃离这是非之地。便有了一位军将,自告奋勇的悄悄组织着他们逃往中原。后来,无道残里知道了,便派清霜前往中原截杀,凡不愿归于北国者,遑论老幼强弱,杀无赦。
本是夺取兵力之法,却从此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清霜爱上了一个中原人,那个中原人更是携友一路追来扶桑,纠缠不息,便是毁了他一只手亦不得安宁。后来,清霜更是为救那中原人自行废去了一身筋脉,自此无法习武,以还无道残里教导之恩。
无道残里怒极,便将清霜同那中原人一同赶出了扶桑,不允清霜再用清霜之名,更不允他们再踏上扶桑土地一步。
本来,便该到此为止。
可是一年后,一直与清霜姐妹相称的紫电,竟在一个深夜亦遁逃中原,追寻姐姐而去。
左右执法皆因离去中原,归根结底不过是那年少轻狂的中原人。无道残里怒不可遏,自此宣告整个北国,凡与那中原人有干系人等,若踏得扶桑一片土地,定教他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他是,我爹?”支肘托腮,细细看手中碧绿茶水,我轻叹,“算一算,我今年便是刚好二十二,我不信巧合。”
“是。”钥牙沉声应了,“他名商御城,你娘,去了中原便更名秦淮。商御城为你娘建潇湘馆,武霸一方,鼎力江湖,他二人之事已成中原武林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