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默却只是用心听着,不做询问,这故事是他母亲的,他却感觉是不相干的人。
“默蒂进去后,剑炉自行关闭,三日后才得以开启。祭占台将那柄剑取出来时,剑身通体鸦青色,暴烈难驯服,祭占台说是因为默蒂死时怨念太重,便将它封印起来,本来依照默蒂死时那种决然,即使道术高强如祭占台亦不能将其封印,只是默蒂死前是带着帝珠去的,恐怕是帝珠压制了部分凶性。那时她借帝珠一事发难南汶氏,事后又将帝珠藏匿起来不肯归还宗庙,也是对陛下恨极了。”
“她对我说,这个珠子害了我一生,我便要将它带入坟墓里去,至于……”
南默脸上未有哀戚,他垂首对谭浮溪道:“长公主,这个故事能不听么。”
谭浮溪落下泪来,“好,这个故事,我不再讲。”
南默低声道:“我母妃她必定很美。”
谭浮溪笑了,那一笑,便是苍老的容颜也是一种凋零而颓废的美丽,“你母亲是这个帝国最美丽的女人,那时,倾慕你母亲的人便有我的丈夫赵奉渔,你不知,赵奉渔性格孤寡高傲,绝不会为美色迷了眼睛,但他为了默蒂,曾多次恳求陛下成全,甚至于五羊殿外长跪不起……”她叹了气,不再说下去:“这个故事,我答应不说的。”
桌上布的菜早已经冷了,茶同样是冷的,谭浮溪又叹一声:“阿默,你与默蒂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那种决绝一丝不差的给了你,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她,但阿默你一定不要像你母亲那般义无反顾,你可知道,她死便死在了情字上,死在了太钟情。”
南默勾起笑来,筷子伸出去,夹了一块凉透的八宝豆腐,放在唇边,轻声道:“长公主多虑了。”
一块豆腐并未下咽,便听见有宫人慌慌张张的声音一路传来:“殿下,请回去吧,殿下,殿下……”
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跳进来,身上穿了玄黑的袍子,玄黑长冠,朱红色的頍系在小巧的下颌,眼睛大而明亮,活泼可爱。他跳进膳厅,看见谭浮溪,便笑的银铃般扑过来,在她怀里撒娇:“姑姑,你在这里吃好东西,都不叫环儿来。”
许是某种因果,谭野只得此一子,这孩子叫谭芾环,即是太子。
谭浮溪将他抱在怀中,亲亲他的脸,指着身旁的南默道:“环儿,这是你的堂兄,叫南默,你小时他还抱过你,可还记得。”
环儿从谭浮溪怀里好奇的看过来,一双眸子灵动慧黠,看清了南默却呆了呆,好半晌才说:“哥哥,你真好看。”
南默忍不住笑了。
谭浮溪将环儿从怀里放开,吩咐宫人上几样他爱吃的点心,柔声问道:“环儿这样跑过来是做什么?”
环儿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在南默脸上再也不移开,嘴巴撅起来不情愿的说:“师傅明日要检查功课,今天温了一天的书,很无趣呢。”
谭浮溪问道:“书可温好了?”
环儿瘪瘪嘴巴,不再做声。只将眼睛盯在杏仁酥上,再也移不开了。
南默在一旁坐着,伸手拿了块杏仁酥交到他手上,温柔道:“环儿乖,把书温好了,师傅考不到你,哥哥就带你去玩。”
环儿收了杏仁酥,帐却不买,赌气道:“只有之洲哥哥对我好,这宫里有什么好玩。”
南默怔了怔,对于孩子,他谈不上喜爱,更无论逗哄,末了,他看到那孩子脸上的三分倔强,语气便冷了下来,道:“那便去找你的之洲哥哥,你明日过不了师傅那关,也可让他过来帮你,是不是?”说罢,便转了身去,不再理那孩子。
环儿自幼千娇万宠,除去谭野哪受得这般训斥,他扔掉手里的杏仁酥,两行泪流了下来,“我讨厌你!”说罢便跑了出去。那边的宫人也慌忙追过去,“殿下,殿下……”
谭浮溪叹了气对南默道:“你这样,那孩子登基后,你便不能好过了。”
南默听闻此言心中一动,压低声音小声问道:“陛下他仍在壮年,难道……?”
谭浮溪亦细声说道:“若是如此,也不会这样逼迫你回来,汉嘉王羽翼已丰,只是摸不透陛下的深浅,故不敢有所作为,一旦环儿登基,就说不明了,你是南汶氏长子,虽于氏族有所不和,但为默蒂骨肉,南汶长野必然有所怜惜,若你拥护环儿,南汶氏也应有所拈量。更何况南汶氏虽已被贬黜,那三分余威还是在的,不过是南汶长野的少年轻狂被磨砺殆尽,无心权势。”
南默脸色未变,心中却是有些凛然。对于环儿,他无甚感念,但这权势倾轧是逃不了。他可以选择皇族正统,亦可以选择汉嘉王,但谭野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谭野为他做出了选择。如此,对那孩子的心,更冷上几分。只是他亦有自己的布棋,待得那孩子登上帝位,他若不能远离宫廷,便要独揽大权,让那孩子做个傀儡。
谭浮溪不知他心中所想,又叹息一声,“阿默,我这里有样东西早晚是要给你。不要问我为何如此追随陛下,南默,生于帝王家,总要选一个立场,这个立场没有对错,只有强弱。”
南默低低应道:“是,长公主。”
第九章:纠结(1)
南默回宫当日,因皇帝并未召见,所以将帝珠交给珍珠呈给谭野。
未有几刻,便有棉州来报,说是畱族族长及数名随侍水手出海未归,三日后发现海船残骸,疑似海中怪兽所为。海象不平,疑似有妖魔作乱,畱族即刻选出新族长,举行海神大典。
谭野拿着那一纸薄信,嘴角挂上了诡异的微笑。
第二日,帝珠归还宗庙,伪帝珠自然是秘密处理了,那日,宗庙中几个当值宫人的饭菜中混入毒菌,发现时,已经死绝了。
南默在云汉阁住到第三日,才有皇帝召见。无非是些套路,只是有一点,将青玄剑赐给他,南默不明帝王用意,他也不必明了。
宦官将青玄剑送来,南默双手接过谢恩,将剑从玉匣中取出,锵一声,凌厉的寒气扑面,果真是好兵刃,他只笑一下,将剑收入匣中,道:“替我谢谢陛下恩典。”
接下来便是毫无悬念将吴赞放在他身边做护卫。南默对吴赞笑:“我以为你至少官升半级,原来不过如此。”
吴赞在他身旁并不做声。
如今他进了宫,这宫中又多了一个纨绔公子。宗室中,类似南默这种身份敏感又未曾受封的公子,总是受人嘲弄的,所以,这公子并非总是一个敬称,偶尔也会带有贬义。否则,按其母的功勋他也应是个郡王。
他回宫一事倒并不惹人耳目,不过让臣子王侯有些惊诧罢了,这不为皇帝所喜的公子,回来做什么呢?
然而,又过几日,再一道旨意下来,封南默为窦绫公子,皇帝断断续续的旨意下来,又惹来宫人们的猜测,那句伴君如伴虎,果然说的不错啊,或许明日,又来一道旨意,卸了窦绫公子的人头,哦,不不不,不要猜测了,你是猜测不到的。
汉嘉王对这件事早有算计,是了,谭野如此,不过是要保有他这一脉永世为王,可惜,不会那么容易。
南默回宫后,对芷兰郡王有所耳闻——汉嘉王思念多病的幼子,将其接回王府以解相思之苦。
真是凑巧,两位青年贵族回来的时间,相差无几,做为宫人们的谈资不过如同掐在牙缝中的茶叶,吐掉便没有了味道,但在臣子王侯中,就要多做几分思考,虽然南默在他们眼中,不如汉嘉王第三子芷兰郡王有吸引力。
南默在五羊殿中闲来无事,长公主便要他出宫走动。临行前,长公主叮嘱道:“听说云泉的百叶蓝开了,若顺路为我摘两朵来吧。”
南默带了吴赞,牵了马匹,出了宫。
吴赞道:“公子,骑马风尘太大,还是坐马车吧。”
南默在马上,披在大麾里的半个单薄的肩膀扭转过来,对吴赞冷冷道:“风尘是坐在马车里也还有的。”
说罢,他两脚狠狠夹了马肚,便又如箭一般向宫门外去。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帝都犹然,都城并未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南默在马上看世间众生,顿觉索然无味,如若以往,有吴赞陪在身边,便是看一粒尘土都能有无限的乐趣,此刻,这个人陪在身边,他的心平静无波,是死了的。
正行在驿道上,忽然一穿白衣的男子策马从对面赶来,到了面前翻身下马,行了一礼抬起双手交给南默一纸信笺道:“公子,芷兰郡王邀您去云泉游玩。”
南默接过信笺,原来是一纸邀约,将信笺收在手中,他仰首对那男子道:“无妨,听说云泉的花开了。”
吴赞的嘴唇嗫嚅几下,没有说话。
须臾,便有一架马车过来,男子恭敬道:“请。”
南默看看吴赞,挑了眉毛,道:“你便不用去了,回去等候即可。”
他下了马,被那白衣男子扶上马车,末了,南默对他微微一笑:“或者,你该去禀告陛下,我与芷兰郡王有所交结,疑似叛乱。”
吴赞听闻此言大急,他对南默心中有愧,但不愿见他如此冷嘲热讽,他想着以南默的性子,或许过上一年半载他便不会生气,总有一日,他会告诉南默那日为何言而无信恳求他回帝都,但南默如此说出口来,已是放弃了。
是的,已经放弃了。
南默同他的生母一样,容不得感情有一点瑕疵。与他生母不同的是,他允许自己放浪形骸。只是不要欺骗他,正如那日,若吴赞不对他允诺永远忠诚,他便不觉悲愤。他的心也不会感到痛苦,
“公子,吴赞并无……”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那辆马车已经去了。
云泉是帝都郊外的一处深水湖,说是湖却取了名字叫泉,到了最冷的时候,生根湖中淤泥的百叶蓝便能盛开,石青色的花瓣泛着点宝蓝,冬天花木稀少,就成了女子们最爱的饰物,掐一朵在鬓边,衬得面上几分雪白,平庸姿色也能有三分俏丽。
汉嘉王扩了王府后,云泉就成了汉嘉王之物,往年冬日女子们结伴来游的景象便不复存在。
南默披了黄栌色兽皮大麾,将冷风隔在外面,从马车上下来时,正看见一湖的百叶蓝,细小的叶片叠成拳头大的盘子似的,在水面上盛开,此时离禾已下过雪,残雪衬得蓝色的花更是娇艳异常。
湖上修了浮道和亭子,亭子用上好的牛皮帐子裹起来,开了窗口,倒也不影响观景。只是这窗口并未打开,将那亭子活脱脱的包裹的密不透风,只在亭口盖了厚重的棉门帘子。那人将南默带至亭前,便退了下去。
南默在亭子前站了片刻,看着那张棉帘子上银线刺绣的浮云图案。他伸手解下大麾的兜帽,冷冽的风立刻将他的头发打散,他犹如不觉,径直走到亭口,掀了门帘进去。
亭子里倒是奢华,鎏金饕餮的暖香炉左右各一,石桌上罩了缎面棉桌巾,边上一圈细密的荷叶边配着布好的菜品很是漂亮。亭子中搭了一张暖榻,暖榻边上一鎏金大缸,里面放了新采下的百叶蓝,芷兰郡王谭之洲面色苍白的靠在两粒靠枕上,见他进来勉励笑笑,又被南默带进来的凉气激的咳嗽两声,他对南默道:“百叶蓝可好看?”
南默卸了大麾,有婢女上来将大麾收了去,他坐到谭之洲的榻边,对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好看的。”
谭之洲又轻轻咳嗽两声,从靠枕上微微坐起来,皱了眉毛道:“窦绫公子不愿与我结交?”
南默笑笑,身体前倾一些,脸凑的近了,对谭之洲道:“芷兰郡王肯邀我前来,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我如何会觉得不情愿呢。只是君王说邀我游玩云泉,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能游玩呢?”
第九章:纠结(2)
谭之洲微微一笑,伸手抚上南默垂落的一缕乌发,纠缠在手指上,暧昧的勾引,他脸色病态苍白,却面目俊美,此时带了荏弱姿态更是勾人魂魄,比之南默的刻意惑人亦不相上下,“是了,我这样的身体不能尽地主之谊,只有委屈公子你在这里隔窗看看景色,可是我是不能沾风凉的,所以也只好请公子连隔窗的美景都不必看了。”
南默由得他轻薄,身子往前又送了稍许,几乎是伏在谭之洲身上,“芷兰郡王,凭什么来说服我转变立场呢?”
谭之洲的手搂上他纤细的腰身,笑道:“我这样的人,难道窦绫公子不觉得倾慕么?谭芾环那样的孩子,能给你什么好处,自然是我这里来的安稳些。”
南默冷冷一笑:“芷兰郡王身体这样孱弱,怕是禁受不起南默,倒是那个孩子尚且年轻……”他话未说完,谭之洲的手臂便缠上他的身体,微微用力,便将南默压在那张暖榻上,黑发垂落在南默的耳边,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听见谭之洲叹息:“南默啊南默,你是个不懂得妥协的人,我只告诉你,那个最高的位置,总有一日在我手上。”
南默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手脚无力,香炉果然有问题,他暗道,但为时已晚。从谭之洲发丝的缝隙中,他看见那个婢女垂下眼睛来,毫无所动。谭之洲已经伸手扯了他的衣带甩在一旁,笑道:“窦绫公子,我与南汶曌烨曾有一面之缘,他可是很赞赏你的味道。”说罢,啃噬的吻已经落在南默的下颌。
南默勉强抬起无力的手臂,推开谭之洲的身体,他言辞诱惑,眉眼间却冷厉萧杀:“芷兰郡王,你身体竟是如此孱弱呢。”
谭之洲扯开他的雪青色暗白蝴蝶纹深衣,折下他无力的肩膀,在他耳边轻笑:“窦绫公子,你该是明白人,我要什么你最清楚,只要你点个头即可。”
这若是别人要他南默背叛皇帝,只要是令人满意的交易,他自然无需坚持一个毫无获益的立场,但偏偏这个人是谭之洲,芷兰郡王谭之洲。如果这个人不曾刻意轻薄,他便会答应这个人的建议。只是南默最恨别人轻薄,往日在苍河螺委曲求全不得已而任人为之,他便立下重誓,有一日必要那些人付出代价,所以谭之洲不能获得他为暂时的盟友,更何况,此时已非强迫而是要强暴。
漂亮而莹白的肌肤露出来,谭之洲抚在那片滑腻的肌肤上,勾起嘴角,看着南默冷漠的脸笑道:“窦绫公子,想必你是想好该如何了。”
南默的眼睛有一种颓败的冷漠,他侧首不再看谭之洲的脸,也同样笑道:“我虽身份卑贱,不为陛下所用,但仍是贵族公子,今日你如此对我,那一切都没有回转的余地,芷兰郡王聪虽病体沉疴,但心智聪明,自然懂得如何拿捏,是不是?”
他已被谭之洲褪下上衣,挣扎中披散的头发凌乱的盖在身上,却是欲拒还迎的诱惑,炕上的热气蒸腾出来肉体白生生的令人垂涎的香,他被谭之洲折了半个肩膀压在榻上,这番姿态,看在谭之洲眼中却是格外诱人,要是能伸出手去,将他撕成两半也不足以表达肉体对这副身体的饥渴。
该是没有人能拒绝这么美妙的身体。
谭之洲松了手,将他扔在榻上,旋身披上外衣,神色立刻苍白孱弱起来:“窦绫公子,我身染重疾,伴有狂症,请包含我的无意唐突。”
那边的婢女依然垂目,将两顶香炉灭了一顶。
南默便觉的有些力气,却依然不得用力,他捡起散落的上衣披上,将满把的头发从衣衫中拉出来。虽则狼狈,亦有别样的美丽。他不发一言系好大麾,才冷笑道:“我以为你比那个人要多有几分胆识,看来不过尔尔。”
谭之洲哈哈笑出来,又顷刻恢复病弱之姿,细声道:“窦绫公子,你应该知道,我今天并不会真对你如何,更何况,吴赞那种人,也并无可取之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