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上————晴空无竹

　　隐约猜出他心中所想，柳文溪又怎么会放过这般戏弄欧阳毓的大好机会，当即乐得在一旁煽风点火，“徐姑娘愿意委屈自己千金之躯为你甘做舞姬，可见其心之诚，太子虽对她无意，不会连这么一个想要观摩学习的愿望也不能满足她吧？”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恼怒地扫了柳文溪一眼，赵渊低头看向身边。

　　欧阳毓只是坐着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一旁的柳文溪当即兴致盎然地拍了拍手，“好了，弦音可答应了，太子你看如何？”

　　既然弦音都同意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本宫只有拭目以待！”

　　徐暖也不失时机地侧身福了一福，温言道谢，“多谢太子成全，多谢姐姐，请！”

　　“妙极妙极！”柳文溪抚掌大笑，而后微微倾下身，藏着恶劣的双眸落在欧阳毓的身上，“我也极其期待呐，弦音！”

　　不等赵渊有所动作已经起身后退到一边，让开通道。

　　对于他的挑衅欧阳毓仿若没看见般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走出八角亭，只是在经过柳文溪身边时眸光一闪，弯出一抹无声笑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柳公子何必高兴太早，在下过后自有大礼送上。

　　柳文溪双眸一眯，瞬间便又恢复如常，——定当恭候欧阳公子赐教！

　　没有时间再多说，那边徐暖已经在庭中等候，欧阳毓在她面前十步远的地方优雅站定。

　　夜风穿庭而过，吹起他浅绿色的衣袖下摆和墨色长发，纤长匀称的身姿远远望去犹如直欲乘风归去一般，莫名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眼见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还未做，在场众人绝大多数都将目光胶着在了她的身上，徐暖气得脸色隐隐发白，平日里，这样的眼光全部都是落在她的身上的。

　　暗暗压下满腔妒火，徐暖转身对着远处的乐师做了一个手势，方才对欧阳毓娇笑道，“不瞒姐姐说，徐暖最近一直在苦练一种久已失传的舞姿，名曰飞燕舞，刚刚有所小成，现下跳与姐姐看了，姐姐见多识广，还请指教不足之处！”

　　说罢足尖一点，柔软腰肢清灵若无骨，远处乐师立刻配合默契地和起轻缓缠绵的音乐，配上歌女婉转歌喉唱出长恨词谱就的曲子，抬手旋身间恍如花般娇艳绽放，腰肢更是仿佛将要折断般可以弯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支舞，每一个姿势，都会把她盈盈一握的纤细腰线完美表现出来，不怪她信心十足，实在是已经无可挑剔。

　　一曲舞罢，众人忍不住拍手喝彩，连赵渊也下意识多看了她两眼。

　　时刻留意他神色的徐泾见此故意苦笑几声，“小女被下官娇养惯了不知轻重，硬要跳这场舞，希望不要扰了太子兴致才好！”

　　“徐大人太过客气。”赵渊微微一笑，这些人的心思如何能不明白，也早就是见怪不怪。

　　皇权之间相互挤压挣扎，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只要他还没有坐上皇帝的位置，笼络大臣还是有必要的，如果不是遇到弦音，他倒不介意收了这名女子，做个顺水人情。

　　“徐大人爱女才貌双全，确实不可多得！”说着一双明眸有意无意间又落在了徐暖的身上。

　　见目的已然达到，徐暖心中暗自得意，抚了抚有些散乱的鬓角，背着赵渊对不远处的欧阳毓露出挑衅的笑容，“姐姐还要跳么？”

　　欧阳毓也将赵渊的反应看在眼里，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忽然动手解开外衣盘扣，双手一拂，宽大的外衣自肩头滑落，逶迤在了地上。

　　徐暖笑容中诧异又带着一点不屑，“姐姐难不成是要做脱衣舞娘么？”

　　第五十二章

　　见欧阳毓这次简直就是恍若未闻连看都不再看她，不禁咬紧嘴唇自己气煞到。

　　脱去浅薄的外衣，欧阳毓一身素白如云沐浴在清冷月光下，墨发似流泉，衬得肌肤透明犹如凝脂，更显得那远黛一般的眉，柔滟明媚的眸，粉嫩娇美的双唇……

　　这，确实是一个能够一笑倾天下的绝色美人！

　　“平日里绝少见他这样认真！”柳文溪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着赵渊说话，“居然愿意当众表演无音之舞，真要庆幸今天可以大饱一番眼福……”

　　无音之舞？？不用赵渊开口询问，答案已然在下一刻揭晓。

　　没有丝竹音律，没有歌姬相伴，寂静无声中，每一个人的目光却全都不由自主集中在了那一抹已然独自旋转舞动起来的翩跹身姿上。

　　不若徐暖的清灵婉转、如花绽放，欧阳毓舞动间的动作变化其实都是极为缓慢的，但就是这极其缓慢的动作却仿佛带着莫名魔力，眼睫轻垂半掩去幽滟眸光的神情有若祭祀中的圣女，透着不可思议的优雅、高贵，又显得那么的妖娆和诱惑。

　　清冷月光洒落在他身上，白衣墨发如梦似幻，迷乱了众人的双眼，一时之间连魂魄也要被这言语无法形容的美色吸引了过去……

　　舞至一半，缓慢的动作忽然一顿，一双凝脂无暇的手腕从衣袖中抬了起来，纤长手指一转，漆黑如瀑的发丝在那如白玉般的手指中被慢慢拢到一起，盘旋成髻，脚下也由慢及快，开始翩然旋转。

　　幽冷柔滟的眸光跟着一变，转为妩媚，凝波流转间渐见绯滟妖魅。

　　远远地，似有低徊吟唱的歌声迂回而来，渺茫如梵音在耳边袅绕不去……

　　最后一缕发尾被盘入指中，曼身旋转的身姿也已然快到了极致，拢紧的手指却在此刻忽然抽出，本已盘旋成髻的发丝瞬间如一道墨泉般旋散开来，重新流泻在了身后，飞快旋转的身姿也慢慢停了下来，俏然仁立在庭中。

　　冷艳凤眸微微一笑，刹那间，已然泯灭了人世间的一切繁花颜色。

　　在场众人忘记动作，俱都痴痴沉醉在这倾城无双的舞姿当中，犹如恍然做了一场倾城无双的美梦……

　　一只手臂搭上了赵渊的肩头，茫然回首间，柳文溪俯身，附在他的耳边低低轻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无弦之音，才是琴中真境界！太子殿下，这，就是弦音当年名动天下的无音之舞哪！”

　　没有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舞姿一现，怕是该有人已经识出了他怜影阁花魁的身份，今后的日子可就会有好戏看了！

　　赵渊从未知晓过当年花魁大会上欧阳毓跳这支无音之舞时所造成的盛况，只是用一双惊艳的眼眸牢牢锁住依然站立在原地的欧阳毓，眼角眉梢倒映着的，全部都是欧阳毓的影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余力去注意就在不远处，脸色难看地顿足飞奔而去的徐暖。

　　怔怔望了一会，到底还是忍不住起身，一步一步，直直走到欧阳毓身前。

　　明眸幽暗，闪烁着要将这抹绝色吞噬进去的异常炽热，距离的太近，近得呼吸间又闻到了那早已熟悉的梨花清香。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唇中逸出，“弦音……”

　　下一瞬间，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手臂一伸，当着众位朝廷官员跟侍婢的面，在欧阳毓有些惊讶的神情中将他拦腰抱起，遮住四周窥视的目光，转身离开一派寂静的庭院——

　　数位尚且年轻的侍女霎时燥的面红耳赤，连水玉儿也是脸皮一红，那神情，那动作，不难猜出他是要把欧阳毓抱去哪里，做些什么！

　　有些羞赫地捂住发烫的面颊，水玉儿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轻啐了一口，“果然还是一个无良的色胚！”

　　柳文溪也在一旁咂舌，“这个太子不可小觑，明明被哄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没想到办起事来果然还有非常的魄力！”

　　眼眸一转，笑嘻嘻地看向水玉儿，“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去偷听，看看到底是谁上谁下？”

　　“我才没你那么低级的兴趣！”她才不担心公子的贞操安危，那个太子还不是公子的对手，要是有被压的，也只能是他被公子压在身下。

　　“唔，真是无趣！”柳文溪也不勉强，真要去偷听，事后还不会被欧阳毓给整死。

　　罢了罢了，还是带点东西回去瞧瞧小家伙醒了没有，昏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恢复得差不多，长夜漫漫，何苦躲在墙角偷听别人亲热！

　　心思转念间手下也不闲着，剔皮去骨的红焖鸡，晶莹多汁的爆炒虾肉，细糯的藕米圆子，炖得酥烂的清汤猪脚……一一打包卷走。

　　不一会儿，桌上已是风卷残云，只剩一大堆几乎快要见底的精致碟盘。

　　众位官员还未反应过来，柳文溪打包完毕，将东西一拎，好生客气地笑笑，“各位继续品酒赏月，在下先走一步。”

　　说完足尖在八角亭的栏杆上轻轻一点，身形一飘，人已经划出亭外，几个纵落便不见了踪迹。

　　水玉儿冲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不齿，什么人，拿了那么多好吃的，喂饱十个人也绰绰有余，真是丢脸！

　　当下也对还在因为一连串的变故而石化当中的众人微微点头，“各位大人请便，我也去了！”

　　一溜烟也跑个没影，要说去哪里，当然是去搅柳文溪的局，不然她可没胆去惹此时也不知怎样发展了的那两位！

　　等人都走完了，呆愣中的众位官员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味来，不禁互相看了看，果然从各自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刚才那舞，是叫无音之舞？

　　——会跳这舞的人，据说天下间只有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如果没错，应该就是京城怜影阁的花魁。

　　——那刚才这位……

　　——那太子……

　　虽然隐约猜出了答案，众官员却刹时噤声不语，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一丝半点，他们必将难辞其咎，但如果隐而不报，万一皇上日后得知，那……

　　一阵夜风吹过，细细密密的汗水却不受控制地沁了出来，濡湿了众人后背。

　　第五十三章

　　要不是因为不能在他面前开口说话，欧阳毓真想仰头大笑数声，然而此刻也只能揽住他的颈项，微仰起头笑盈盈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孔。

　　这么些年以来，无论是无一庄让人敬畏的庄主欧阳毓，还是怜影阁里众人趋之若鹜的花魁弦音，有无数的人日日夜夜想要打他的主意，却至今没有一个人真正敢下手。

　　对于欧阳毓，是因为忌惮他太过深不可测，也许还未动手便已经从这个人世间消失。对于弦音，是因为迫于她身后庞大的势力靠山。

　　谁都知道弦音的众多爱慕者当中，有皇族的权贵，也有雄踞一方的霸主，众人相互牵制，弄得最后反而谁也没有得手。

　　放眼天下，敢把他，或者说能把他像女人一样拦腰抱在怀里的，除了赵渊还真找不到第二人，偏偏，他还一点生气的感觉也没有。

　　转过假山，碰巧迎面又走来几位端着银盘的侍女，见到他们立刻退到两边让开主道。

　　欧阳毓假意不胜娇羞地将头埋进赵渊怀里，等到那几位侍女走得远了方才扯了扯赵渊的衣袖，——还不放我下来！

　　本以为会听话地立刻把他放下来，却没料到赵渊难得坚持，“我想抱着你回去。”

　　这话说得暧昧，怕是抱着抱着就要往床上抱了，欧阳毓也难得无语了一次。

　　凤眸眼尾微微一挑，余光掠过一闪而逝的深蓝色魅影，月光折射下，有什么忽闪着森冷幽光的东西正急速飞掠而来，攻击的目标，正是赵渊——怀里的欧阳毓！

　　那个东西无声无息，角度刁钻速度又极快，仿佛算准了他纵然能够发现，此刻也碍于行动不便闪避不及。

　　欧阳毓悠然勾起唇角，忽然拉下赵渊的颈项凑上自己的双唇。

　　赵渊被拉的脚步不稳，难得软玉温香主动送上门来可惜却是无福消受，因为他的肩膀上突然一阵短促刺痛，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

　　全身有一瞬间变得酥麻无力，虽然只是一瞬，但手臂却在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欧阳毓的重量，只觉得不由自主便就松了开来——

　　“啊！小心……”没事？

　　欧阳毓勾着他的颈项假意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等站稳了之后便在他的颈窝处撒娇般地蹭了蹭，交缠在颈后的指尖下滑，有意无意轻拂过肩膀位置，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物。

　　掩去唇边的狠厉冷意，欧阳毓抬起头抓住他的手心轻笑，——叫你放我下来你不听，这下抱不动了罢，害我差点跌倒。

　　“不是这样的！”赵渊连忙解释，虽然弦音是不轻，但一个男人若是抱不动自己心爱的女人，那还叫什么男人，“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叮了我肩膀一下，身体一麻，就不知不觉放了手。”

　　揉了揉方才觉得刺痛的地方，很奇怪的，现下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真是奇怪，方才明明很疼！——我不是骗你，刚才真的疼的厉害！”

　　欧阳毓安抚地点点头表示相信，手指覆上他揉捏的地方，确定真的是什么异物也没有，心念一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上官殷跟柳文溪一样喜好用毒，同是使毒的行家，不同的是，柳文溪用毒常常随心所欲无迹可寻，而上官殷却喜欢将毒冰封在冰针里面，冰针细小，用内力打入人体之后遇血即融，当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虽然不用担心是银针入体破坏五脏六腑，但此刻也要弄清楚，上官殷冰针里冰封着的到底是什么毒，还是把柳文溪找来看看他有没有救好了。

　　——你等等，我去找柳文溪来给你诊治一下，这样才好放心！

　　刚要撤回，手指被抓住包容进温暖的手心里，“不用了，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还是看看的好！欧阳毓用眼神这样示意，被赵渊摇头拒绝，“真的不要紧。”

　　眼见手指被牢牢困住，欧阳毓也不好明着用强，时间一被拖得久了，心里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上官殷对他的心思毫不忌讳，江湖中许多人都清楚知道，既然暗器的目标是他就绝对不会只是普普通通而已，他虽无情用赵渊的身体挡过，却也只是不想让上官殷得逞，绝不不是要赵渊就此替他白白受了死。

　　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里的欧阳毓却没有想过，为何会像现下这般在意一个男人的死活，有没有事情又与他何干？

　　赵渊只道是弦音担心他的安危，不禁感到大大的满足，这样便说明她的心里确实装着自己，想到这点高兴得早把那点小痛抛到九霄云外，“你不要担心，……要不，等回到屋里你再帮我看看有没有伤口好了！”

　　欧阳毓闻言，凝眸深深望了他一眼，看他面色确实一点反应变化也没有，不知这次上官殷打的是什么主意，而且——

　　要他看看伤口，那意思是要自己为他宽衣解带了？夜深人静，一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是死到临头也要做个风流鬼！

　　带着三分羞意轻轻点头同意，欧阳毓心里盘算着不要再耽搁时间，赶紧回到屋里等打发走了女婢再像上次一样把他点晕了仔细检查一番好了。

　　赵渊原本也只是开个玩笑，虽也含着些许小心试探，可是却没想到，看她那神情，分明就是已经默许了他话中深意，一时不禁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