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火堆旁,扫了眼满是灰尘的青石地面,德斯特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生来即锦衣玉食的他,可从未曾如此落魄过,自是对眼前简陋不堪的环境有几分难以适应。
不过他也只是踌躇了片刻,身体沉重得没有精神再去顾忌地板是否凉如冰或是遍地尘土,一个踉跄德斯特跌坐火堆旁,也就是白衣男子的对面。
一路上的寒风急雨,手脚早就被冻得僵硬麻木,面色惨白的德斯特费力的伸出僵直的双手借着火取暖,双眼则不忘仔细打量坐在火堆的另一面的白衣男子。
其实仔细辨认对面男子身上穿的并不是白色衣衫而是淡淡粉色,只是在火光的映衬下而有几分近似白色,说实在的德斯特长这么大还真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穿粉色衣衫的,可偏偏这个颜色眼前人身上竟是如此的合适。
眼前男子年龄约莫二十一二上下,乌黑的长发绾起了个简单的发髻,并插了根洁白晶莹的玉簪,笑吟吟的容颜似玉般温润。
浓淡相宜的剑眉斜插入鬓,细长的凤目微微轻挑,漆黑的眼瞳似晨星璀璨,笔挺的鼻梁似玉柱挺拔,淡色的薄唇轻轻上扬,眉宇间隐含着一抹似喜似嗔,此人明显是一副笑面,而且好象还是天生的那种,也就是不管平日是喜还是怒,是悲还是怨,脸上总是笑咪咪的。
虽然男子刚刚说的是波尔利纳语,可看他的穿著打扮及外貌特征,似乎并不像波尔利纳人,甚至也不属于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国家,因此他除了能确定男子不是周边各国的子民,也不是那些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异乡商旅外,就再无法辨别此人的出身与来历。
而男子那头异于周边人的长发漆黑似夜,如水般柔顺的垂落在腰际。这对于生活在炎热的沿海诸国而言,除了皇室贵族外少有男子会愿意把头发留得像他这么长,甚至就算那些个皇室氏族子弟为了维持贵族应有的仪表,头发也最多留到过肩而已。
德斯特一边用冻得几乎僵硬的手,拧着湿淋淋的长发以及满是泥泞的外袍,一边暗暗揣摩着对面男子的来历。
相对于德斯特的谨慎小心,对面男子就显得相当得轻松写意,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一点都没有置身荒郊野外无人破庙的感觉,甚至悠闲自得的好似正出席一场豪华的盛宴。
"我想......你需要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否则再强壮的身体恐怕也挺不住,若是不嫌弃的话,先换上这身衣服......"男子随手拽过放在一旁的包裹,从里面拎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扔了过去。
"......谢谢!"还好不是粉色的!
接过男子抛过来的衣物,瞅了眼手上淡青色素雅手感极佳一看就知道质地绝对一流而且样式也称得上精致的中袍,德斯特暗暗松了口气。
"不用这般客气,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有道是予人方便,自己方便......"男子无所谓的向德斯特挥了挥,示意他不必介意。
钻进帷幔换下身上的湿衣服,一身清爽的德斯特回到火堆旁,先是向男子再三道谢,然后笨手笨脚的支起架子烘烤衣服,顺势一再偷瞄男子手中正转动的铁棍上油滋滋闻起来香气诱人的食物,实在是令他垂涎欲滴。
"......要来点尝尝吗?"抿了抿嘴,男子彷佛在强忍着涌到嘴边的笑意。
"咳咳!谢谢!"德斯特有几分尴尬的轻咳了几下,伸手接过男子递过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顾不上是冷还是热,甚至都没吃出任何滋味,也不晓得是不是被这一连串的灾难以及暴雨寒风给弄得连味觉都受到了影响。
"嘻!!"男子笑吟吟的瞅着德斯特把本属于他的晚餐在顷刻间被席卷一空,却也并不恼火,反而看起来还甚是开心的样子。
"唔唔......好吃......呜唔谢......谢谢!"鼓着腮帮子,吃得满嘴流油的德斯特,含含糊糊的向男子一再道谢。
"不谢,不谢,慢点吃......别噎到......"男子满脸笑容,柔声安抚道。
"唔唔......水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男子话音才落,德斯特就被满嘴食物给噎到,脸被憋得通红,眼泪汪汪瞅着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来先喝口水......别急......慢点喝小心别呛到......嘻嘻......"男子拿起一旁的皮囊递给德斯特,微眯双眸再度强忍着笑意。
"咕咚......咳咳......"德斯特抢过水囊猛得灌了几口水,好不容易咽下堵在嗓子眼上的食物,却真的又被水给呛到了,随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冲口而出。
"噗......哈哈......"瞅着德斯特的狼狈样,再也忍不住的男子毫不客气大笑起来。
"咳咳......"一串长咳后,泪眼朦胧的德斯特,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嘴角的水渍以及眼角的泪水,哀怨的横了笑得前仰后合无法抑止的男子一眼。
"呵!你没事吧!嗯!不过听你咳嗽的声音有异样,恐怕是寒气入体,若是不加理会,明天恐怕会加重,我这里有颗药丸你先服下,权当预防就是!"
男子轻笑的掀开身侧小巧精致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支乳白色的瓷瓶,拽开瓶塞倒出一颗豌豆粒大小的绿色药丸,伸手递给德斯特。
"呃!"迟疑的接过药丸,德斯特上下打量了半天,药丸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德斯特犹豫了片刻抬眼瞟了笑咪咪的男子一眼,从男子眼中找不到半点要害他的理由,最终还是把牙一咬张口把药丸吞进肚子。
"......"收起瓷瓶,男子把一双美丽的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瞅着德斯特,直到他本来惨白的脸色渐渐露出淡淡红润,才满意的点点头收回视线。
"咳......咳......"被男子盯得毛骨悚然的德斯特不自在的咳了又咳,他有些搞不懂男子猛盯着他看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他那颗药丸可还真是有效,打从它一落肚,没多久他就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从小腹向全身蔓延,不到片刻就驱散他一身的寒意,简直都能跟传说中的妙药仙丹相媲美了。
满心感激的德斯特还是很快的原谅了男子的不礼貌,不管怎么样男子总还是帮助了落难的他,而且还提供衣食以及药物。可若是他听到了男子心底所打的算盘,弄不好他恐怕会为之吐血,更不会轻易的被男子骗去当好些日子的廉价小工,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第二章
若论起这天地间最不幸的人,德斯特敢说他毫无疑问的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若是不信?且听他细数其中缘由。
唉!想他堂堂一国之皇子,又是掌管各国经济兴衰的幕后大老板,绝对称得上是富可敌国,权可通天。
可是有那么一天他何其不幸的沦为了人家打杂的脚夫、扛行李的挑夫、背药箱的小药童......总之就是一个全能兼全天候的免费小工。
其实他本暗自打算,先跟着那人,认为他不管怎样总还是会走到有人类群居的繁华小镇,然后他就能寻到自家早已四处扎根的商社,从而结束他这次的楣运之旅。
可怎么也没想到整整三个月,他跟着那人一直游荡在深山老林之内,辗转攀爬在群山峭壁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到走到繁华一些的城镇,也就更没机会与他那群陷入空前慌乱的属下仆役们取得联络。
早在两人相见的第二日,德斯特就弄清楚了那家伙的姓名,他叫什么轩辕御宬,念起来有些绕嘴,来自遥远的东方某个古国。
那个终日笑眯咪的男子让德斯特唤他阿宬,说什么他们家兄弟都这么叫他,他怎么看都觉得两人是如此的投缘,因此他把德斯特当自家兄弟,希望德斯特也与之同样相待。
哼!若是把他看作自家兄弟,还会把拎包探路的危险琐事都扔给他吗?若真当他是自家兄弟,怎么不见好吃好喝有他一份,反而老把他当作采药的药童,试药的玩偶,玩笑的笑料......那个该死的笑面狐,真的是......实在可恶。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对阿宬越加了解,他也不得下暗暗道声‘佩服',从阿宬的穿着及彰显在外的气质可以看得出,他恐怕也不是一般普通氏族出身,甚至说不定还是跟他差不多也是天皇贵胄。
照说在如此娇生惯养之下,又有几人能像他这般不辞辛苦的,穿越沙漠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不但一个劲的往荒山老林钻,还攀爬那些个危险的悬崖峭壁,而这些全都只是为了采某些传说中的药材。
其实阿宬绝对算得上是位善人,虽然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他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拿人当试药的工具,但他却常年游走在穷乡僻壤之间,为那些无力支付药费的贫民、奴隶提供治疗。
当然若是遇到某些大头的贵族商人病患,他也会毫不客气的狮子大开口将竹杠敲得梆梆响,因为只要逮到一个倒霉鬼,他就可以赚足了旅费,从而继续游荡在荒山老林青山碧水之中,不必理会囊中是否羞涩。
而德斯特就是非常巧合的碰上了他刚干完一票,打劫完一个自愿送上门的肥羊后,正准备钻进深山老林继续他的采药大业,当然期间也少不了顺便帮那些避居其内的山民或逃亡在外的奴隶们提供一些简单的医治及药草。
可若因此就说他是侠义慈悲心,却又常看他面不改色的拿那些人下药试药,不但玩得不亦乐乎,更全无应有的仁慈心肠,看起来真是有几分喜怒无常,让人摸不到头绪的感觉。
医术高明的他身手还算俐落,也可以算得上精通各项武艺,只不过跟真正的高手相比,就只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罢了。
总的来说,就算本身见多识广的德斯特,也无法弄明白阿宬到底属于哪类人,他的言行举止有着高人一等尊贵与优雅,却也并不缺普通人的豪迈与粗鲁,有着舍己救人的慈悲心肠,可也少不了毫不留情的残酷手段;有时候像孩童般的天真与无邪,可有时却好似超出年龄的成熟与睿智。
还有他口中总是念叨个不停的那位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大哥,以及调皮捣蛋性情各异的弟妹,他轻松的语调中饱含着浓浓的手足情深,让自幼生长在亲情淡漠的皇室中的德斯特,格外的羡慕,甚至有时都有种恨不能取而代之的念头。
头痛欲裂的德斯特决定放弃继续思索阿宬到底是人还是某种妖怪转世,他懒洋洋的斜倚在波尔利纳迦洛城最大酒楼镂空的栏杆边。侧耳倾听着垂手站在身侧的伙计报的各式菜名,暗自琢磨着好不容易从人烟罕见的荒野老林钻出来,怎么也要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迦洛城跟他的加纳城根本无法媲美,但在波尔利纳诸城中也还算是相当繁华的。每当他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不至于达到茹毛饮血的悲惨境地,但也真的是很久没吃到这般外观精致味道上佳的菜肴了。
他说什么也要开怀大吃一顿,而且还可以给那只狡猾的狐狸好好放放血,谁让他没事总喜欢压榨他,不把他吃得一无所有誓不罢休。
准备放开怀海吃一顿的德斯特,信誓旦旦的暗暗发誓,嘴里也不闲着开口吐一串菜名,最后面露阴险的笑容偷瞟了眼,支着下颚神色慵懒的瞅着楼下熙熙攘攘人潮发呆的阿宬,趁他发呆中又开口吩咐一旁的伙计,再加上一瓶波尔利纳特有的陈年葡萄酒。
张罗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德斯特含糊的招呼了阿寇一声,随即动作飞快宛如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菜看都席卷了一空。
打了个饱嗝,抽出丝帕摸去嘴角及手上的油腻,德斯特抬眼瞅了眼依旧一脸呆滞的望着楼下人潮的阿宬。
不禁有些疑惑的仔细瞅了瞅满脸专着的阿宬,再扫了眼楼下人潮涌动的大街,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最终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不禁好奇的开口询问道: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刚才一进来嚷嚷着肚子饿的人是你,现在不吃不喝的还是你,到底楼下有什么稀奇东西如此吸引你啊?"
"......"不理不睬,姿态丝毫不变的阿宬依然出神的盯着窗外。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一头雾水的德斯特起身凑到阿宬身侧,顺着他的视线向外张望,可找了半天许久,只觉得外面除了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外,并没发现什么与众不同的人或事,打量了半晌还是依旧一无所获,德斯特无奈的宣布放弃。
"喂喂!外面到底有什么啊?瞧你那副魂不附体的德行,真是的......"不想跟阿宬继续发癫,德斯特忍不住用肩头撞了撞他,不明所以的低吼道。
"好美的人啊!明眸皓齿,丹唇瑶鼻,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真可谓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优美的体态,翩舞的身影,似轻云之蔽日,若流风之回雪,宛如惊鸿又似游龙,彷佛仙女临尘,洛神转世,她一定就是我等候多年的命中人,是我思念多年的梦中人,是我......"
"......"对异国诗词没什么研究的德斯特,自然是有听没有懂,白了出口成章满脸柔情的阿宬一眼,德斯特不知为何心底泛起几分酸楚与不满。
压下满心的不快,动作粗鲁的把阿宬拽回来按在桌子另一面的椅子上远离临街的栏杆,把银制的刀和勺塞到他手里,霸道的开口下令。"快点吃,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
"哦!"习惯性沉溺在自己世界中的阿宬,毫不反抗乖乖的任由德斯特摆布,食不知味地吃着德斯特递过来的佳肴美酒,让一旁充当仆人手忙脚乱布菜的德斯特,心底的不爽更上升到了顶点。
随即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心底暗忖,哼!谁晓得死狐狸口中的美女会长啥德行,以他那糟糕的审美观,以及街上随便遇见一条脏兮兮的癞皮狗都会大喊可爱的眼光,天知道他眼中的美女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转念一想,德斯特平复了心底窜起的不快,扫了眼桌上渐空的盘子,挥手唤来伙计继续追加新菜,至于阿宬是否有能力承受这顿豪华大餐,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刚刚发现这座酒楼好象正巧隶属于他名下的产业。
还没听说,在自家酒楼吃饭,需要主人自掏腰包的对吧!
因此心安理得的德斯特,招呼伙计撤下满桌的空碟子,又重新张罗了一桌菜肴,笑咪咪劝着心不在焉的阿窝多吃多喝,他知道经常间歇性陷入自我世界的阿宬,短时间内不会回过神。
而且这个时候的阿宬非常好玩,就宛如受人控制的傀儡娃娃一般,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会反抗,当然这是个很危险的习惯,若不是绝对可信任的人,他也绝不会轻易把这一面示人的。
从这点可以看得出德斯特在阿宬的心中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而这对朋友少得粒粒可数的轩辕少壮代而言,是非常罕见的。
阿宬出身紫宸皇朝的世袭大贵族轩辕氏族,其父是当代的一族之长,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是名震紫宸皇朝的轩辕七少之一。他上有文韬武略承继家业的兄长、下有各有专长聪慧伶俐的弟弟,在兄弟中他并不是最出众。
而他也自认文不如四弟,武远逊三弟,歌舞音律比不上五弟的天赋,行商无法与精明果断的六弟相比,更没有七弟的博才多学,甚至就论起调皮捣蛋惹是生非都差他家么弟一截,他认为在自家兄弟中,他应该是最平庸、最平淡无奇的那一个。
自认文不成,武不就,既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也不需要名扬天下为家族增光的他,也乐得从此快乐逍遥。
轩辕家的长辈们都非常开明,并不会把个人的意愿强加给子女们,除了坚持正房长子必须继承家业这项族训外,从不干涉其它儿女们的最终选择,默契的放任自流,任他们自由发展。
为了遵循族训轩辕门的子弟从小就会挑选一个适合的行业作为他们未来发展的方向,而阿宬之所以选择医药,并下是因为他对这方面有过人的天赋,而全都是为了自家兄弟。
开始的时候他是为了他们家唯一不能够自己选择未来的兄长,为了家族的稳固他家兄长自幼就默默承受着超负荷的课业,稍长后还必须奔赴沙场承担起轩辕继承人保家卫国的职责,从学不会照顾自身的他,每每弄得自己浑身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