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指的是谁自不用说,水玉儿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将门虚掩上。
诺大的院落顷刻安静得连风拂过枝头,纷纷缤落的花瓣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见。
欧阳毓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正好就停在了青石小径的中间,伸手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散落的墨色长发,“现下除我之外别无他人,你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一阵静谧过后,青石小径旁边栽种着的千重桃花花瓣无风自落,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很快从疏影婆娑的深处显现出来。
等一步步走得近了,强势如鹰的黑眸深深定格在比身后桃花还要美上三分的欧阳毓身上,良久,轻吐出一句叹息,“……别来无恙,欧阳……”
“确实好久没见!”欧阳毓拂去衣袖上刚刚沾到的一片粉色花瓣,“距离上次分别差不多快有一年了罢!”
那人黑眸咻然阴沉下来,“整整一年!”
“哦?原来已经一年了。”
“你不记得……”那人身形只是一闪,下一瞬已经贴近到欧阳毓面前,眼看就要撩起他散落在身侧的一缕发丝,也不见欧阳毓如何动作,整个人便忽然向后急退一丈之远,堪堪避开他纠缠过来的手指。
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闪开,也没有再追过去,只是眉宇间更见阴冷。
“上官庄主,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一贯无事相安,今日屈尊降贵扮作这里的小小侍卫又是所为何事?”
“……我为何如此,难道你不明白?”
欧阳毓闻言挑了挑眉,对他露出一抹清滟淡笑,“不敢妄想!”
一时间有若冰雪初绽,天地所有的颜色仿佛都尽数融入到那张似多情又无情的笑颜当中,即使狠绝如上官殷者,也在瞬间恍了恍神,为他难得一见的媚态而心动。
见他忽然沉默不语,欧阳毓眸底迅速闪过一丝异色,笑意更深,“庄主若无事情还请行个方便,你我人前当做素不相识。”
上官殷轻哼,“堂堂的无一庄庄主,四大公子之首,如今居然甘做女装,在那个太子身边扮弱娇柔,不觉得很好笑么?”
欧阳毓抬眸轻笑,笑声里透着几分狂妄不羁,“我不觉得好笑,而是好玩。”
“你!”上官殷募然沉下脸,下一刻又缓和了神色,“既然想玩,何不来我的上官府里,我会一直陪你玩到腻烦为止。”
“那可不好意思,上官公子事多人忙在下岂好打扰。”
“如果是为你,那些俗事又算得了什么。”
“在下可不敢打上官公子的主意,要玩的话,还是太子比较符合我的胃口。”
上官殷冷冷一笑,“他甚至还不知道你是男人吧?拒我如厮,就不怕我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欧阳毓不为所动,“这个要挟在下不接受,上官公子真要这么做我顶多是失去了一个游戏的乐趣,只是从此以后你我便无交情可言。”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上官殷不再做口舌之争,顿了顿,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欧阳毓一身素衣淡绿,身形窈窕,粉嫩唇瓣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看着他走近,没有了再往后退去的意思。
直到两人之间仅剩一步之遥,上官殷似乎有些忌惮,踌躇一会儿,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咫尺,仿佛天涯。
黑眸变得幽深晦暗,带着要将他吞噬殆尽的狂野热度,“好!我答应你,绝不透露半句。”
和风拂过,撩起欧阳毓的墨色发丝,上官殷伸手接住飘散在半空中的一缕,放在唇边印下轻轻一吻,“你要玩,我便陪你玩下去,看到最后,游戏的结局究竟会是如何收场。”
欧阳毓拢回发丝淡淡开口,“如此多谢,至于你想怎么做,我无意干涉。”
上官殷弯起唇角,浓烈的幽暗在眸底化开,化作阴冷笑意。
就在此时,虚掩的门外忽然传来水玉儿的大声嬉笑,“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回来啦?真是一刻也不离我们小姐左右哪!”
院门被推开,赵渊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欧阳毓一个人站在青石小径中间不禁一怔,“不是乏了要休息么?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欧阳毓摇了摇头,似是无意往千重桃花深处望了一眼,忽然扑进到赵渊怀里轻轻蹭了蹭,直蹭的赵渊心跳加速,情动难抑。
——这院里的桃花开得漂亮,多看了一会,你就来了。
赵渊宠溺地抚上他的发丝,声音也变得柔情似水,“那等我们回去也在你的院里种上桃花,这样,来年我们就可以一起赏花赏景,你看如何?”
来年……欧阳毓眉睫低垂,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无情冷意,抬头间,却是对他微微一笑,——好啊!
第五十章
刚刚写完,拉着他的手忽然收紧一用力,赵渊不设防被拉得猛地向前踉踉跄跄了几步,几乎就要狼狈跌倒。
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瞧见她一脸戏弄,立刻明白过来,“好啊!戏弄我,想看我出丑!”
作势要去挠她腰侧,被欧阳毓一闪身灵活避开,赵渊还要不依不饶地跟去捉住她,欧阳毓反身主动拉住他的衣袖求饶似的摇了摇,——我投降。
“真拿你没办法……”赵渊忍不住叹息,替她拂开粘在唇瓣上的一缕细长发丝,“徐知府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晚宴,要为我接风洗尘,你若是可以,陪我一起去好么?”
见她眼眸含笑,想也未想便点头同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眼角眉梢洋溢上的全都是满满的喜气。
还候在门外的水玉儿煞风景地在此时冲他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赵太子,有人过来请你去赴宴啦!”
赵渊应了一声,握紧欧阳毓的拢在长袖下的手指,“我们走吧,不要让他们久等。”
欧阳毓点点头,对他绽开一朵柔媚至极的笑容,温顺跟在他的身边出了院门。
等他们稍稍走的远了,水玉儿才倾身想要关上门,但就在此时,千重桃花树下募然传来“咯吱”一声钝响,变故陡生。
一株差不多手腕粗细的桃树树干极不自然地左右歪扭几下以后,忽然从中间拦腰断掉,满枝的花瓣颤抖着缤纷凋落,惊起一阵粉色花雨——
水玉儿刚要惊叫,耳边却传来欧阳毓极低沉的声音,“在我们回来之前,将它处理掉。”
“喔……”敢情又是公子哪里惹到的风流债……
“可是这么大的一株桃树,叫人家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来处理,公子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嘴里虽然碎碎念念,搭在树干上面的纤纤五指毫不犹豫地拢紧,瞬间硬生生插了进去,带出五道深深指痕。
手臂一振一甩,半人高的桃树犹如脱线的风筝般直直飞向桃林深处。
轰然一声巨响传来,远处漫天桃瓣旋落飞舞,炫目至极。
水玉儿满意拍拍双手,这才转身出去将院门小心掩上,没有注意到被她摧残过的桃树深处,深蓝色的身影鬼魅一闪,瞬间便又失去了踪迹……
接风宴设在中庭,说是一切从简,可是主宾是一辈子也难得一回的当朝太子,这说什么也不能太寒碜了。
无数点燃的大红灯笼串联在一起,纵横交错,从廊下一直绵延到浓密的树荫里面,将整个中庭照得辉煌犹如白昼,高高耸起的八角亭垂下薄如蝉翼的蚕帐,防止蚊虫和异物掉落进可同时容纳二十人左右就坐的圆木桌,玷污了厨子精心准备好的菜肴。
此时亭外声声丝竹清越,十几个年轻貌美的舞姬身姿柔美,尤其领舞的少女,容貌秀美,身段柔软得不可思议,舞动之间轻盈得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翩翩蝴蝶。
青石小路上无数婢女往来反复,一道道做工讲究精细的菜肴不断被端了进来,只要赵渊尝过之后不置可否的,哪怕只是才动了一筷子也会立刻撤了下去,换上新的菜色。
站在一旁看得仔细的水玉儿直皱鼻尖,什么叫奢侈?什么叫鱼肉百姓?
原以为公子已经算得上是会享受的了,没想到跟这些做官的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就那么几个人,那么一会儿的功夫,这菜已经来来回回换了不下三十多道了,真是一群只会拍马屁的无为庸官!
正在心里连带的把这群庸官的主子赵太子也腹诽了一顿,水玉儿刚转头兴致缺缺地开始欣赏起众位舞姬的舞姿,庭中忽然又多了一个穿的像只蝴蝶般色彩斑斓的古怪男人,“哎呀呀,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可不正是一下车就虏了安顺消失得不见踪影的柳文溪。
众人只看来得及清他那鲜艳得不像话的衣袍一晃,下一瞬就已经不请自来坐到了欧阳毓身旁的空座,拿了他的筷子夹起一块尚未动过的鱼肉,入口才发觉这看起来是整条活鱼烹制而成,一道普普通通的红焖鲤鱼,其实里面的鱼刺鱼骨等已然全部去除干净,真是耗费心力的一道菜肴。
细嫩柔滑的肉质馋了胃口,柳文溪又毫不客气地一口饮尽欧阳毓尚未动过的酒杯,“唔唔……不错!美酒佳肴,人生难得几回尝呐!不错不错!”
连连称赞了好几声,众人才在他手起筷落的动作中先后回神,犹豫着这人是跟随太子一路来的,要不要招人把他轰出去,“你放肆!”
先说出口的反倒是赵渊,谁让他用在场谁的不好,居然偏偏喝了欧阳毓喝过的酒,用了他用过的筷子。
众官职一时都不敢再吱声,连外面的丝竹之声也放轻了不少。
任谁都早早看了出来这位气质清冷卓绝,容貌世间少见的绝色美人是太子心爱之人,连他们忍不住偷偷瞧了几眼,被太子发现也是薄怒乍现,不高兴得紧,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直接用了美人的东西……
柳文溪显得毫不在意,边多夹了几道精美菜肴送往嘴里,边抽空安抚他,“太子殿下何必如此生气,男人就应该心胸宽阔点,这点度量都没有,小心让弦音姑娘和你这群下属看了笑话——你说是不是?弦音姑娘?”
一直没有反应的欧阳毓这才稍稍抬眸瞧了他一眼,将手覆上赵渊,安抚地轻拍了拍。
赵渊努力压下妒火,柔和笑笑,“要不要先下去休息,等我稍后早些回去再陪你?”
见她摇头,赵渊还要再说,外面歌舞方歇,领舞的秀美女子款款走到八角亭外,隔着一层薄薄的蚕帐冲里面轻唤了一声,“爹爹!”
山东知府徐泾掩袖咳嗽一声,坐着没有回应,一双眼睛却迟疑地瞄向赵渊身上。
“爹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赵渊淡扫了他一眼,“是在叫你么?”
“是!是!”徐泾慌忙站了起来,被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着,本来还存有的一点心思哪还敢流露出来,脸皮控制不住先红了一红,“小女徐暖,从小习舞,适才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还请见谅!”
还在夹个不停地柳文溪忍不住哧笑,“我说,她舞跳的确实不错,人也长得秀美端庄,太子不妨考虑一下收了回去做个妃子什么的岂不正好,嘶————”
被赵渊明眸一瞪,再加上水玉儿背后暗下黑手,只好摸摸鼻子,闭嘴继续夹菜填饱肚皮。
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徐氏父女俩又眼巴巴在看着他,赵渊也不好熟视无睹全然当做没听见,“徐小姐身为知府千金,委屈你做了这舞姬为本宫跳了一场好舞,柳公子不拘小节说话口无遮拦,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太子客气!”到底姜是老的辣,徐泾一听便知太子对女儿无意,当即放弃了心中盘算的念头,“是小女身姿低劣,哪里配得上太子尊贵之躯,下官先行敬太子一杯,请恕打扰太子雅兴之罪!”
赵渊顺水推舟拿起白玉酒杯,刚要喝下,那边徐暖却暗自咬了咬牙,低头温顺行了一礼,“恕徐暖冒犯,有幸能在今日见得太子殿下尊颜,不知对徐暖的舞评价如何?若能指教一二,徐暖必定感激不尽。”
真是不死心的丫头!柳文溪暗自摇头,容貌虽不错,看来却也是颇有心机的一名女子。
徐暖显然已有计算,顾不得在场众人神色如何,再次低头行礼。“请太子赐教!”
本是不想理她,但瞥见徐泾有些尴尬的神情,赵渊推辞不过,沉吟了一下,“本宫对舞艺不甚了解,但看徐小姐方才舞姿,确实非常飘逸超群,难得一见。”
徐暖低掩的脸蛋上划过一抹得意,对自己自小苦练的舞艺有着绝对的信心,刚要行礼谢过,旁边募然传来一声清脆笑意,“这也叫飘逸超群,难得一见?只怕是没有见到过真正的绝色舞姿是什么样的才会说这样的话吧?”
第五十一章
站在欧阳毓身后的水玉儿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似笑非笑,“看你们奉承来奉承去的,真是无聊得紧!”
眉眼低垂的徐暖神色一变,顾忌着赵渊正在面前也不能太过失礼,压下火气冷冷笑道,“听你的意思,我倒是想要开开眼界,”
一双眼眸扫过她的时候瞬间闪过一丝狠妒,等转到赵渊的身上时却又立刻变的我见犹怜,“太子殿下,您的这位侍女口齿伶俐的紧,徐暖不才,能否请她舞上一曲?”
“我可没说我会跳呀!”水玉儿抢先开口,“要说这世间最绝妙的舞姿,当然非我们家小姐莫属了。”
“你们家小姐?——她?”
水玉儿得意点头,“正是!”
还要再说,不巧瞥见欧阳毓挑起的冷淡眉眼,立刻乖乖闭嘴低下头,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又惹得他不高兴了。
本来被流泉似的墨发遮住大半容貌的欧阳毓这一凝眸,心高气傲的徐暖霎时呆在当场。
适才一直没有注意去看,只知道是太子带在身边的美人,却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够美丽无双的容貌在她面前一比较,显得是那么的自惭愧秽……
赵渊轻哼一声,四周跟着在偷偷打量欧阳毓的众人纷纷低下头。
徐暖也回过神来,瞧见赵渊有意无意间将身体挡在欧阳毓面前的保护姿态,立时就明白了她必然已经得到太子的全部宠幸,虽然在容貌上自愧不如,但也绝不甘愿就此错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位姐姐的容貌果然是倾城绝色,徐暖自愧不如。但徐暖自幼爱舞成痴,听闻姐姐舞艺超群,不知能否一同舞上一曲,让徐暖也能学习观摩一下天子脚下的妙曼身姿?”
“这就不用了吧!”赵渊皱眉。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柳文溪差不多吃饱喝足,见有好戏看也兴致勃勃放下筷子,“太子殿下应该还未看过弦音的舞姿不是?那真叫是世间绝难一见的倾城之舞!今夜正好人多热闹,就让弦音跟徐姑娘一起为你舞上一曲如何?”
赵渊薄唇轻抿,说不心动是假,但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他也绝不想让这么多的人有光明正大的机会盯着弦音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