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坂道+番外拾遗+后记——流幻泽

作者:流幻泽  录入:12-29

草绪忍无可忍扇了我一巴掌,烧烤店老板吓了一跳,但很快装做没看见脸转向其他的方向。
“你,爱,丹。我在说这个。”草绪余怒未消地青筋暴起。
“对不起,太震惊了,脑袋有点转不过来。”
“简直没救了。”草绪一脸被打败的表情,“算了,照你这样笨,丹也真辛苦。”
“什么话嘛?”我继续吃。
“聊些什么啊?我也可以加入吗?”雨野没有买烟,手上只有口香糖,分给我们一人一片。
“我不会道歉的,有种你可以揍我。”草绪露出黑社会般的派头。
“……”我无话可说。


视线。
我反射似的寻找那视线的源头,结果找到一双眯细的浅色眼睛。
那就是丹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丹。
当我在空无一人的礼堂里纵声高歌的时候,一道视线要刺穿我一般,不带任何感情的,被我感觉。那视线所表达的,只有一个意念:找到了。
“你是人鱼吗?”
尽管视线传达得十分清楚,那声音却有些犹疑。
我咧开嘴笑了。
“傻瓜。”


为什么我会离开丹呢?
我抬头看向夜空,居然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红得很脏的光污染,像火烧似的一直蔓延。
追根究底,是因为我那没根据的危机意识。我总觉得不安,然而却不知道这种焦躁来自何方。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丹,还是我本身。
或者如那女孩所说,我爱上丹了?
可是当真如此的话,我不至于想要离开丹。
“为什么我一定要为此烦恼?”
我捏得左手的骨关节咯咯作响,有些愤懑地自言自语。
不要在意,冷静一点。我不是为丹而存在,我是独立的,离开丹我也可以生存。


我的冻疮开始溃烂了。
开始只是红肿,接下来变成水泡,然后因为洗澡时水很烫,逐个击破了。露出鲜红的肉,感觉有点不快,就好像这一部分不是属于我本身的。
天气相当冷,我等待着春天。开始回暖的话,冻疮也会不药而愈了。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拨了丹的电话。电话响了十声,终于有人来接,咯地一声。
“喂……”
依然是不太清晰的,有点失真的声音。我紧握电话筒,我知道时间已经回到我上次打电话那一天,我可以让从那以来的几天时间消失,然而我继续鬼使神差,砰地挂了电话。
数十秒之后,电话如开了锅般铃声大作,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丹恼怒的表情。惊慌之余,我把电话线拔了。
于是一切归于寂静。
我钻进冰冷的被子里睡觉,可是整晚都在脑子里响起凄厉的电话铃声。


隔天我居然发烧了。雨野说是因为用脑过度,他好心地削苹果给我吃,同时取笑我平时想得太少,现在稍微艰深一点的就想不通。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会发智慧热,笑死人了。”
“雨野没资格笑我笨。”
“好,不笑了。”雨野戳了一块苹果吃了,“下午你去上课吗?”
“废话。”
我一点都不用担心上课时会遇到丹,自从我对丹说了那些话,丹已经有半个月没来上课了。辛亏我们课少,丹还不至于因为缺勤而留级。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我怎么还是整天绕着丹打转啊?
雨野没有发现我的动摇,还是小心翼翼地削苹果,一圈一圈地还不能让苹果皮断掉--纯粹无聊。
因为打定主意要上课,所以我从衣柜里拖出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孔雀石蓝色的棉衣,凫蓝色的运动鞋老老实实并卧在床底。
“你偶尔也穿得鲜艳一点啊?”雨野吃吃地笑。
“多嘴。”
雨野跟我没有公共课,但教室在同一层,所以一同走了。下午有了一点点阳光,但依然寒风凛冽,只适合蛰伏的天气。
校园里的树也不见鲜活,一概是混入了普鲁士蓝的尼罗绿,灰得跟墙壁无甚大区别。路上的人们拖着稀薄的影子,没有一个能在寒风中挺直背脊的。等等,除了一个。
“丹!”我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
“在哪里?”雨野没发现,但我认清楚了。少见他穿着暖灰色的夹克和油灰色的休闲裤,雨野当然没注意。和丹一起走的是数学系号称预备系花的文娱部副部长,不过比不上草绪,雨野当然也没注意。
我捏得左手的骨关节咯咯地响。
“我回去了。”我说。
“咦?”雨野犯傻。
“替我请假。”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可是我不认识你们班长。”雨野在后面无辜地说。


什么嘛?
说到底只有我一个人为此烦恼,丹离开我了一点也不伤心,之所以缺了这么多课是因为另结新欢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我又不是丹的恋人,没资格说三道四。我没有对着天花板生闷气,悄悄尾随而来。说不上光明正大,但如前面所说,我的确不能光明正大。
丹和副部长沿着学校后门的路段闲晃,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很有我党地下工作人员的作风。丹领着副部长逛桃花仑的商店,吃路边摊的小吃,一路地瞧西看的,两个天生腿长的精神弈弈,我累得气喘嘘嘘。不过他们终于体谅我是扁平足,不走了--进了华天。
为了发挥我党地下工作人员的精神,我决定盯梢到底,坐在华天对面的粉店里吃炒粉。还是大碗的,我预计要等蛮时间。老板慢腾腾地动作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反感,我又没什么急事。我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五分。
实际上我的胃没有那么大,吃不完只好付帐。坐在那儿歇饭气的功夫,丹出来了。
为了确认我又看了看表,四点一十九分。好像快了一点,而且只有丹一人精神抖擞地出来,副部长不知所踪。我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不晓得是跟上丹还是继续等副部长。这时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绝尘而去。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冥思苦想咬着手指甲,事情有点超过了我的理解程度,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丹并不是和副部长来此幽会,这里我的直觉。
那么,副部长到哪里去了?
突然我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你在干什么?”
站在我面前的人无疑是丹,但又不再是丹。表弟说得没错,丹已经不是以前的丹了,那如烟一般的微笑,那浅色眼中的温柔,总之此人身上一凡能作为丹的特征都不存在了。
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钟我就得忍住惊惧夺路而逃。我知道丹在后面叫我,我也知道丹不会追来。
每次逃的都是我。


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准备就径直冲进刚开门的澡堂。
在不加冷水的情况下我淋了半个钟头,头脑终于清醒一点了,但身体仍筛糠似的颤抖--太可怕了,那样的丹。如同舍弃了作为人的意识,以一种非人的形态存在。我几乎是用本能察觉到危险,逃命似的跑掉的。哪怕现在,仍然余惊未定。
这以后是长久的悲哀。我不再是“离开”丹,而是“失去”丹了。因为丹,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忍住哽咽,忍不住哭泣。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我自言自语,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两天后我去上课,学校里关于副部长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据说警察也出动了,但没什么线索。学校也作为反面教材,由各系开展安全教育。好象她家里人也来学校闹过,认定她被害了。不过连尸体也找不到,只好收拾了她的东西回家。她彻底的失踪了,什么也没剩下。
一个星期后,事情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看到的,实际上是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我疑惑的时候会打电话回家,这一次我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赖了。母亲对于我的决定果然大发雷霆。
“你在搞什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说什么和丹绝交,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
母亲极喜欢丹,我觉得甚至超过爱我。
“我总不能一辈子赖着人家吧?”
“嗬,小样儿,有出息了你?别忘了人家是怎么对你的,你这孩子怎么老是恩将仇报啊?”
“妈妈你说什么啊?我哪有?”
“你瞧你,那孩子有哪点对不起你的?天底下只有人家丹把你当宝,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养头猪还长肉哪!”
“……”我被打败了,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
“你凭什么嫌弃人家啊?人家年轻有为,又有才学,比你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妈你知不知道丹现在已经……不可理喻了。”我不知如何表达,说出来好象还是辞不达意。
“你才不可理喻呢。人家不过是肚子饿吃东西而已,你不也吃吗?至于大惊小怪到这地步吗?”
“啊?”
“啊什么啊?你不就是说吃人的事情吗?跟我讲人权啊,我还跟被你吃掉的白菜讲人权哩!”
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你得主动跟丹和好。今年放假时你要不能带丹回来吃饭你也不要回来了!”
砰!
电话那头只有单调的嘟嘟声,剩下我站在话机旁发呆。

 

气死我了。
什么时候在我的家里一个外人的地位比我还重要?
半夜时我气得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才想起宿舍大门已锁,我推开阳台的窗户穿上运动鞋一跃而下。不是很高嘛,我住二楼而已。
我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点担心下一期的长跑测验能不能过关。我冲上楼梯的速度过快,血压没跟上来险些晕倒。远远就看见窗口射出暖桔色的光,我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停住再一脚踹坏门锁,动作连贯得完美无暇。丹穿着砖红色无尾熊花纹的睡衣站在客厅里,手里还拿着很大只的坐垫。我飞快地检查了厨房、浴室、厕所、卧室,没发现其他人。丹把坐垫放在沙发上,有点茫然的看着我。
“丹……”我想说什么,却在一时间哭泣起来。我不是来撒娇的,我是来发脾气的。
丹没有问任何问题,径直走过来,搂着我的肩抚摸我的头发。动作之轻,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没有坚持什么,因为那样的话,想必我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
我的声音里有点沉痛的味道,现在只有给丹揍几拳才会让我好受一点。
“你没有。”
丹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随手将手从我肩上移开。
丹的离开代表丹的放弃。
“等等,”我拉住丹的衣袖,“你可曾有过,一点点爱我?”
丹先是一愣,既而眯细眼睛微笑。
“超过爱自己的朋友,父母,情人,甚至超过爱我自己地,爱你。”
我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扭曲,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至于哭笑不得。
“那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了。”
“说定了。”
丹笑得像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

 

“喂,你不觉得热吗?”
雨野疑惑地看着我,我更加疑惑地看着他,丹坐在我旁边一语不发。
“我是说,你穿那么多不觉得热吗?都已经七月了。”
雨野一脸震惊的表情,我再把视线转向丹,丹只是微笑着吐烟圈。
“大家都过夏天你一个人过冬啊?”
雨野难以置信地摇头,丹叼着烟弄乱我的头发。

 

原来,冬天已经结束了啊。

10
现在想起来,我是曾经幸福过的。

我不太记得母亲的样貌,只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纤细的人。母亲是个地道的城里姑娘。之所以称她为姑娘,是因为她做了母亲之后,仍保有单纯少女情怀。
那时候母亲很年轻,据说是全军区最漂亮的军嫂。那时没有化妆美容什么的,但母亲依然很会打扮。当她穿着白色尼龙绸的连衣裙出现在舞会上,总司令也要抢着请她跳舞。母亲在圆舞曲中迈开轻盈的舞步时,就像舞池中盛开的白莲花,高洁而优雅。
母亲不仅美丽还很贤惠,我小时侯的衣服多半是她亲手缝制的。母亲的理想是服装设计师,虽然当时的社会条件不允许,母亲还是穿上了自己缝制的嫁衣,也算一圆梦想。母亲做菜的手艺算不得特别好,但父亲坚持每天回家吃晚饭,就算开会到夜里十一二点才散工,他还是空着肚子回来热剩菜[自由自在]。
母亲在军供社当仓库保管员。不是什么累活儿,一天到晚坐在库房里等着签章验收就行。母亲没把我搁在附属的幼稚园,因为楼上参谋家的女儿在那里把头撞了个大口子,血流披面地抱回来,缝了四针。伤好了以后二三十年她只要一皱眉额头上还有个缺,这是后话。母亲可不能让我遭那罪,每天带着我上下班。所以我幼年时没有别的玩伴,花鸟鱼虫与我青梅竹马。春天我在草地里挖蚯蚓钓鱼,夏天我追着蝴蝶和蜻蜓跑,秋天我点燃枯叶烧焦橡果,冬天我用树枝敲落屋檐上的冰凌。围墙那么高,上面布满湿湿的青苔,毛茸茸的,我常常一掀揭下来一大片,然后很稀奇地拿给母亲看。或者在草丛中仔细寻找灰色的豆豆虫,一碰就会蜷缩起来,不过我通常是把它们掀翻,看它们N多只脚朝天的滑稽样子。还有傍晚时初飞的萤火虫,我总是欢欢喜喜地捉了一瓶回来,第二天又为这些小尸体难过,母亲说没有了露水,它们便会死去。我只能掩埋了它们,然后看着鸟群飞过
那时澄蓝的天空。
那时候我总是饿,经常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据说还有一次差点被人用食物拐走。买回家的零食我一定会马上吃掉,父母笑我是“老鼠留不得隔夜粮”。我还理直气壮:“本来就是买来给我吃的嘛。”
我似乎是体弱多病的孩子。腮腺炎就得了四次,听说一般人一辈子只得一次,肺炎也得过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并且一到春天就会出各式各样的皮肤过敏,从肿包到斑疹,一直出到盛夏时分。然后接班的就是贫血和头晕,晕得起不了床,加上慢性的呕吐和腹泻,于是每年打针吃药不断,活脱脱一个药罐子。母亲经常带我去医院,有牌的、无牌的、跳大神都去过,我的样子经常不是糊了一脸黑就是贴两耳膏药。尽管如此我还是十分羸弱,父亲说这是母亲过于溺爱的缘故,所以我弱不禁风。
母亲的确是想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的。她有空就会画很多穿稀奇古怪式样的小人儿,也会画一些很认真细致的人像。母亲那个年代的美术具有鲜明的俄罗斯风格,透视准得可以用尺量。母亲喜欢画我的速写,常常叫我呆住不动。这是十分辛苦的,因为我不出一分钟就会想办法左抓右挠就是不肯老实呆着。或者母亲会搬出一张很老的油画,看上很久。那是一副青年肖像,虽然只有大概形也散发着光芒--那本来就是一张很有光感的画。母亲常常把画挂在明亮的地方,把所有作画工具一字摊开,一坐就是一上午,很久才有可能动手改一笔。我一直也想知道,这幅画完成后青年的面目。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古老的树。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树种,因为它不开花不结果,入春以后虽然也会染上绿意,却也不能有参天绿荫,夏夜母亲带着我在院子里纳凉,可以从枝叶间看见明亮得如白昼一般的月亮。
“小群,你觉得幸福吗?”
母亲用蒲扇轻轻给我赶蚊子,凉风阵阵令人睡意重重。我迷茫地看母亲,不明白她的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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