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撑船么’你方才那么气定神闲的站在这里,朕就明白了。贵为天子,朕难道要被天
下人笑话器量不如宰相么?”
“呵呵”他也笑道,“皇上圣明。”
“圣明倒也未必称的上,”信手将帐册交给他,“看看,黄烈的手笔。”
他翻过几页浏览,心中已然有数,赞道:“此人有心”,又加上一句道:“亦有才。
”
“嗯”我沉吟片刻,“左相以为,这仗还该不该打?”
“皇上这话若是回到一年前,臣还是那句老话,要打!不打不足以牵制雍州,如今雍
州兵力皆被抽置前线,这步棋,并没有下错;皇上当下再问臣”他灼有神采的眼睛定
定看着书案道,“臣还是不得不说,更要打!
不见前方得胜,朝廷和君上威严置于何地?何况如今战况渐入佳境,贸然撤兵岂非功
亏一篑?”
“呵呵,左相也是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我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这军饷粮
草方面,正如黄烈所报,的确是个难题,就真要把国库掏空了不成?”
“这个请皇上过目”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上。
“这是什么?”我见书信之上笔迹如墨团般黑黢黢的难看,“谁人的字迹?”
“宁古国国主亲笔书写的。”
“按行程推测,下个月息金使团将置帝都。”他表情微微一动,有几分怪异。
“息金国使团?!”我心中暗自一惊,息金国三年一朝,果然正该是要到了。而那人
,他亦远在莫苏里为节度使,当年就是随息金使团远去的。二十年来,除了几张风沙
渺渺的奏事折子,竟别无音讯。
按捺住思绪,我拆开手中信件。
“求盟?”我皱眉道,“宁古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知,自宁古老王去世之后,宁古国力便渐渐式微,而息金却有我朝的护佑,
逐渐强盛起来,故而。。。”
“呵呵”我笑道:“明白了,昨日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今朝又反转过来了。”
“还有另一层意思”任历学道:“据宁古信使言,六年前宁古老国王一夕骤死,
原是息金人动的手脚。宁古求与息金死战为老国王报仇,然而我们天朝的数万兵力压
在西域境上,又向与息金特别交好,故而怕一袭之下,遭到我朝兵力干预,所以不敢
动手。”
“朕明白了”我摆弄手中信笺,“他们这是要朕背信弃义,置息金死活不顾。”
“是”任历学咬牙道:“宁古对息金国土并无奢望,只求报仇。”
“左相以为如何呢?”我淡淡问道。
“臣以为可行”他跪下道:“臣自知此计并非君子手段, 然而唯有如此才能。。。”
“才能什么?”我紧追而问。
“才能充实国库”他顿了顿道,“宁古以整个息金国库为允,息金以盛出黄金美玉闻
名,藏金应决不少于玖千万两!且不费我朝一兵一卒,只需要。。。”
“只需要做壁上观吧。好了,”我摆手道:“先下去吧, 这事暂且搁下,待息金使团
进京之后,再作定夺。”
“皇上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梅妃送来只水晶梨,指尖拎起把儿,轻轻一抖,覆
盖上面的果皮便如蛇蜕一样脱下,只余果肉晶莹如玉。
“真是巧手”我赞道,就着她手里咬了一口。
梅妃笑吟吟的看了我道:“臣妾已将皇太妃寿筵的单子列好了,皇上要看看么?”
“既然交给你办,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凡事你自己掂量着就好了,若有什么不明白
的,就去含心殿问。”
“皇上有心事吧?”她突然道。
“怎么?”
“心不在焉的,好容易来了臣妾这里,却又话也不说的,只顾了自己发呆呢。”
“哪里”我笑道,“只是刚才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梅妃将梨送在我嘴边,“皇上吃了臣妾的梨,不如说个故事给臣妾听
听如何?”
“偏生你们紫息殿的梨子就这么金贵了。”又咬了一口,笑道:“也不是什么新鲜故
事,梅儿肯定是听过的,就是说信陵君盗符的那个。”
“梅儿记不清了,可得麻烦皇上再说一遍了。”她倚在我身边,做洗耳恭听状。
“梅儿”我执她皓腕,拨弄那只碧玉镯子,“你觉得信陵君那么做,可是英勇义气得
很么?”
她歪着头,想了想,问道:“信陵君可是赵国人么?”
“是魏国人。”我笑道:“才说过就不记得么。”
“他原来是魏国人的呀?那怎么倒肯为了赵国费那么大心力,连虎符都敢盗?说到底
,他可是魏国的公子呢。”
“一则是为了信义,二则是为了一个人吧。”
“什么人?”她拽着我的衣袖,追问道:“什么人会这么重要?”
“赵国平原君的夫人,是信陵的姐姐。”我平静的陈述,每个人都有对自己重要的人
吧,然而,我不知道,在此后信陵君漫长的半生里,他有没有后悔过。盗符之后,毕
竟,他再也没有回去过魏国。
我的呢?一个记忆里面的人物,也许并不那么重要吧,也许可以学着逐渐忽略。他是
不会再回中原了,这一点我很该知道。父皇都已经走了,他虽然在世,也已经老了吧
,怎么还会是当年那个锦衣翩翩的模样,我真蠢。
“这样”她放开我的袖子,感叹道:“真是姊弟情深啊。”
“可不是”剜去心头的最后一丝牵念,我笑道:“还是把寿筵单子拿出来给我瞧瞧,
今日见着四皇弟的折子,请旨回京给太妃贺寿那。”
“皇上准了么?”她脱口一问,又自觉失言,朝廷事务按例后妃是不能过问的。
“再说吧”叫他回来,未免多生是非,不叫他回来,未免还有失亲情体眷,我也还是
犹疑当中。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真正读懂这句诗不是当年随侍父皇泰山封禅的时候; 而是,在我五年前第一次坐在这
金銮殿上。
处身顶峰的感觉原来是这么让人迷醉的,呵,我看着阶下众臣,挺了挺腰杆,在雕云
龙椅上坐得更直。
我的左手方列班的是文臣,以丞相任历学为首;右手列班的则是武将,我特别朝这个
方向看了看,今日,出使大理返回的彭超毅正在其列。我心中微微一喜,其实昨夜已
经召见过他了,只是早朝才得正式颁旨,任命他为御前侍卫总领兼任骁骑营都统,将
拱卫京畿的大任正式交与他手上,我也算放下一颗久悬之心。
他出列授职,年青挺拔的的头颅叩下,“臣叩谢皇恩,吾皇万万岁”,热烈又喜悦的
目光从我脸上轻轻扫过。
我抬手示意道:“起来吧”
他是父皇所赐四人之中唯一武举出身的,他的忠诚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目光转向左侧,户部黄烈也在家反省完了,几日不见,脸色略有些灰败,想必那日还
是很受了点打击吧,我心里暗笑,强压抑住。
“宁古特使于昨日到达帝都,臣请皇上准予觐见。”任历学站在当下,紫袍上流溢着
黄金顶反射下来的华丽光彩,神色淡定。
终于还是搬上日程了,然而放在早朝上讨论这事,毕竟不如在上书房内君臣两人独自
相对来得心思坦白,而且,这种提议,也势必遭到所谓清流党议的攻顸。就所谓“仁
君”的规范而言,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应是不可容忍的德行有亏。
果然,几名卫道者跳了出来指责任历学,我冷眼旁观,是,我只需要将任历学推出来
即可,然后被我所真正选择的一方所“说服”,所谓庭议公说,其实是可笑的。皇权
的宝贵就在于它的一言专制,如果真正被纯粹的“正义”所引导,那么坐不坐在这个
位置上又有什么意义?
好在今日我暂时并不需要表明态度,于是高居上座欣赏群臣舌辩。
宁古使者初来帝都,还是先放在鸿胪寺熬熬最好,熬到息金来使到了京都,才真是真
正将此事放上台面的时机。
正义之士固然大有人在,而任历学为相多年,看来门生故旧也是不少,下头可是越来
越热闹了,暗自讽笑一番,我做极不耐烦状拂袖而起,“退朝!”扑息一场闹剧,返
回书房。
桌上静静等着我的,是王仁和孟叶凡的鸽信。想了想,先展开王仁的,他做过几年承
旨太监,写得一手端正馆阁体,“据查赵莫二将与雍州并无有染,先正耗战之中,皇
上切莫心急。”字条狭小,倒也言简意赅。底下偏偏又还写着一行小字,“皇上要是
犯了咳嗽,记得要拿枇杷叶子炖梨。”
这奴才!我忍不住笑了,这连日来阴雨绵绵,果然是又犯了咳嗽的,因是多年旧疾,
又不大碍事,就懒得管它,偏偏王仁还记在心里。这民间偏方,也是他抄来的,有用
没用的我不知道,只是这“药”
暖烘烘甜滋滋的并不难吃,又承他心意,常常一用就是整个梅雨不断的春天,这回他
走了,自然也就断了食了。
又展开孟叶凡的那张,他对军情布置描述得要比王仁细致得多,铁钩银划的瘦金字体
俊逸挥洒,真正是字如其人啊,这样想着,记起拥他在怀里的硬硬骨感,身下不由得
一热,忙取了火折将二张字条烧了
“皇上”吴同站在门外往里张望,手里托着一只炖钟儿。
“进来吧”我笑笑,王仁素来是个心细如发,体贴周全的,怎么收了这么个胆小冒失
的徒弟呢。
“皇上,请用”他揭了盖子,炖钟内热气腾腾的是一碗枇杷川贝梨汁。
拿起汤勺,我心下也温软了几分,笑道:“怎么想起拿这个过来?”
他脸红了红,垂头道:“从前一到阴雨季节,师傅便要开始准备这个,昨天夜里听见
皇上咳嗽,奴才想起来。。。”
“嗯,有这份心就很好”随手拿了书案上的墨玉纸镇道:“这个是赏你的。”
“谢皇上”他忙接了纸镇磕头谢恩。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望着窗外潺潺雨帘,让人心思不定,发出渭叹。
永州,宁州干旱少雨,求之而不得,令人心忧。
江南,湖州却大雨不歇,势成破堤,令人更心忧。
只好恨自己并无神力趋动雷神雨使,好好灌溉良田,护佑苍生。虽身为帝王,可怜我
也不过是成年累月的挖东墙补西墙,赈济完南边,赈济北边而已。
“皇上再怎么盯着这雨,只怕它今儿也停不了呢。”
我转过头去,梅妃正倚在门边,她爱穿红衣,今日又是一身桃花装束,映着后面灰蒙
蒙的雨天,正如一滴胭脂在水中漾开,说不出的妩媚娇艳。我伸出手臂给她,“快进
来吧,站在外面做什么?”
“今日还要去水月庵么?”她虽是已经换好了服饰,却仍这样问,显是体贴我向来厌
恶下雨,一到这种天气便心情烦闷,不愿出门。
“既是都准备好了,也只好去。”我微笑着,拂去粘了水汽,挂在她额前的一缕头发
。
这回出宫,一半也算是微服。打着梅妃去水月庵斋戒祈福的名义,并未领同全副銮驾
,我换下明黄服色,裹上领蓝绒披风遮住头脸,与梅妃同乘朱轮宫车,由十二近卫随
从相护,自北华门出去。
雨水打在车蓬上,叮叮咚咚的响得人枯燥欲眠,我强自抵挡睡意,一边又掀了窗帘往
外头看,风卷了些水珠扑面。此时雨已下得小了,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转头一看,梅妃坐在对面看着我咯咯的笑。
虎着脸道:“笑什么?朕今儿闹了什么笑话不成?”
“没有”梅妃仍是笑嘻嘻的道:“只是看着皇上盼雨停的模样,臣妾想起一个故事来
了。”
“什么故事?”我也笑了,“又想了什么招数来编排朕?”
“臣妾岂敢,是真有个故事。”她绕着手绢儿道:“说的就是,从前有个老人家, 生
了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卖伞,
另一个卖帽子。老人家便日日着急呀,这若是下雨天,小儿子的帽子便卖不出去;若
是大晴天,大儿子的伞又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我呆住了,若是久旱不雨,永宁二州怎么办呢?又若是久雨不
停,江南,湖州又怎么办呢?生生的牵着心事,恨不得吹口气把江南的云朵赶到北边
。
“就有人跟那位老人家说了,要是天晴,小儿子的帽子便卖的好;要是天雨,大儿子
的伞就卖的好,岂不是天天都高兴得很么?”
“是啊,天天都高兴得很呢。”我勉强笑了。
“唉”她见我打不起精神来,叹道:“皇上忧心着那么远,那么许多,又是为着江南
,又是为了江北。怎么不想想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这一场雨下来,京城直辖下的
万亩官田得以泽被,长势却好得很,难道就不值得皇上兴慰一下的么?”
“梅儿”见她转弯抹角的一番只是为我宽心,心里也融融感动,执她双手也不说话,
只闻车外轱辘转动之声。
她微笑笑,从车座下拿出几大包药材来,道:“皇上看,听说近日天气转寒,好些人
犯了伤寒,水月庵那边正在施药呢,臣妾也央陈太医开了方子,这会先带些过去。”
“怕是,皇姑姑怕是不肯收的”说到这个,想起这些年来不知送了多少东西去水月庵
,全被姑姑全数退回,心里又不十分高兴起来。
“皇姑姑虽是不肯收皇上的赏赐,
但这次却不是光为了她的,舍药积福是善事,皇姑姑断没有拦着的道理,再说了。。
。”她狡捷的笑道:“我们只管将药材交给熬药的姑子们, 这么一扔到锅里去,
难道皇姑姑还能捞出来不成?”
“怎么这么淘气的?”我忍不住笑了,“平时在宫里装的淑良贤德呢?朕怎么都找不
着了?”
“哼”她在鼻子里闷哼一声道:“皇上若是不喜欢,梅儿就再变回去好了。”
“哈哈,朕怎么会不喜欢呢?你还会三十六变么,小猪八戒。”我拥她入怀,梅妃进
宫只有一年许,秉性习气都还是当年我在段府初遇她时候的样子,纯真天然,丝毫未
被宫内陈腐积习所染,故而六宫之内,实在是我最宠爱的妃子。
“你才是。。。”刚吐出两字,她吐吐舌头又重新缩回我怀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