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美且殊 第一、二卷——逍遥的逍遥的尾巴

作者:逍遥的逍遥的尾巴  录入:10-30

谭之洲疲倦的半睁了眼睛,略有些吃力的拭去环儿脸上的眼泪,对他笑了笑:“说到雪貂倒是没有找到,不过窦绫公子给你弄了件比雪貂还稀罕的东西。”他指了指南默进来的半个身体,“你去问他要。”

南默不作声,只将怀中的玄貂拿出来,小心放在环儿的腿上。

毕竟是个孩子,很容易就被玩物转移了视线,他惊喜的将小兽捧在怀中,稀奇的紧。南默看看那孩子天真的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凛然,他竟然对那个孩子微微一笑——尽管那个孩子并没有看见——便放下帘子,从车驾中退出来。

虽然已近黄昏,其它贵族的车驾仍有几辆。

昏黄的日光将雪也烧成黄色,让南默首次感到了残阳余晖的美丽。

他上了马,望见那边一台车驾旁,一名披了条狐狸披肩的少女正好奇的望过来,如果他没与记错,那该是昔日昆阳王妃所认义女,韦于晏。

他对少女笑了一下,少女即刻满面通红的低下头去,明亮而纯洁的眸子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婉转而妩媚的悄悄的将他的面容装载了心里。

第十一章:心莫测(1)

窦绫公子病了,从围场回来后说累,便早早歇息,第二天却没起来,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旁人在床边服侍,第二日,宫人才发现窦绫公子染了风寒,在一团被子中发热,汗水湿湿淋淋的一层在身上,身上却冷的发抖,向筛糠般吓人。

这一病就是两天。

这个窦绫公子曾经虽从前不为皇帝所喜,但此番从苍河螺回来,皇帝的态度却大不同从前,总有见风使舵的人喜欢多多走动,谭浮溪性格怪癖,不喜门前喧嚣,对无事来访的人一概毫不理会,时间久了,也就断了那些人的念头。但此刻皇帝的风向转的太快,虽然都言君王无常心,一时间前来问候窦绫公子病情的有心之人真是不可避免多了起来。

谭浮溪在南默身旁亲手侍奉汤药,无论是谁来访一律拒之门外。他抚摸南默寒湿昏睡的面颊,轻声道:“如果是个聪明人,便会等到你痊愈才来探望。”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南默突然轻声道:“吴赞?”

她有那么一刻的呆滞,手在南默的脸上停了停,又听见他低低的念了一声:“吴赞,是你么?”

百泉长公主的表情,在那一刻沉郁起来。

南默在苍河螺的作为,她并非不知情,所以前几日宫人来报吴赞在南默的云汉阁养伤之事以及吴赞身上伤势惨烈之类,她也并未在意,以为是南默的一时新鲜,对南默与吴赞之间到底是如何并未了解,今天听了南默的呓语才知竟是这么个地步。

她的手微微抬了抬,贴身的侍女会意的地下身体,附耳过来。

“去吴御史公府将吴卫尉大人请来。”

侍女名叫秋天,五岁时便跟在谭浮溪身边,极为聪敏,此刻她略一沉吟,有些担忧道:“殿下,公子他此刻……”

谭浮溪为南默掖好被角,不容拒绝的说:“去请他过来。”

秋天领了行碟,便出宫去了。

谭浮溪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中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对于这个孩子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一种超过亲子的感情,这位酆朝历史上曾经继她的姐姐银钩长公主之后叱咤了宫闱风云的长公主,在她已经被风霜和残忍的争斗磨砺的冰冷的心中,这个叫做南默的孩子是她的责任。

谭默蒂在世时,对孪生妹妹谭浮溪极为爱护。拥护谭野夺得帝位的那些黑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谭默蒂一人——无论是算计还是谋刺,谭浮溪仍然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她真正长大是在谭默蒂接旨后在自己房中焚尽与南汶长野所有情书的那夜,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该永远做一个孩子,让自己的姐姐去面对一切。

然而,这种醒悟,果然来的太晚太迟。

南默感到自己沉在一团黑暗中,有什么样的东西压在心口上,无法呼吸。死亡不能给他恐惧,疼痛亦不会让他颓废,他的灵魂很清醒,他的内心很冷静,但是他睁不开眼睛,甚至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唯一留下的就是感官。

衣摆簌簌的声音,从远而近,他知道,那是女子身上的衣料,轻软菲薄,有女子轻柔的声音说:“殿下,吴卫尉大人来了。”

另一名女子声音苍老而冷厉:“让他进来。”

然后是男子厚重的衣服簌簌的声音,这是朝服的衣料,厚重有繁复的绣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但那不过是他的错觉,真正在发抖的是他的心,他充满期待而又羞愧的心。

“长公主……”男子的声音是醇厚而悦耳的,他本身长的就好看,英俊而善良的面目与显赫的家世,曾俘获多少女子的心,南默想,或许自己也与那些女子该归为一类的,都是迷恋美色和权欲的人。

谭浮溪不待吴赞行那些繁冗的礼节,打断他:“吴卫尉大人,我要你来,你想必也知道为什么。”

“臣并不知道。”

谭浮溪却并不恼怒,依旧一派祥和,她侧身轻抚南默的面颊,叹息道:“这个孩子,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

吴赞震了震,不知该如何应承。他只得跪在那里,呆愣的,毫无知觉一般。

谭浮溪见他面上表情,并不多做追问,只是直身起来命令道:“这几日你就留在五羊殿,照顾南默起居,待他痊愈再来决定你的去处。”

说罢,她将吴赞留在这里,毫不回头的走了出去。

秋天留在殿内,手中端着一碗药,对吴赞道:“大人,公子该吃药了。”

吴赞这才醒悟过来,忙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南默榻前,见他面颊通红,呼吸微弱,极为虚弱的样子,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秋天在一旁道:“请大人将公子扶起来。”

吴赞的手臂从南默背后穿过去,搂过他的身体。手臂上男人的身体柔弱无骨潮湿而黏热,他伸手拿过药碗来,凑在南默的唇边,轻声道:“公子。”

南默并未睁眼,只是将头仰在吴赞手臂上,轻声道:“我已经醒了,你将药放在那边,我自己来。”声音虽然是虚弱的,却无半点软弱,仍是那样强硬的口吻。

吴赞道:“公子你这样不如让我来伺候的好。”

南默睁了眼睛,他的眼里是一团迷蒙混沌,不如平日那样清明凌厉,半睁的眸子泄露了他此刻的无力,他对吴赞笑道:“你的伤,好了?”

吴赞的眼睛盯在放在南默唇边的药碗上,并未看见他的微笑,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来,“公子,请把药喝了吧,喝了药,才能好。”

南默伸出伸出手来,将那碗药端在手上,他手上无力,药碗在手中接连颤抖,其中药汁几乎要洒出来。他微微一笑,将药一口喝干,秋天上来将碗收了。

吴赞将南默放回床榻,正要起身,南默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就坐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吴赞脸上突然苍白起来,却并不说话。

南默对他朦胧一笑:“吴赞,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觉得开心。”

他牵着吴赞的衣袖,并不放开,在一团锦绣被褥中,用一双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神纯真的宛如他们初遇那刻,那时候他还是个心地柔慈的公子。

吴赞勉强开了口,对南默道:“我不走,在这里陪着殿下。”

南默展颜笑了,如初生孩童般可爱,他就这样睁着一双眼睛一直将吴赞看着,看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得了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秋天走过来,用手试试南默额头的温度,对吴赞道:“公子身上的热度褪了。”说罢双手灵巧的伸入被褥,将南默湿透的内服抽出来,又将一套烘暖的内服给他换上。吴赞不敢看南默的身体,将头侧在一边。

秋天嘴角却是笑:“大人怕什么呢。”

吴赞并未回答她故意捉弄的问题,转而问道:“公子刚才是不是……”

秋天道:“大人莫急,公子发热发了两天,开始是昏睡,方才才有呓语,恐怕是疾病所致,才让公子性子有些不同以往。”

“公子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那天公子与芷兰郡王去冬猎,将身上的大麾借给芷兰郡王,身上受了点寒。”

吴赞在南默榻前陪了一日,期间服过一次药,也是草草服了又继续昏睡,待到晚膳的时候,才自己醒过来,下了床。

他这病,来的急去的倒也快。却仍是在榻上卧着,吵着哪里哪里不舒服,将吴赞又在五羊殿拖了几日。最终再不得装病了,才真正下了床。

吴赞见多他的冷酷,他这次转性太快,无论如何都无法觉得习惯。

第十一章:心莫测(2)

南默真正下床这日,终于不再装作病态,正色对他说:“吴赞,有很多事情,我想明白了。”

贪恋的温柔,总有要结束的一天。

吴赞坐在他榻前,并不吭声。无论如何,无论是谁对谁的伤害,都已经成了定局。但他仍是不没有勇气对南默说“你让我很痛苦”或者别的什么。他就只是这样的的沉默,曾经的他却不是这样,不知是谁盗|窃了谁的坚强,也不知是谁偷了谁的风流。

南默笑,放开一直牵扯他的衣袖,对吴赞道:“这几日我躺着,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要忘了从今天起道过去的一切纠葛,我要忘记,你说好不好?”

吴赞的脸苍白起来,一切,忘记一切么,他看着南默的笑颜,竟觉得他此刻比那日伤害他还要残忍一万分,就是这样干脆的忘记,什么都不留了?

他咬牙,对南默道:“公子说好就是好。”

南默依旧是微笑,他的微笑不再有任何的无情或者凌厉,是暖的,万分的暖,却暖的让人心凉,让人绝望:“吴赞,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你还是继续回去适逢御史公吧。”

吴赞心中一紧,南默这样说已是恩断义绝的意思,“公子,是不需要我的忠诚了么?”

南默道:“你没有忠诚,你的忠诚只会建立在保全家族的条件上,你的孝心我无权批判,但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人跟在身边,我要的人冷心冷血,即使我在他面前砍下他心爱的人的头他亦不会皱一下眉头……”

吴赞打断他道:“公子,你要的那种人永远不可能存在。”

“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忠诚,只要可以为我所用即可。”南默对他还是微笑,一成不变的微笑,他继续道:“吴赞,我是伤了你,恐怕你对我亦不会少有积怨,我对你的亏待之处你且多多体谅,就当我从未喜欢过你——我知道我的任意妄为给你很多困扰,你当作不认识我也可减少麻烦。”

吴赞的脸色又白上几分,呼吸急促起来,他对南默自然不可能没有怨恨,然而如此干脆的了断却是始料未及的——南默从未如此多言,他从来都不愿多说一个字的,恐怕死下定了决心,吴赞的声音几乎无法从唇齿中发出来,他几不可闻的问道:“公子,我愿意真心追随,如此也不行了么?”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盟友,也就无所谓真心。南默对面前这个人,已无所谓信任还是利用,或许他仍然用情颇深,也或许他余情未了,无论是怎样,他已经明白,他们直接不可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无关乎性别无关乎权位,有的人,注定有缘无分。

南默道:“吴赞,我曾爱过你,但我宁愿我没有遇见过你。”

吴赞猛然从床榻上站起来,他双目赤红,眼中有隐忍已久的泪光,此刻他已是万念俱灰,只留最后一点怨恨,他跪在地上对南默行了一个万分敬重的拜礼,当这个拜礼完成以后,他抬起头来对南默说:“公子,如果要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劝你回帝都。”

南默微微一笑,他的侧面在烛火的照应下显得格外温暖:“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会主动回来。”

吴赞披上御寒的披风,对南默道:“公子,你保重。”

说罢,他脚步沉重的开了门,踏入无边的夜色。

很多年以后,有人问过吴赞:“当年的昌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赞略一沉吟,回答:“一个无常善变的人。”

秋天一直在一旁侍候,末了,他为南默披上外服,对他轻声道:“公子,你何必……”

南默对秋天,却毫无忌讳,或许是因为她常年贴身服侍谭浮溪的缘故,他与她倒有几分亲近,他冷冷道:“长痛不如短痛,我是个痛快人。”

南默病愈之后,谭之洲曾派人递上拜帖又是诸如冬猎之类的邀请,他对拜帖付之一笑让宫人拒了,说,若是猎美人倒还有些乐子。

芷兰郡王也就没再纠缠,隔了三日以后拆人送了只会说话的八哥,说是很能说些好听话,南默拿到手里倒是很喜欢,玩弄了好几天,差人给这只鸟打了个纯金的笼房子,入了些花木假山在里面,倒也是很好看,南默对秋天道:“什么时候再给这个配一只,成双成对的才有意思。”

芷兰郡王听说了,又派人送了一只来。南默笑纳,将两只八哥养在一起,隔着黄金的笼房子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很愉悦。

窦绫公子很是很喜欢芷兰郡王送的两只八哥,平日喂食都辅以药草肉食,将两只八哥身上的鸟羽养的光滑如一匹缎子。伺候两只鸟的宫人,无论如何努力逗弄,也没能听见两只八哥说一句话。

是的,这两只八哥先后刚到南默手上的时候,张嘴就喊了一句“公子美且殊”,南默笑道,“芷兰郡王那里稀奇东西倒真是不少。”南默玩弄了几日,这两只鸟就再也没有张开嘴说话,连叫也没有叫过一声。

至少宫人们从没看见过,也没听见过。

玩弄了几些日子,南默差人将这两只鸟,连着笼房子,一同送去昔日的昆阳王府去了(昆阳王虽为谭浮溪所杀,谭野只是寻了个莫须有的理由掩盖了昆阳王死的真相,并未查收王府),说是送给废王妃义女的一点心意。

韦于晏不过是废王妃义女,无端受了窦绫公子的厚礼,倒是引来不少非议。窦绫公子如今得宠,旁人眼中,韦于晏不知有多大的福分。但也有些保守的大臣暗自想道,窦绫公子与废王妃义女,倒也相配。

这话听在南默的耳里,他也不过付之一笑,他寻了新的乐子,逗起蟋蟀来,蟋蟀养了没几日,又喜欢上斗犬,总是来来去去,没有常性。

所以说,窦绫公子一病,冷淡的性子倒改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笑出来。

韦于晏收到南默送的两只八哥,自然是喜不自禁,昆阳王府如今俸禄低微,并未能如从前一般养大批的仆从,她遂差自己身边的侍女日日对那两只鸟悉心照料。

她本是自幼失怙,在街巷乞讨,是废王妃并未有子嗣又怜她孤苦将她认作义女。她三岁便在王府,侍女是从小伴他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倒也了解,取笑她道:“小姐,莫要把这两只畜生当成窦绫公子了。”

韦于晏面上红了红,目光看向黄金笼房子里的两只黑羽八哥,寂寞的笑了笑:“窦绫公子倒真有点像那两只鸟呢。”

两只八哥在王府中养了半个月,依然不见开口。侍女有些好奇,王府中今非昔比,对仆从的官制也并不严厉。侍女小心走入笼中,捉了一只在手里,轻轻掰开鸟喙,待看清楚里面,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捉住八哥的手猛然放开,这只八哥便顺势飞出笼房子,再也看不见了。

侍女脸上惊出冷汗来,那只八哥的舌头竟是用剪子剪残了的,看创口,是新伤,怪不得,再不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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