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孤光残照

自打上路那日起，封天魈依旧如往常那般，很少吩咐文勍做事，但是走了不到两个时辰，文勍就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若是以前，以封天魈的脾性，一定是一早赶路没错，但多少也会找个地方歇脚打尖。可是一连几天，他专拣人烟稀少的荒僻小道走，一路上连个像样的客栈也没有去过。一早天刚亮就被这个精神异常的男人挖起来赶路，除了中午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天不落黑不停脚。

几天下来，把自认为风姿绰约，风流倜傥的文勍累得见到床铺好比见到亲爹娘那般差点热泪盈眶，倒头便睡，根本不要说抽时间沐浴更衣，浑身臭的连叫花子都要躲他几步。反观封天魈，不知是铜皮铁骨还是皮糙肉厚，这些天一直是神清气爽，一身及其朴素的黑布衣也是干干净净，跟文勍天差地别……

不到十日功夫，本就瘦削的文勍更是清减了许多。封天魈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什么只等文勍说句软话，却不想那小子骨头硬气的很，脸色日益苍白不说，走路都有些蹒跚起来，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看什么看！”蜷缩在树下白了一眼蹲坐在火堆旁烤鱼的封天魈，自认为非常有气势的话传到封天魈耳中却如蚊吟。
“累不累？”听他这么问，文勍突然眼中一热，却突然想到自己受这些苦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没好气地回到，“累死是我的事情，不要你假好心！”
听他这么说，封天魈也不生气，只是轻轻一笑，“若是累了，你便开口……”
“少虚情假意！”隔着火光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文勍只当看走了眼，闷闷的说了一句翻身靠在树上沉沉睡去……
封天魈挑了挑眉，凝视着微光中虽有些脏污却依旧清冷倔强的容颜，缓缓一笑……

过没两天，终于到了岳阳城，文勍长长的舒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荷包，快步朝最大的酒馆走去——
“去去去！！要饭的到城门口——哎！说你呢！——”文勍只想着快点进店休整休整，丝毫没有听到小二说些什么，直到门口被人拦住方才抬起头来，挑了秀丽的眉峰冷冷开口，“干嘛？”

“呦呵，要饭的口气还挺横，咱们这里只接待贵客，叫花子去城门口蹲着——快滚！”
文勍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推，往后踉跄两步眼看就要跌到，却不想被刚踏入店内的封天魈闪身捞了回来，揽在怀里。
低头望了望显然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苍白面孔，心中微微刺痛一下，口气更是冷了几分，“家仆可有得罪？”
不寒而栗的冰冷声音，生生叫小二打了一个冷战。看眼前男子的相貌，俊美逼人不恽自威，一身浑然天成的尊贵霸气，便知道自己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更是腿脚抖的如筛糠，“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二位，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听他唠叨完，封天魈打横一把抱起文勍明显消瘦的身体大步朝楼上走去，“两间上房，捡好酒好菜送到房中来！”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长长的舒了口气，瞄向楼上身影，依稀还有低低的声音传来。
“放我下来。”
“闭嘴。”
“你这个浑蛋，还不都是你……”
“是是，别乱动了。”
“……”

或许是疲劳过度，文勍沐浴过后没来得及吃晚膳就沉沉睡去，到了三更时分竟然发起高热来。封天魈坐在窗口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得喝着，目光却全然不离月光下那张温润的清冷容颜，黑曜石般深邃的眸中带着浅浅的嘲讽，合着撒入室内的月色晕出一室凄清……

想是高热的缘故，素来倔强的他，竟然如同孩子一般的哭泣。自那双清亮眸中滑落的点点泪花，哽咽着说着自己的冷漠残忍，看他如同猫儿般蜷缩依偎在自己怀中，不知怎的，让自己心中竟然也微微有些疼，久违了这种难解的情愫……

突然，窗外黑影一闪，封天魈微微蹙眉，警然开口，“谁！”
飞身掠出窗外，单脚一勾一点跃上屋檐，月光下天街一色，微微有些凉气。
“出来！”
“主上。”一条黑影自暗处出现，垂头单膝跪地。
“说。”
“京城密函，昭您即刻回京。”
“那小子究竟又要如何？”
“属下不清楚。”
“知道了，你先退下。”
“属下告退。”
目送黑影在暗处闪了两下消失在夜色里，封天魈皱了皱眉返回客房，缓步走到文勍床边，垂首凝视着那张微光下苍白的容颜。想是方才的声音扰了他的好梦，睡得不甚安稳。清秀的眉峰微微簇起，口中嘟囔着说了什么，再次沉沉睡去。

封天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依旧烫人的紧，皱着眉好一会开口，“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替他拉好被褥，关了窗，倒水踱回床边坐下，揽起虚弱的身体轻声说道，“喝些水再睡。”
“唔……”
朦胧中微微睁开眼，乖乖得喝了一口水觉得喉咙似乎也不若方才燥的难受，咧唇微微一笑，“谢谢。”
难得看他笑得如此毫无心机，封天魈愣了一下心中再次一暖，松手放他躺好，“睡吧，我在隔壁房间。”
刚欲起身，却不想被人扯了衣角，“悠然哥哥，在这里陪我好么？”
悠然哥哥？他将我当做谁？！！
见他不作声，文勍微微阖了眼，涩然说道，“不要多，只要一会儿就好。”
屋内看不清他的表情，封天魈清晰的感觉到，他又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心中一恸，轻轻抬手，欲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却不想他再次开口，清清淡淡确是有些冷凄杳然，“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声音越来越低，握住他衣角的手也终于松开了。封天魈却被他最后一句‘我这么喜欢你……’气到怒不可遏，冰冷的黑眸在夜色里划过嗜血的杀气，转身拂袖而去。

一连两天，文勍醒来都不见封天魈的身影，想开口问前来送水送药的小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赌气饭也不吃坐在窗边发呆。
依稀记得，那日生病他一直陪在身畔，笑着听自己哭诉，百般纵容……
“为什么总也没有人愿意喜欢我……”
“嗯？”
“寒喜欢那个令狐飖，苍有了花想容，连无殇心中都有他人。为什么，总也没有人愿意喜欢我，不要多，一点点就好……”
“我来喜欢你，好不好？”
“骗人！你分明拿折磨我当乐趣……”
“以后不会了，喝了药，乖乖睡吧。”
“我不信……”
“……”
后来又说了什么？好像都不太记得，只是想到让封天魈看到自己的丑态，就恨不得马上挖个洞藏起来。可是自己还没有挖洞，那人却先消失个干干净净，这是什么状况？！

Xx的，你消失，好，那就怨不得小爷我不守信誉。
跳下椅子，收拾停当背上包袱大步朝门口走去，手搭在门上还未拉开，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转身停留的空当，门被猝不及防的推了开来，好死不巧的撞在文勍后脑上……

“呃。”
“蹲在这里做什么？”见他抱头蹲在门口，封天魈依然如常的笑着开口问道，声音却比平常冷淡很多。
废话！被你撞到头了你这个王八蛋！文勍龇牙咧嘴的还没开口痛骂，却见封天魈目光落在方才由于被撞到头而甩到桌角的包袱上，目光凛冽的紧，赶紧心虚的垂下头默不作声。

“你要离开？”
“唔……呃！”突然被他揪了衣领拖起来，把文勍吓了一跳，双目紧闭等着这个怒火中烧的男人把自己一顿海扁……
“疼不疼？”
“嘎?”拳头没落下来，却是将他温柔的拥在怀里，轻柔着脑后被撞的地方，“怎么那么不小心？”
“还不是你……两天都不在……”刚说出口，文勍恨不得马上要掉自己的舌头！
这种如同在撒娇的话语，怎么可能是他文勍说的，就算是经常和别人撒娇，也不该在这个男人面前！
封天魈轻轻一笑，转身坐在窗边却依旧将他抱在怀里没有松手，“听店家说，你这两日没有好好进食，嗯？”
本来想开口挖苦，抬头却撞入那双深邃的眸中，除了笑意外，似乎多了些别的说不出来的情愫，心不由得一动。
“放开我。”
封天魈也不勉强，松手让他站定，单手托腮望着红脸弯腰拣拾包裹的人儿，再次开口，“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去京城。”
听到他的话，文勍身体明显一震。
本能的，迅速的抬起头来，脸上血色却已尽退，“不去！我不去京城！”

7
“我不去京城！”
封天魈也被他如此强烈的反应震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文勍苍白得面色，“给我个理由。”
“不去就是不去，哪有什么理由！”
剑眉一挑，“没有理由。明天就启程！”
见他转身走出门外，文勍气急败坏的抓起桌上的茶碗砸出去，乓的一声撞碎在门上……
“浑蛋。”低低的说了一声，弯腰抱膝蹲在地上，“我不去那个鬼地方……”

话虽说不去，但文勍还是在封天魈挑衅中带着嘲讽的目光下，心有不甘的出发了。路上走了数日，封天魈虽依然冷漠却依旧照顾文勍身体状况，走的不徐不急。眼看过了一月一次的‘龙涎香’发作的日子也没见身体有任何异状，文勍不禁越来越纳闷。

“喂，你几时喂我吃了龙涎香的解药？”
“吃那个做什么？”封天魈往火中添了枯枝，头也没回的答道。
嘎？文勍突然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月前不知哪个小人趁我昏迷对我下了龙涎香。”
“哦？是谁？”封天魈终于回过头来，火光下的俊脸带着莫测的笑，“什么时候？”
“你！就是你！”文勍忍无可忍的跳将起来，“你对我下了龙涎香，迫使我还你救命之恩，使诈要我做你奴仆来换取每月一次的解药！你……”
“停。”剑眉一挑，“我几时说那是龙涎香？做我奴仆是你亲口应允，比武败阵不是么？”
“不是龙涎香？”文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一群乌鸦笑者飞过，“不可能，那日分明就是龙涎香发作的征兆。”
“龙涎香需十八味药材，而我恰好不巧的只调配了十七味，初次发作症状与龙涎香无异，但却是一次解毒……”
“……”
“怎么？没中龙涎香你似乎很不开心？”
“给我闭嘴！”
“我可是你的主人呐。”
“死去吧你……喂……你过来做什么？……放我下来……混……”
……
…
声音越来越轻微，被夜风呼啸卷入天际，化成袅袅余音弥散在天际。天阶夜色凉如水，入秋不过一月有余，晚上却已是这般的凉。文勍卷了毯子靠在男子怀里，望向无垠的天幕，黑的，深不见底。

方才得知被骗虽是气急，现在想来却微微有些舒心，毕竟他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卑劣无情。耳边低沉平稳的气息，背后暖暖的温度，让他依稀记得多年前那个温柔却终是背弃自己而去的男子……

文悠然。
午夜梦回，那人温厚的背影总是留在脑海深处，总也趋不散。
趋不散，风过扬花的温柔……
纵是清风吹走了落英，细雨打断了蝉鸣，回忆似星海清辉中一簇闪荧，拨亮昏黄渔火而来，载不动一船秋日闲愁，“欢也零星，悲也零星”。时空那端的你，可会也踏着一池碎萍，向我涉水而来？

“在想什么？”
感到搭在腰侧的手臂微微一紧，文勍回过头来。那人已然醒了过来，单手托腮静静的望着自己，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竟是难见的温柔。
“……”
“睡不着么？”见他不回答，封天魈轻轻一笑，将他拉得更近了些，抬手将毯子为他卷好。“果然只有北方的夜空才有这般的旷达高远。”
一阵秋风卷过，落叶纷飞。
抬手拈起落在文勍发丝上的枯叶，脉络清晰纹理依旧，却是枯谢的没了生的气息。封天魈起身靠在树上将叶片凑到口边……
悠扬中带着古朴的曲调随风扬上天际，有着北国原野的空旷与宁静，优美与苍凉，那种自雄浑中隐约流溢的寂寞，让文勍不知怎的突然有些闷。
寂寞？
文勍心微微一震，转头望去。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着坐在身边的男人。深刻俊美的轮廓，张狂的发，冰冷的眼，飞扬的眉，落拓不羁的气息。
这一路上，不知迷倒多少芳心……
不想到路上的事情倒也罢了，突然想起心中骤然无名火起。这个混蛋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寂寞两个字怎么写!我居然还大傻般觉得他寂寞！真是患了严重失心疯！
无论客站酒馆还是集市荒郊，不论千斤小姐抑或小家碧玉，都如同狗见了大便一般，络绎不绝捏腔拿调，一声一个壮士公子，一口一个奴家妾身，能靠就靠，能蹭就蹭，眉眼秋波，电光四射，文勍早肉麻的鸡皮疙瘩满天飞的都是，这人到好，来者不拒老幼通杀，真是见到女人就口水绵延的千古淫虫！

封天魈见他盯着自己一会若有所思，一会义愤填膺的样子，停止吹曲笑道，“突然这么含情脉脉，让我受宠若惊。”
“……￥#%……—￥#”文勍脑中正骂的上瘾，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连自己也不放过，恶心之余一阵晕眩，索性传了脸去不再说话。
“夜深了。”封天魈笑着伸手一把拥住单薄的身子拉入怀中，“早些歇息吧。”

后背上传来的温暖，让文勍突然一阵感动。微微阖了眼也不再挣扎靠在宽阔的怀中睡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风的气息。
梦中，我又见到你白衣卓越，风朗依旧，我笑着问你，这样的温暖关切，悠然哥，可是你曾给过？
你曾说要揽我轻灵而舞，陪我看细水长流，一片落叶，一枝残花，会因了我们的欢笑沾染生气，一曲琴瑟，一段悠扬，会因了我们的和谐隽永空灵。
诗在雨疏风骤里婉约，酒在青衫广袖中飘香，簪于心间的红笺小字，诉说着我对你的眷恋。这些，你可曾珍惜过？
有人说，近乡情怯，想来是我离你太近了罢……
近的让我，在此忆起前尘往事，恩怨迷离。可是今日，我却不再有那般纠葛酸楚的心境，第一次可以这样坦然地去看你，去想你，酸涩过去，才发现缘由天定不遂心的道理。梦中你笑了，笑得忧郁而无情，你再次转身而去，我知道，即便我如何唤你你也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