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听的故事。”
“你……”钥牙略略怔愣。故事?如此这般告知与他,他竟波澜不惊,只当是听一个故事?
“既然当年娘能去到中原以截杀,我不信主上能忍如此之久。若我不曾来此,他是不是,便可以忍了一辈子?”转眸,星波流转,我看进一双赤绯的红眸里,“我记得,主上一向是没有耐心,他爱怎样便是即刻怎样的……当年爹是携友同来的,那么,他的友人呢?”
“商御城的友人吗……”钥牙侧首避开我的视线,眸光闪烁,“他的友人名箫凭栏。”
言至此,钥牙似乎忽然对桌上的茶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细细看着,不再说话。
漫天花雨飞扬,绯色樱瓣落得了发间,落得了衣襟,落得了雪袖,落在了涟涟杯中水面。
暗香弥漫。
“……嘻。”轻笑出声,慢慢抿上一口清香绿茶,我慢慢站起,“钥牙大人该去议事厅了,我可不想听见那些儿臭石头说我魅主不成便惑重将。”
“……好。”钥牙淡淡应了,起身。
“钥牙。”我蓦唤。
“恩?”
略略侧首,稍忖,终是开口,一字一字,甚是清晰,“无道清崎负的是钥牙,不是商岚妍。”
“你!”钥牙狠狠震颤,额心金月锋芒大铮,一双赤绯红眸中满满的,竟不是是怒火,抑或是……
“他视我若珍宝,让自己被我依靠,却从未依靠过我……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像一个真正的人。”
“仅此?”钥牙冷声。
“仅此。”我笑,“我没有生气啦,因为……”
“恩?”
“我也很喜欢你啊。”
笑语如花。
此笑,印了心间,竟恍恍然与多年前那湘水里,小小的童靥相叠。
那张绝世倾城的笑靥,便如湘水之神,茹醇甘甜。
那时,自己曾在心里发下了重誓。
那遥远的誓言,曾以为再也不会履行的誓言,或许,离实现之日已不远。
若真是到了那时,便是拼尽了己身仅剩的修为,一定,一定要实现。
所以……
@
反手扣上木扉,我将身子倚在门边,终是慢慢滑下,直至坐在了冰凉的地面。
樱花花瓣漫天飞舞,好似飘落的细雪。
伸出手来,静静擎在面前。
皓腕墨玉,真真的分明,真真的妖娆,真真的魅惑。
小崎,小崎,对不起,我猜的,还有一点,不曾告诉你。
每一次想说爱你,每一次想要好好爱你时,总会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人,狠狠折磨着我的心,是整个心。
血淋淋的,很疼很疼啊。
所以,一定,一定,我忘记了一个最不应该忘记的人。
那个人,才是我应该去爱着的罢……
小崎,小崎,你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是害怕失去我吗?
可是,我亦并非是你爱着的那一个人啊。
你不知你的心归何处,我亦不知我的,所以,你不说出来,是害怕失去以为着的爱。而我,我陪着你罢。
我陪着你,直到我想起的那一天。若到了那一天,你还不曾懂得,我便告诉你罢。
在这之前,便让我与你,好好的汲取对方的温暖。
小崎,小崎,你会怪罪我的自私吗?
可是,情,本便是很自私的啊……
雪袂长舒,绯裳若血。乌墨夜发霭尔翩跹,素指巧柔荑。
眸光宛转,漫天妙曼娇艳的细小花瓣里,起舞婆娑。
引指为弓,凝气为弦。既而于形,万物催发。
折腰堪利,运劲足尖,超然勃发,凡般不过尔物。
晓露成霜,缚其于网,珠结暗开明光散,谓之风华。
浮生若梦,云移魂驰。飒飒晓风,咄咄沫雨。连壁成色,为绀之棺。冬阳暖雾,冰河暗瀑。晚来天雪,相偎红泪。飞火流星,千秋尽胧。寒泽倾身,心念皠魄。敛昏之晨,悄然肃杀。万物死伏,风华升华。
泠泠然落于树梢,振袖收回墨色丝弦。
风起荫动,满园落地樱花皆被其中斩断,利落如刀切。
垂睫,我细细看一双皙白精致的手。
纤长柔软,是如水中左右摇摆之荇菜,伶仃娇弱。
竟是持着如此高强的功夫吗……
有些东西,果然是即使心忘记了,身体亦会记得啊……
那么,我忘记的那个人呢?他给我的,又是怎样的感觉,是温暖吗,还是不离左右的相伴?
他现在……还活着吗?是也如我这般,想着我,念着我吗?
还是,成了家,有着三四儿女,每日欣承膝下,满满是天伦之乐。
还是,已然死去,化为累累白骨,只一座孤坟,伶仃几株野草。
可是,不管是哪一样,总是曾爱过的罢,总是曾相携相依的罢……
为什么要忘记呢,那应该是很温暖,很幸福的感觉,是很好很好的记忆啊……
“……隐……哥哥……”
蓦然,是无意识的,极低,极轻的,有三个字,便自唇间溢出。
心里,忽然的,一下子的,便暖了起来。仿佛那三个字,便是最安心,最温暖的存在。
……隐哥哥……
……隐哥哥隐哥哥隐哥哥隐哥哥隐哥哥隐哥哥……
是……他吗……
墨发泠泠舞纤。恍若子夜。隐约里,扬起唇角,浅笑无瑕,倾国倾城。
慢慢绾好飞云赤绣的雪袖,翩然自树梢落下。
三年,我等了三年。
既然此处非我归宿,也该为自己做一些事情了。
@
南府。
身姿窈窕,顾盼于情,左右采之,前后曳之。行动时蔼蔼若风,娴静时袅袅似水。
南府最骁勇之将桃华,卸了军甲,亦不过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典雅女子。
她是武将,女子从军,本不会太过娇弱。她亦不媚,可自有着一股子寻常女子所无法比拟的威势与强劲。
她要的,从来都是顺手便得,除了……
抬眼,眼眸尽处,男子和衣而卧。
墨的发,红的唇。
可那发,从来都是自己再简单亦不过的挽起,那唇,从来都是紧紧绷起不曾扬起过好看的弧度。
他总是这样,不笑,不语,不假手他人,冷冷冰冰,仿佛没有了心,没有了人的情。
在这南府,若是她桃华想了,哪一个男人不是趋之若鹜的赶来,生怕是晚了便会变卦?
为何,独独,便是喜欢上他了,独独,便是喜欢上不能言语的他了?
轻叹气,她在他的身边坐下,托了腮,只细细看那一双阖上的眼。
那眼,是极深的墨色,极深极深,生漆点就也似的。若是陷了进去,怕是再也出不得来。
怎么自诩最恶男子的自己,偏偏,便是陷了进去呢?
且,竟陷得如此之深。
想起义父听得自己决定时,那好似活活生吞了一块尖锐石头的表情,桃华再次轻叹。
此一叹,面前男子便张了眼来。他不起身,亦无甚表情,只静静看着坐在身侧的女子。
一双眼眸生生的是如子夜的墨,生漆点就。
“我在想,你究竟有什么好。”伸手,慢慢将男子额前的发拨至耳后,桃华的声音淡淡的,缓缓的,极是柔情。
“放我离开,便更好。”
极低,极沉的音。许是经久未曾开口,亦或是初睡方醒,其中稍稍带着一丝儿的沙哑。
桃华却是骤然狠狠怔愣,惊怆之下低呼,“你会说话?!”
“会。”
“那为何……”
“我想说话的人不在这里。”男子慢慢坐起,慢慢理好衣裳,慢慢走下榻来。
烛火隐约,光与影的交汇里,他的唇角慢慢扬起,是一抹细细的,小小的,笑。
温柔的,暖暖的笑。
桃华惊怔,狠狠的惊怔。
她仓惶站起,慌促间竟有些儿措辞不敏,“为什么……你……”
“他在唤我……”男子伸手,轻抚在心口,脸上表情是三年来她从未曾见过的,温柔。极尽了所有,一定会好好呵护,一定会好好守护的,视若珍宝的,温柔。
“……他在唤我。我等了三年,他终于来了,他在唤我。”
“什么她!这里没有她!”桃华慌极,怒极,便大步上了前去,握住他的手腕,“你看着我!!我在这里!你发什么疯发什么疯!!”
“小姐,请放手。”
略略侧了首来,男子看她握在自己手腕的手,语调竟是出奇的冷,出奇的寒。
“什么……”桃华错愕。
……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便是这样?为什么忽然便转换了容颜?
是她吗?是她口中那个她吗?
不!不行!我不允许!!
我桃华想要的东西,从来便没有得不到的!!
掌心用劲,便是将那骨节分明的手腕握紧,桃华一字一字,极是清晰的,沉声。
“我已上报父亲大人我与你的婚事,若你令我难堪,我必杀了她。”
她口中的“她”,自是他声声念着的人。
“你……”
男子怔愣,眉心深深蹙起,一双点漆生就的墨瞳望着眼前面色冷峻的女子,满满是极尽了的厌恶。
难受,不是没有。在那厌恶的眼神投来时,真真是极难受的,好似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狠狠掌着面颊,狠狠的,狠狠的。
难堪,难堪至极。想便从此消失在了他面前的。
可是,不行,不可以,若是放弃了,便是真真的再无机会。
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她必得到他。
只有得到手的东西,才是真真正正的,自己的东西。
所以她仰首,仰首,迎上那令她难受的眼神,字字森然。
“若是不信,你便试试看。”
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华里不知秋。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第二十二章:无望残念,再见不见
“刺杀利刃,你?”慢悠悠把玩指间酒碟,无道残里嗤笑,言辞里不无轻蔑讥讽,“你凭什么,色诱么?”
“且遑论用何法,若是失手,定是死在那南府再无命归来,若是得手,亦不过是请主上引见一人罢了……”跪伏在青石路板铺就的地面,我低首恭谨。层层墨发垂下,唇角若隐若现,是上扬而妍丽的笑,“……哪一样,主上皆无损耗。”
“嗤。”无道残里冷笑,起身慢慢走来。
黑底金绣腾云长靴,跫音缓响。
他在面前停下,驻足,起音清冽,睥睨视下。
“你在与我谈条件,恩?”
“若主上实是如此认为,便是罢。”
“嗤……”
再笑未落,骤然头皮便是一紧,一股子极大无比的力道顺发而下,迫得我仰起头来。
眉心颦蹙尖锐刺目,一只极灰眸子满满是煞气,魔魇一般。
一字一字,端的是森然,端的是沉冷阴狠,“你是什么东西,与我谈条件?!”
面前黑芒旋过,腹部便是重重受创。
喉中腥甜之气霎时涌上,指间蓦然攥紧,层层纱幔锦绣之下用力蜷起身子,拼得了好大的气力方才勉强咽下此一股子血气,不曾吐出。
“哼!老子儿子一路货色!一样惹人生厌得紧!”一踢之后,无道残里的手却不曾松开。只用力拽着指间纠缠墨一般的发,语调上扬,愈发难掩煞气杀气,“那只畜生拼得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你的安度余生,他自己倒忍不来坐不住,先自道破了!”
“主上自是明了之人,凡事了然于心……”我笑,“……瞒亦瞒不住的。”,
“你就那么想死?”无道残里冷笑。
“不想。”抬眼,我细细看进一只满满是戾气的,极灰极淡的眸子,唇角上扬,巧笑嫣然,“可我亦不能,上天给我的时辰已不多……所以,我只是想为自己做一些事情……”
“那你怎么不去死?!”厉声喝断,无道残里指间用劲,拽着发将人拖起,再转手摔去。
“哗啦”
青水飞溅,泠然四散。
池子本不深,只那池底满满是锐石铺就。此一下重重摔落,端的是沁骨冰寒,痛至百骸。
那好容易咽下的一股子血气,终是再按捺不住的,满满猝口而出。
血落青水,嫣红浅碧悠悠荡荡,玉也似的,极是娇艳,极是好看。
“锵铃”
弯刀出鞘。
煞是爱惜一般,轻轻的,慢慢的,无道残里将刀鞘置于桌面,再执了那再普通也不过却是极铮亮的弯刀,下水,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刀身略弯,柄短,柄上流苏所缀,一只细小铃铛。
长长流苏垂下,宛若丝绦,与长长的乌发缠绵。
铃上有字。
残里,筱芙。
那是……谁的名字……
“纤细柔弱,伶仃娇艳的什物啊,若是守护不得,便最是想让人毁灭……”倾下身子,仔细看面前一张绝妍花容,无道残里低声似呢喃。
那声音咽在喉中,呜呜的,竟似抽泣一般,听来便是分外凄凉。
垂睫,眸光流转。
再抬眼时,却是骤然锋芒大振,一手直扼脖颈,一手持了弯刀作势下刺。
“你该去死!所有像你这般的人都该去死!!”
无道残里怒声似野兽低嚎,寒至心底。
鲜、血、四、溅!
刀尖寒芒未没,堪堪歇在眉心,相隔不过一指之距。
顺视而下,便是无数墨色丝弦纷杂交错,蔼蔼绕饶束在擎起的手臂。力道之大,竟是生生刺透肌肤,刺入肌肤,深嵌入肉。
血溅四涌,少许已是落在颊边,落在颈侧。
殷红扎目。
……啊,果然仅是凭着身体的记忆与本能使出,还是不好控制力道。
“呵呵呵……”倾首,无道残里竟是低声笑起,那声音沉得很,寒得很,是如贪狼。
他看着我,一只灰白的眸中野兽噬血也似的兴奋,“……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