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为山庄做的最後一件事。待我伤好了,去他衣冠冢上扫一扫。"只希望他还能相信我的话。说来可笑,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是在与我谈条件麽?"浓眉拧动一下,他的脸色又阴沈得紧。
"不错。"扯开笑厣朝他费力地挤眉弄眼,"一个月,仅是一个月如何?我养好伤,便带你去那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之後,你将在不会见到碍眼的梦红豆。"
"看你又能作弄些什麽事端!梦红豆,给你一个月的时辰,如果不能如我所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生硬的口吻似乎对待著哪一个最最平庸的小仆。冷亦寒,纵使我舍身相救也只能换得你金玉良言片句,迷恋上你这般男子却是自己眼拙。短短一个月,也不指望你能回头多望我两眼,仅仅是在一旁看著你,也算是了却了相思的遗愿。
"嘿嘿,如你手中一个蝼蚁,任你捏拿生或死。"面上依旧浮著笑,随意吧。喜欢了,便是疯了。
"喂喂!"两手忽然朝著面孔挥来,蓦地回魂。那个孩子一脸关切地瞅著,眼睛扑闪不绝似乎正表示惊愕。
"真是奇怪。"
"咦?"他的小嘴几乎没有合起来,直愣愣盯著,"红豆哥......在哭?"
"呃?"胡乱抹了两把,厚颜无耻的嘴脸也会有这种软弱的表情,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自入这里,成日调侃笑闹,几乎忘却了哭泣。终於还是因为那人的残酷而伤心。
怎能甘心,怎能服输?总有一日,他会发现你的好,总有一日他绘知晓,除了他冷亦寒世上还有人也在默默守护著自己的憧憬。铁铸一般的心,何日才能融解?
"豆哥哥!不要哭呵!男子汉怎麽能轻意落泪?!"这少年倒装作看透世事的老成,一本正经劝慰起我来。看他拧著漂亮的眉头,不禁伸手抚了上去,揉揉。
他一怔,从未有过的亲昵倒是让个小男子红了面孔。这一幕倒是让我的嘴角慢慢挑起,窃笑一声:"小男子汉,又是偷溜过来的麽?"
"呃......不......听说你重伤,爹爹他允了我来探望。"那孩子不像在说谎,总算还是个人,至少还能放个孩子近身,至少已不是对待囚犯的待遇。打个呵欠,胸口的伤痛扯了,一番龇牙咧嘴。
"呵呵,你爹......是堡主大人究竟是个了不得的人,竟然一夫当关,敌了宫中精兵。"
"那夜颇为嘈杂,似乎赶来很多陌生的人协助,黑压压的人,刀光剑影。"微微流露惊恐,毕竟是个未有涉世的少年,谈及杀戮终有怯色。
"啊,我竟然还没有死哪!"莫名地翕动了嘴唇,突出了一句让自己也震惊的话。
"豆哥哥......你......你变得好多。"
"是麽?"无奈笑谈。我未有变,而是周遭的一切尽在巨变。把自己缩成柔柔的一团面,卑微地挤入任何奇异扭曲的模子,只希望能顺利地融入,变成一块香甜的糕。可是水蒸了,火烤了,却发觉酵母盛了,烂面溢满,糊了。永远成不了香甜的糕,因为在初长的时候就比别人差了一截。
"啊!那个什麽王爷似乎十分厉害,与爹爹大战几十回合未见分晓。"
"势均力敌?那麽最後......"既是冷亦寒活著,慕月堡依存,那麽必定是碎尘输了。
"让他逃脱了。"孩子还似有一口怨气吐出。
"哦,你爹得竟也有失利之际。"想他平日趾高气昂冷眼看人就觉得心中郁闷,鼻中嗤出一口。
"爹受了内伤,真气郁结。"真气?武林绝学?总有些耳闻也不祥,只理解了一句,冷亦寒被伤了。怨不得不再对我冷眼相加,原来是自己都没有了那个气力。
"咳咳!"浑浑噩噩不知几日,都有专人打理日常,也乐得逍遥。唯一不妥的即是:这是冷亦寒的忆雪阁,他却再也没有踏进一步。我是个下人,霸著这个神圣的地方已经好几日。
模模糊糊打盹,美人靠边做我的闲人。蓦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睁开眼。
"初见不曾发觉,你不说话的时候很像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貌似赞美的话,怎麽听著有些别扭。所有人都能洞悉的事实,你竟然直至今日才发觉麽?我该欢欣雀跃麽?
眯眯看了那人一眼,一样的英气逼人,一样的俊秀出众,笑道:"伤也大好了,你不欠我了。"
看著他微微振颤的双肩竟然有莫名的快感。都不是孩童了,既是你无情,我死赖在这里也不会有什麽好下场,不如早些收拾铺盖卷儿。就这麽看他的表情变化时,忽然发觉他的手上缠绕著厚厚的绑带,那日还没有见他手上严重,竟然伤及经络了。
"啊!"见了鬼一般惊呼。不知什麽时候鬼使神差一般紧握了他的手臂兀自端详,这这这......这贱手一双!奶奶的,又开始背叛脑子了!刚放下他的身体部件,面前倏地阴沈。光线被挡了。
柔软又带著苦茶的味道,细细地舔舐我那条舌头。呆呆地被他扣著腰际,身子承受著他倾覆而来的体重。从来没有过的调情,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相思,这是托了谁的福?满耳尽是风声,还有彼此急促的呼吸,融在一起。
"呜......"急於喘息,张开口,却是这种酥骨的怪吟。一定是做梦来著,一定是的。那侵入的温暖却似有了意识,横肆在半密闭的口中,轻蠕缠绵。胸口的活物却是愈发欢快,奋进!奋进!几乎冲出胸膛!
"梦红豆......你真的,仅是他的小厮?"
"当然啊......"低垂著脑袋,咂著厚实肿大的唇,总算回了魂,"冷亦寒,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带著执著望过去,可能是此生最为正经的一次说话,我希望能听到你的真心。不指望奇迹发生,至少能死得甘心。
"......"沈默算是什麽东西,沈默是逃避。苦笑一记──这就是你的回答了,对吧。红豆依旧是红豆,扶不起的烂墙一堵。摩挲著唇瓣也不知道想说什麽,只是呆呆看著他。主人下逐客令了,结束了。
"呃......"视线有些模糊,竟然是那种东西!忙不迭挥袖逝去,往後退了几步,转身。
再一次被拥住,背後一个沈沈的,郁闷的声音:"这些时日,我也在想,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
"嗯。"轻轻哼了一句,心中一丝小小舒心。终究也将梦红豆放在了心上,细细斟酌我与你。冷相思,我还不算惨烈。
"梦红豆,你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真是愈发不懂了。"
"带著伪善面具过活,谁又能看清谁呢?"背过身笑得坦然,"即使相思活著,他也该不是原来的那个相思了吧。"
第十六章(上)
"呃......"满目的红,想要忆起什麽却懒得费心去想,只是口中喃喃不绝。
"此时还能分神......"带著讥嘲的薄怒,混著汗味的肌体相触。这才让自己想到,现下不是在恩善居,更不是在怜月山庄,而是,慕月堡。
"冷......冷亦寒......你想弄死我麽?"原来最残酷的刑法莫过於在床第之间,那人生猛霸道地深入探出直让全身痉挛。止不住的汗水流淌,掩不了的出口呻吟。
"呃......真是想要......弄死你才好!这麽让人生厌的性子!"同样支离破碎的言辞,从他口中溢出,带著热气回响在耳际。怎麽是这样的场面!不是还在互相生恨,不是还在妄自揣度,不是......已经看清了麽。怎又回到起点,成了这样的耳鬓厮磨。
"呀!"惊出一身薄汗,是因为看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热切。此一回竟没有直入黄龙,十分静心地开拓,直到柔软不齿的密处能够将他的手指全数包覆。呀呀呀,这样的享受,梦红豆生平未有。怨不得那些小倌醉生梦死与恩客怀中,原是有这样的销魂滋味。
"啧。"轻轻发出咕哝,充溢著浓烈情欲的眸将我吞噬。
"呜......"刺痛,依旧是刺痛。不由想起连番的受辱,在他身下当作人偶一般肢解拆弄。现在的他又是将我看成何物?眯著模糊的眼,看著这个赤裸的男子横肆驰骋,"冷亦寒,梦红豆喜欢你,像相思少爷一样的喜欢......不......比他还要喜欢。"
身上的人明显一颤,倏地凌厉了那一抹视线,将那两条已经麻木的腿抬了起来缠在腰间,急速地涌动。喷薄的那一瞬间......只知道两个人是合而为一的。
肚子很痛,希望是纳入了怪东西而产生的异变。可是愈发激烈的绞痛却在警示我,断相思在你全身上下攒动,躲不掉的。
咬牙擦擦头上的冷汗,把头窝进被褥。却听到身侧一声闷笑:"你也知羞臊?"
"啊......"希望这人看不出什麽才好,"只是前几日的伤势未愈还有些作痛。"
一双大手掀开锦被一角,视线游移在身上。
"不要看!"激动地抱著身子,缩成一个球状。
"喂!你怎麽......"很诧异麽?看你眼中惊恐。你搂抱的就是这样的伤痕累累的肉身。拜你所赐,什麽刑法的残印都有。
嘴边漾著笑道:"堡主,难道忘了在我身上所做的麽?"
他却是怔了一瞬:"梦红豆......你怎就不能少说两句,以免皮肉之苦?可知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可惜......我不同你温文尔雅的相思公子,我就是喜欢强嘴。打不过斗不过,只能骂过了,这麽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要不街市上泼妇怎地比悍夫多。"怒著嘴巴翻个白眼。
"相思呵......"皱著眉弓,默不作声。毕竟是几十年魂牵梦绕,我终究及不过他。
"我突然想通了。既是你忘记不了冷相思,那麽就不要忘记他......你再记住一个梦红豆不就皆大欢喜?!"
眼中闪现惊愕,他似有一抹笑意。笑?一定是我眼花。
"梦红豆,你不是个常人,之所以时常与你纠缠不清,正是因为早发觉你不同常人。一直以往,只是不甘,不甘自己会留意你这麽一个怪诞。"原来这麽多不屑与责难,都是为了他那可悲的大男子自尊。可是眼前突然而至坦诚的态度倒是让我措手不及。四下端详,突然发觉两人是赤身裸体拥在床上谈心,从来只是从上往下俯视的人现在竟与我平视,心里猛地一阵乱跳。
"......"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对我的感受,竟然能亲耳听见,算不算因祸得福?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
"喂,你这里......"抚摸在胸前的手突然停住,低头一看,是一块斑白的旧痕。
"嘿,这算是老伤,你怎地不关切一下我替你挡的那一刀?著实疼的。"龇牙咧嘴按压著那处刺伤的痕迹,伺机看他反应,却是失望,没有表情。
"你还说过,相思有个衣冠冢......"
"啊,是呵。"扭转头支应了一声。迫切要去麽?想怎麽连日大补小补药补食补,几乎觉得他对自己是真心好的。原来还是自作多情,他只是让我早些伤好,早些带他去相思墓冢处。相思,知不知道我竟然会讨厌你,因为连你的衣冠冢都比我这个人要来的受人关切。我在胡乱编织著什麽美梦,真是好笑!一向看不惯男人扭捏,眼下的自己也进了唧唧歪歪的大军中,可叹这即将消散的情,究竟值几个钱的情!
"梦红豆?"背後拥来臂膀,一颤。
"啊......堡主还记得我说的啊,咳咳,毕竟相思公子是您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敢望他,就怕会出现讥嘲一笑:梦红豆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未有言语。
"墓冢......暂且不说,堡主大人若是允了我一件事,梦红豆自会带你去找他遗物的坟冢。"
"......何事?"似乎是想通了,我会抓著这个把柄吆五喝六,他也是无可奈何不得发作。想他满身手段,可是一个小小的无名墓穴就是找不到,天地之广,你就是找不到。
"赔我的笛子。"腰间作陪的老友已经多日不见,想得慌。
"不难。"
"我不要你指示人买来,我要你陪我下山去买。"
略有疑窦瞥来一目,仍是点点头。
"一言为定。"握著他的手勾一下小指。
他像痴了一般,喃喃道:"梦红豆,你的笛是相思教的吧?"
"对。"背过身子,闭眼欲寐。
"你......的言行举止,也是刻意模仿麽?"
"对。"成了习惯就是甩不掉了。
"你......"似乎还想说什麽,背後的男人真的是冷亦寒?怕是个假的吧。
"抱歉,我不是相思。"嘟哝著,睡过去。
没有料到竟然会那麽疼痛,如同刀口剐在肠子上,如同辣椒水烫熟了肚子。死死咬住被角,不想发出动响。手指紧紧抓著床缛,迫切想要在床上打滚。可是不成──他会醒。
"你......"还是惊醒了他。都说有武功的人浅眠,果然不假,这样小的动静都会让他发觉。一双手想要摇摇,表示无碍,可好似连伸手的力气都缺失了,他突然伸来手,想抚上我的肚子,被我一偏身闪过去。
"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痛哼一声。
"这究竟......"应该没有见过我疼的哼哼吧?唉,这绞著肠子的毒药还真是厉害。
"似乎是堡主的东西留的时间久了,好想拉肚子......"惨白著面孔,脸上尽是虚汗。
"......"能看见一丝嘲弄的讽色。
"可是腿软,堡主能扶我去茅厕麽?"
"......"切切实实的讽色,溢了出来。
"这一回你可满意?"夜鴞呆滞的脸面怎会有什麽反应,就像个傻子。缓缓解开畜生脚上的东西细看,又在胁迫了麽。这麽痛苦的滋味想让他也尝?会是如此简单的?
恍惚间摇著头,将布帛放在烛焰上燃尽。
"......"风声一起,那鸟远去。只剩下我在那里踌躇,若是不下手毒杀冷亦寒,天心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下手毒杀似乎又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好了麽?"茅厕外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有些欣喜。竟然能让大堡主候在茅厕外,梦红豆的命换得值!捏著蜡烛挪出去,毒发的痛楚过去,也恢复了常态。
"深感荣幸。"调笑一声,往寝室去。也不看看什麽时辰,两人相谈甚欢也不该在茅厕边上吧?
"我答应你下山,却不是想让你妄想给赫连碎尘什麽机会。"背後冷冷刺来的话让我止了坦然的步子,"梦红豆,不论你哪句真哪句假,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
"不错,我一直在说假话,救你也是计划......连著喜欢你也是假的。"脖间被狠狠卡住,用力用力,直到张开口喘息,"呵呵,可是相思的坟冢真的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却是他曾经的贴身小厮。"
谎言、真理,自己也糊涂,我的话是真是假?我的存在是真是假?掐死我好了,这样就不用背负著痛苦,这样就能摆脱尘世的淹煎。
"雪......"低吟一声,那人蓦地瞪大双眸,放开我,离去。
第十六章(下)
倒在原地急促的喘著,双目呆滞。
其实我还是怕死。当那冰凉的指尖狠狠抠进皮肉总觉得呼吸紧窒,那张嗜血的面孔变得如此狰狞陌生。印象中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俨然不在,究竟为什麽屡次对著我这个小人痛下不了杀手?难道真的对我有了一点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