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彦亭也不知低头在嘀咕这什麽,脸色变来变去,最终仍是扯出笑意,"师兄,快走吧!"
"......"背後的人两手在我身侧用力一甩缰绳,"驾!"
林荫道上,一时尘土飞扬,三人,两马,迎著风奔去。
◎◎◎
行至近黄昏,才真正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长时间的劳顿,我本是可以支撑,但是马上的颠簸却是近乎翻江倒海的滋味。
"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风解忧一脸老成,对彦亭与我说道。
"未想这驿站就有如此多的武林人士,真是无趣...."彦亭打个呵
欠,懒洋洋回道,"原想一路风平浪静,还可以顺路欣赏风光呢!"
"......"我只是左右观看,陌生人却是不少,但是打扮并不是侠客装束,"那个...风少侠....他们...."
"叫我解忧便可,到了外面,就没有主仆尊卑之分了。"
"咦?"我呆滞了半天,终於还是僵硬地轻点头,微微启齿,"解...解忧少侠。"
"噗!呵呵呵!"彦亭自顾自笑著,"怎麽有人这样子迂腐?沧怡,你怎麽脱不去这酸溜溜的书生口气?破万卷书有何用?在苏府还不是小小家奴?"
见我脸色有变,他又轻咳一声,道:"所以说,你要多出来走动啊!见识一下外面的人如何为人处世。"
"彦亭,你不过也是第一次出山,竟教训起比自己大的人来了。"风解忧圆场,
"不过,沧怡,一旦出来,就是要处处留心,时时在意周围事态了,这就是江湖。"
"嗯,我明白。"又是低头,只是出来一日,已经受益良多了。
"但是...这次武林大会的焦点...真是让人期待啊!"彦亭冲我说道,眼神似乎在问我有无兴趣。
"......是魔剑麽..."风解忧淡然一笑,不在意的样子。
"魔剑?"我小声探问,似乎是个很有来头的兵器。
"嘿嘿,你终於有些兴趣了麽?"彦亭四下一望,"此地耳目众多,晚上休息的时候,我再来好好对你细说。"
"......"我也是回以微笑,见他一脸不吐不快的劲头,只能答应下来。其实,对这种陌生的东西,向来是极少有好奇心的。我,毕竟不是侠客。
偷偷看一眼风解忧,似乎对我与彦亭的相谈甚欢感到有些高兴,脸上始终浮著笑意。明明比我还要小,我和彦亭在他眼中反而像不经世事的孩子一般,心中竟也涌出不甘。
安排好住宿的房间,果然不出所料,我这个不会武功的房间夹在他们的中间了。
这驿站的客房,虽然说有些简陋,但是依旧让人一天的疲劳顿消。
沐浴完毕,刚想到彦亭房里去,却听见敲门声。
"谁?"擦干湿发,一脸警觉。
"我,风解忧。"
"......"心中窦疑,手却不由自主已经打开了门闩。
"你...腿间的伤还好麽?"
"呃。"我的心是一下子急促跳动,这人,心细如丝麽?
"不让我进来麽?"他轻笑。
"啊!请进!"又是怠慢了他。
"这是天山一脉秘制的金疮药。"说著,拿出一个绛紫色细口小瓶来。
"这个..."我竟是不好意思伸手,似乎该是我照顾他们才对。突然心中一下撞击,我这样的孤陋寡闻之人,到了他们身边竟是一点用处没有。反而平白让他们分神照顾,我能这样拖累到他们什麽时候?
"不用介怀!"似乎看出我心事一般,将药瓶放置在破旧的木桌上,"不会武功,也是大有用处。只是,你还未发现自己的长处。"
"长处?"我除了会打杂,会认书识字,还有什麽长处?
"你的长处,就是你的心。未被尘世污染,不解世事的纯净的心。"他说得头头是道,让我有些羞愧。
"那,那能做些什麽?又不能帮到你们。"
"沧怡,真是太善良了。"他摸著我的头,我一惊,往後退了几步,避开这不适的亲昵。他倒是笑得无伤:"就是世间有你这样的人,才让我们这些自诩不凡的剑士侠客决意要维护正义,惩奸除恶,营造太平盛世。"
"...啊...是麽?"他说得东西是我所不懂的,但是我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被他当成累赘,此亦足矣。
一手接过药,抬头望向温柔浸溺的黑眸中,翕合著唇:"谢谢你,解忧。"
拔去红色瓶塞,倒出一些白色粉末状的药,刚想掀开前襟退下亵裤,只听得一阵急促敲门声。
"来了!"狼狈不堪地提上裤子,一步三跳地走向门板,"谁?"
"是我,彦亭!"
打开门,一张微红的脸出现在面前。
"彦亭..."如此急促,找我来叙旧麽?
只见他左顾右盼,好似在找东西。
"看见...师兄了麽?"他盯著我的眼睛。
"解...解忧少侠...才送过药来...他走失了麽?"刹时想咬下自己的舌头,一个闯荡江湖的侠士会走失麽?真是问出了不经脑袋的问题。
"呃...不,不是,掌门师兄他可能去打探消息了。"他转身欲走,倏地又转过脸来,对著我微笑。
多少年没有再见的微笑,惘如隔世...
"沧怡,魔剑的故事...知道麽?"
"魔剑?早先提到的那个...兵器麽..."我只是承他的话。
"不错。"他纤长的指,将前额的几绺青丝缠绕著,打转,再松开,如此反复。
"那个亦被魔教称为圣剑的兵器...是我与掌门师兄此次到莲都的目的。"
"咦?"我微皱眉头,就这样简单地把此行的目的告诉我这个几乎无关的人,好麽?
"唉...原想,你会对此有些兴趣的..."他放下捻玩额发的手,一脸失望,"没想到沧怡还是对江湖事没有太大兴致呵!"
"呃...其实...也不是...而是对於这些算得上机密的事,沧怡能够知道那麽多吗"
"哈哈哈...沧怡不要如此见外...说不定...什麽时候,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忙。"他一脸戏谑,轻轻拍著我的肩膀,"既然对‘殒日'不知,也不想知...那也是没有办法。"
"殒日?"我盯著他推门出去的身影,再次陷入沈思。
"江湖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今天,也算知道了...魔剑殒日。"他摆摆手,带著轻笑离开了。
"殒...日..."生硬地念出这个好似陌生的称谓,心中纷繁絮乱。
彦亭只是...与我闲谈麽...想著,自己也低笑出声,这个少爷,难不成还有其他用意?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孑然一身,还有什麽可以盘剥的...
除非...
"嘟嘟..."急促的敲门,惊断了我的胡乱猜测。
"谁?!"不知这客栈的破门还能承受几人的敲击。看它"吱吱呀呀"无声抗议的憔悴模样,我也只能无奈摇头。万一强人来袭,岂不是一推就入,形同虚设?
"风解忧。"心中一惊,这两人在玩什麽游戏麽?我也成了游戏中的一个道具?
"......"打开门,他也是满眼含笑,"沧怡。"
"解忧...刚才彦亭找你...你快去..."
"他?"风解忧一脸事不管己的轻松模样,"我刚出去了稍许时候,他现在并不在自己的房间。"
"咦?莫非他又出去找你了?"两个人果然在捉迷藏。
"沧怡!我可是找到一个好地方!跟我来!"一手紧抓著我的胳膊。
"啊?啊啊?"尚没有回魂的我,只听得耳边生风,就这样被拽出门去。
不对啊,我与他的关系亲密至此了吗?也不说去哪里...
"跟我来..."
我没有看花眼吧?他就这样,轻点足尖,几步微跃,轻若飞燕。瞬间就来到了马厩附近。
"这..."第一次看到他的轻功,竟是如此神奇。
"怎麽?看傻了麽?"他仿佛孩子般开怀,紧紧搂住我的肩膀,"沧怡,以後还有更惊人的哦!"
"啊!"我挣脱开,脸上潮红一片,灼热地烧著。他也未免太过轻佻了。但是,我的心还真是跳动的厉害。刚才那一瞬飞一般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彦亭不在,只能我俩逍遥了..."他似有失落,却突然想到什麽的样子,"快些,再晚,就看不到了。"
虽是该有掌门的威仪,闲暇下来也是个才二十左右的普通青年。
他急忙推我上马,我腿间的皮肉一阵撕扯,又是痛,冷汗差点流了下来。
"......"咬牙坚持,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兴致了。
"沧怡...这里...还痛著吧?"他坐於我身後,宽大的掌抚在我腿内侧。
"呃!只是皮肉伤,不妨事!"满脸通红地拨开那手,实在是太尴尬的部位,即使是朋友也是不好意思。
"......"他不语,但是,我感觉到他吃吃的笑。唉,真是脸面无光。头更是低下去,不再言语。
"要去什麽地方?"
"驾!"只是驾马,他不回答。
道旁杨柳只是折腰後退,路边野花也未有芳香。此处只是普通的驿道,会有,什麽极至胜景出现?
心中仍然不安,彦亭若是知道我这不务正业的手下与他师兄出门戏耍,一定又要不满了。
"不用顾虑彦亭..."他耳边轻语,风很大,但是我听得真切。
这人会读心术麽?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仰望他,他低头看我一眼,意味不明的...一眼。我慌忙低下头,只是喃喃,怎麽了,怎麽了,胸口隐隐有窒息感。是风刮得太紧,透不过气麽?
"就当是我们路中偷闲吧!"语毕,收缰。枣红马低嘶一声,止住了脚步。
扭头望向他手指的西方,刺目的日光已经收敛,只有金粉,玫红各种赤色的火烧云在天际漂泊。逐渐往上,愈渲愈淡...
"那是...!"再往地上望去,止不住的惊讶。望著他的笑颜,我也跟随下马,随著他融入了这抹人间难见的丽色中。
第六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顾沧怡讷讷看著微风不惊的旷野,天际的红云,充溢於胸的只有哀哀的感伤。
"沧怡...这句太过苍凉......原想让你开怀,现在竟是触景伤情。"坐於他身边的风解忧只是一手轻抚细瘦的肩膀。侧过的身体也只能僵直著,不知如何宽慰此人。
索性像彦亭一般常常耍小性,也是随便哄两句就可以打发了,但是面前这个人心思缜密如丝,自己也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之相处。
"解忧......"沧怡低声轻呼,感受肩上传来的温暖,心中竟产生了可怕的念头,如果在他怀中,该是多麽温暖。自己都被自己那非分之想惊愕住,只是摇摇头,将它淡忘。
"你看这天地广阔,万物俱荣...这角落里不起眼的生命也是不服输呢!"一手指向近处巨石嶙峋的罅隙中,那里有一丛郁郁葱葱的,花。
"红花...呃,不,是雏菊。"顾沧怡揉一下眼睛,盯著那处的生命。野生的小菊,原是片片白瓣,在秋日残辉中绽放出淡淡红晕。
娇柔细小的脆弱生命,在石缝中顽强求生,那股生命之力让它们璀璨非常。
"秋日映花红..."风解忧亦是痴迷地望著那一方。
"......"他竟说出了沧怡所想,顾沧怡只是眯眼,重新审视这个江湖中人。
娘亲,谁说江湖人只有杀戮,只有尔虞我诈,风解忧他...不同。
"唰!"翻身跃起,风解忧若有所思点头道,"这花花草草的玩意儿...竟也有些意思。"
刚想采摘两朵,却被顾沧怡堵住了手。
"风少侠!不要折它!"急忙奔上前,紧握住他的手。
"这个可以送给彦亭赏玩...为何..."
"它...活得不易......让它继续保存这微小的生命吧..."沧怡的黑眸如同幽泉,闪烁著波光,又深不见低。
"你...真是善良......"见惯血雨腥风的自己,有时候真的猜不透这些文人的心思。
"呃......"受到赞美的沧怡突然惊觉,自己还牢牢抓住他的手,一下子放开,连连抱歉,"失礼了。"
风解忧看著他通红的脸,只是微笑。两人又倚在大石边,享受难得的拂面微风,周围静寂,若没有江湖恩怨,若没有道义是非......时间若能就此停住,该是多好!
"对了,沧怡一路竟也不问问我们江湖的事?"
"......这种事,都是教派私密吧?"
"你现在算得上我天山一脉的朋友了。"他轻笑,这个人真是不点不透,闷得可爱。
"啊?是啊...我是...你们的朋友。"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我们天山派...说来惭愧,已经是分崩离析...各自为营..."风解忧望著远处叹气,"我所执掌的天山一脉,也只是天山派的一个支教。"
"咦?"沧怡终於有些兴趣,转头望著他。
"天山派创教数百年,历经十一代分崩。除了天山一脉,还有一群老朽的‘天山正宗',另外有奇人异士若干自诩为‘天山散客'。"他看著沧怡的表情似乎有一丝动容。
"你...需要复辟天山麽?"
"聪明......所以我亦在暗自网罗人才...借此次武林大会,将教内琐事一并解决了。"眼中奕奕生辉,尽是胜券在握之神采。
沧怡确实有些震撼,他年岁比自己还小,竟要担负如此大重任;另一面,他竟如此信任自己,把这种机密都透露了出来。
第一次看见这样神采飞扬的风解忧,看见这样的气魄。这是一个掌门人应该有的风姿,一如多年前,那个满目自信的先代掌门。顾沧怡有些痴愣,怔怔地发呆。
"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麽?"这次是解忧的掌大力地握住他的,不容收回,不容退缩。
"我...若是能帮忙自然是好...可是..."犹豫不决著。
"你又要说自己什麽都不会的话麽?"直面看著这个心如止水,但是眼波翻腾的青年,风解忧认定般地定住,等他的反应。
手中的热度怪异地朝身体其他地方暗涌,顾沧怡想问自己怎麽了,脸上定是烧了起来。他注视自己又不是第一次,今天只是亲昵了些,便这样难堪。手心流出一层细汗。而风解忧只是笑著看自己,丝毫不想停止这有些不合时宜的动作。
"我...我的......"欲言又止。
"什麽?"风解忧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低头细听时,脸颊半转,温热的双唇轻轻擦过顾沧怡红透的脸蛋。
"我...我的父亲..."刚才那个是什麽?只觉得头晕目眩,沧怡差点全身僵直,他在戏弄自己麽?
"你父亲?"疑惑中带著调笑,风解忧也是觉得这个呆头鹅实在是值得戏弄,邪佞地倾身,半个身体快倒在他肩上。
"啊!啊!我父亲是魔教中人!不要再戏弄我了!"大吼一声,满脸绯红的青年再也忍受不了心中莫名的鼓动,狠狠推开他,大口呼吸著。
"魔教?"风解忧像是吃了一惊,不再一脸不羁,很快恢复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