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上————晴空无竹

　　欧阳毓缓缓抬起眼眸，看着树下围成一团的众多侍卫，视线最后落在了一脸担忧又不解的赵渊身上，原本清滟若水的凤眸带着几分朦胧，仿佛还未清醒一般没有焦距，赵渊看得更加心急，“弦音，你……你先不要乱动，我让人上去接你下来！”

　　不等他开口，两个身手利落的侍卫早已卷了衣袖往那截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的横枝枝节处攀去。

　　隔着半空与他担心不已的双眸静静对望半晌，就在两个侍卫已经攀到枝节处正要小心靠近他的时候，欧阳毓身体一滑，整个人有若惊鸿掠影，真的从树枝上翩然跌落下来。

　　赵渊吓得心胆欲裂，连忙张开双臂承接住，巨大的俯冲力袭来，抵不住地向后跌坐下去，手里却还是紧紧环抱着沁着淡香的身体不愿松手。

　　低声哀嚎连接响起，是身后众位侍从女婢见他将要跌倒皆都赶忙俯趴到地上给他做了垫底，赵渊这时顾不了这许多，低下头赶紧查看怀里毫无动静的欧阳毓。

　　“弦音？弦音？”一迭声的低声呼唤也不见她有所反应，赵渊抬头厉声斥责，“你们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都给我去找太医！……等等，去把昨晚那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也给我找来！快去！”

　　众人被他恐怖的神情吓得顾不上行礼，立即分头找大夫跟柳文溪去了。

　　等他们迅速飞奔而去，赵渊重又低下头小心翼翼拂开遮住那张倾城容貌的柔长发丝，“弦音？……”

　　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赵渊欣喜地更加放柔了声音，“弦音，你有没有事？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长长的羽睫扇动了两下，果然缓缓睁了开来，赵渊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加重紧拥的力道，“没事就好！”

　　有些泛白的唇色微微弯起，似乎是想要安抚他的不安，但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一道暗红的血丝瞬间从她的唇角溢出，顺着白皙肌肤滑落下来，滴落在了淡青色的衣襟上。

　　赵渊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转头几乎是吼了出来，“太医哪里去了？还有柳文溪，怎么都还没来？”

　　众人也被眼前景象吓骇到，又是一阵慌乱，幸好远远有脚步声一路小跑而来，一名侍卫边跑边气喘吁吁大喊，“大……大夫来了……太子殿下……”

　　后面跟着的大夫年纪一大把，被这么催促着跑了大段路程早已腿软，想着已经赶到了脚下不由稍稍一缓，刚一慢下来便瞧见赵渊杀人般恐怖的眼神，立刻吃了大补丸似的玩命飞奔到他身边，顾不得形象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呼呼直喘粗气。

　　赵渊狠狠盯着还在喘气的大夫，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弥散开来，真不是普通的震慑人，“给她把脉，治不好她，你也不用活了！”

　　可怜老大夫连滴落的汗水也不敢再擦一下，赶紧抖着手去给欧阳毓把脉，指尖还未搭到脉门，不想却被一闪避了过去，“呃？……太子？”

　　“弦音？”赵渊接过婢女呈上的丝帕温柔拭去溢出的暗色血丝，放轻了声音解释，“让大夫给你把把脉，你呕血了。”

　　欧阳毓摇头，抓住他拿着丝帕的手心无力写下，——不用了，叫柳文溪来，他最清楚我。

　　“……已经差人去叫了，先让大夫给你看看要不要紧。”

　　——不用。写完之后就闭上双眸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忍不住一丝妒意冲上心头，赵渊深呼吸，咬牙怒视呆呆围在周围的众人，“他人到哪里鬼混去了？”

　　“我不是来了么？用不着这么恶意中伤罢？”随着一声轻笑，柳文溪看似晃晃悠悠实则一闪便已到了赵渊近旁，捉住欧阳毓的手腕稍微一把脉息，眉头不禁紧皱起来，“这是怎么弄的，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昨晚……赵渊脸上一红，跟着惨白，难道是自己昨晚发了狂强硬要了她，无意当中伤到她了？但后来她又是怎么到那么高的树枝上去的？难道……

　　正心慌意乱胡思乱想着，感觉有人靠近，赵渊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柳文溪摊摊手，“太子殿下，我要为你的弦音疗伤，你不把人交给我，我怎么疗伤？”

　　“……不用，我抱她回去！”

　　柳文溪暗叹，束手任他抱起欧阳毓快步走回后苑，倒也乐得自己不用花费一分力气。

　　回到房间，将欧阳毓小心放到床上，赵渊退到床尾，“你，过来！”

　　四周都是他的人马围绕，柳文溪摸摸鼻子明智地坐到床沿，对他虎视眈眈的眼神感到好笑，“我说太子殿下，麻烦你带着这些人先退出去好么？待会我要给弦音针灸排淤，这样围在一起我没法集中精神，留着无用，都请出去罢！”

　　赵渊瞪着他，冷声吩咐，“你们都出去，我留下！”

　　“不用不用，你在这里我反而更没法专心！”柳文溪正儿八经摇摇头，“赶紧出去，给我关好门，弦音受的是内伤，再拖延下去可就不敢保证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见他一脸疑心只得再三保证，“你放心，我除了治病绝对不动他一根寒毛，这下可以安心出去了吧？”

　　事关弦音身体安危，赵渊再不愿，还是提着心走出房间，关上门，留下两人在里面独处实在是放心不了，却也只能在门外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

　　众人不敢上前劝慰，又不敢擅自离去，只能皆都陪着他守在门外噤声不语。

　　知道赵渊他们就在门外守候，柳文溪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羊脂小瓶，打开红布软塞，从里面倒出几粒赤红色的药丸放低声音，“把这个吃了！”

　　陷入半昏迷状态中的欧阳毓闻言竟然睁开双眸，看了他手心一眼，接过毫不犹豫仰头吞了下去。

　　第五十七章

　　扶他起身半靠在自己身上，手心抵在柔韧的后背肌理，内力从督脉源源涌入进去，为他疏导正在胡乱窜动的气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欧阳毓冷冷挑眉，绝美容貌染上一丝狠厉，“天下间能伤到我的，你以为还能有谁？”

　　如此说来……柳文溪凝眸，“上官殷在这里？”

　　冷哼一声当做回答，欧阳毓闭上双眸不欲再说，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血脉中还有两股流窜的气息在互相抵制，最后被强硬疏导着归于丹田，内脏像被碾过似的疼得厉害，最后到底还是隐忍住没有呻吟出声。

　　“又没有外人，何必忍着？”血管痉挛的疼痛不亚于生生划开血肉，看到他这般少有的柔弱的模样，手心触摸到的肌理也在疼痛中轻轻颤动，柳文溪一时没忍住，另一只原本扶住他肩头的手掌顺着身体线条下滑，有意无意间拂过腰背以下的位置——

　　不趁着此时千载难逢的机会吃点豆腐，等到下次可就很难说了，呵呵呵……要是被赵渊看见他现在所作所为，估计杀他九族的心都有。

　　察觉到他的意图，欧阳毓也只是睁开双眸略略瞄了他一眼，虎落平阳，他倒是很明白这个道理。

　　幸好柳文溪还有自知之明，晓得现在一副好欺模样的欧阳毓恢复的时候是如何的难缠，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于是吃完豆腐之后很快收回心思为他疏导体内被控制住的气息。

　　最后一股胡乱蹿动的气息也被成功收回丹田，欧阳毓立刻呕出一口鲜血，只是那口鲜血终于恢复成鲜艳的红色。

　　柳文溪收回内力轻笑，“好了，像你这样打不死的妖孽，多休息调息一下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安慰？”抽身离开他的怀抱，立刻一脚把人踹下床，“滚下去！”

　　屁股上挨了一脚，柳文溪也不敢抱怨太大声，把赵渊招进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只能委屈地揉揉被踢得疼痛的地方，“过河拆桥的家伙，真是不可理喻！”

　　擦去唇角未干的血迹，欧阳毓回眸温柔一笑，“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柳公子？刚才摸得可舒服？”

　　柳文溪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对了，你说上官殷在这里，他这次为什么跟你动手？……不会是又想着打你的主意？”

　　见欧阳毓不置可否，不禁摇摇头啧啧有声，“作孽啊欧阳公子，那家伙自从兮山一战之后，怕是缠了你有将近五年的时间罢？也算是真正的痴情种一个！”

　　想起那个人的疯狂行径，欧阳毓凤眸转作阴冷，“他的武功修为进展极快，这次交手居然又比一年以前高出数倍，绝对不是正常练武之人可以修来的的速度。”

　　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柳文溪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说……”

　　江湖上一直传言有一种阴毒的武功，可以擅自吸尽别人的内力为己用，而那个被吸干的人不但一身修为丧失殆尽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而且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成一丝练武功。

　　如果江湖传言都是是真的，那武林就免不了要再次掀起一场波澜，柳文溪神色凝重起来，“可是，他怎么会练成这种邪门的武功？”

　　“……这就要问他了！”欧阳毓眸中阴冷更盛，衬得绝美的容貌一片肃杀之气，“昨夜我跟他纠缠了一个时辰，一时不查差点着了他的道，要不是我及时移开穴位，这身内力估计也要被他吸个干净，绝对错不了。”

　　呃？柳文溪一时好奇脱口而出，“那武功听说不是要借由两人身体交融才可以……么？”

　　被他冷眼一扫，剩下的话顿时偃旗息鼓，心中暗想，看来你昨晚艳福不浅啊，难得有这么多的男人都一门心思想要上你！

　　再想想近年来江湖上不少武功卓绝的高手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也与上官殷也脱不了关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是被一个男人给强暴之后再吸干内力而死，那可死的有点难以启齿了，亏得这个上官殷还是武林四公子之一，没想到上官家会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欧阳毓听他说完挑起一边眉毛，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邪魅，“四公子之名号本来就是有名无实，先不说你我他三人真实身份如何，就是那个神医遥青昭，平日看起来再正经不过，现下不是听闻他拐走了一个藩国的太子，逃之夭夭了么？”

　　“遥青昭啊！”柳文溪摸摸下巴，“这个人倒是个磊落君子，可惜偏偏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明明自己便是神医，却把人带来恳求我这个制毒的有没有救人的法子。”

　　唉！情之一字，害了多少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白白辜负一生光阴！

　　不过话说回来，“遥青昭喜欢的人是个男人没错，我现在也极为中意安顺小家伙，而上官殷，无论是为了武功也好，还是真对你有所执着，他毕竟动过的全部都是男人。四公子当中已有三人对男人感兴趣，那么欧阳公子你呢？真的可以独善其身，从赵太子的绵绵情意中安然抽身而出？”

　　欧阳毓难得沉默下来，想到昨夜上官殷鹰势的黑眸落到昏迷的赵渊身上时瞬间弥漫开来的强烈杀气，他在那关键的刹那间居然会为此而感到一丝在意，分了心神，不然也不会在引他出去的时候露出破绽被他暗算到伤了心肺。

　　犹记得上官殷当时寒意逼人的双眸一直盯着自己，冷凝低喃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重复，“你心里有他欧阳，你在意他，在意那个太子……”

　　在意么……一声轻笑打断他的沉默，“怎么，不会是被在下说中，欧阳公子开始有点喜欢上了赵太子了罢？”

　　将所有纷乱难解的情绪全部压倒心底深处，欧阳毓凤眸水光荡漾，展颜柔滟浅笑，“柳公子，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人心都是会变的！”柳文溪满脸笑意盈盈，“而且我也记得当时说过，凡是在我面前信誓旦旦保证对男人没兴趣的，最后喜欢上的必定是男人，欧阳公子会是例外么？”

　　……哼！收起笑容，欧阳毓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不休，侧身朝里睡了过去，“累了一夜我先休息，麻烦你跟外面编个说辞交代清楚。”

　　柳文溪笑容僵住，真当我是跑腿的？？……罢了罢了，看在他受伤不轻，差点被采的份上！

　　等绕过屏风才又想起来，“上官殷呢？伤你如此，他又为何不趁胜追击反而跑得没个踪影？”

　　欧阳毓声音淡淡传来，语气却傲然不可方物，“你以为伤了我以后，我还会让他安然全身而退么？”

　　呃……柳文溪哑然，想来那上官殷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就是，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伺机抓那些个倒霉蛋补充内力去了，作孽啊作孽！！！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采到心仪的毒虫毒草时也是随便抓人来试药性，等玩个半死再研究解药救人的恶劣行径，同样也是作孽啊作孽……

　　第五十八章

　　房门刚一打开，赵渊掩不住满是焦灼的俊脸就特大号地呈现在自己面前，“弦音她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现下已无大碍！”

　　“一点小伤？”赵渊闻言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看得他不禁心里有点发毛，这倒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皇族中人那自然流露出的气势有时候真的让人有种莫名诚服的压力，“你不是说她受了内伤，而且还要针灸排淤？”

　　呃？好像是随口这么说过……“已经针灸过了，好歹我也算半个大夫，那点小伤对于别人可能棘手，对我来说却没什么。只是弦音姑娘现在还比较虚弱，你让她安心静养，暂时就别再进去打扰了！”

　　尽管对他的话感到半信半疑，但是听闻弦音没事，赵渊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呕血？”

　　柳文溪笑眯眯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她自小就体质柔弱，若不是太子的天山雪莲跟千年人参保住命脉，怕是早该卧床不起，如今只是旧疾故犯呕出积压多日的淤血，往后只需要多加调养休息自可慢慢恢复！”

　　“是这样……”赵渊敛起眉头自言自语，“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旧疾故犯？……啊！难道是因为昨夜我……”

　　剩下的话突兀地又咽了回去，任柳文溪竖直了耳朵也没有再听到一丝半点，心里不免可惜，看来昨夜他们之间也有一段精彩的故事发生，呵呵呵……

　　猛然抬头对上柳文溪来不及收回的龌龊眼神，似乎洞察一切般敏锐，让赵渊无故感到一阵心虚，侧过头只感到脸上一热，“如此就先让她好好休息，本宫稍后再来陪她！”

　　说完飞快转身，那逃避的态度倒让柳文溪更加肯定心中所猜测的，只怕昨夜欧阳毓不光是跟上官殷纠缠不休，跟这个太子也似乎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