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凝视我半天,终是咬牙切齿道:"偷偷的,应该不会有事,跟我来!"
上天真是眷顾我,若真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定可以通过这个孩子打探到什麽。想到这个月的解药就要换到手,又可以多活一个月,唇角也微微上扬了。
"狗洞?!"这倒是出乎意料了。正视这个杂草掩映下毫不起眼洞──约摸两尺见方的样子,一时也哭笑不得。
少年反而皱皱鼻头,很是得意:"我正是随了这个洞进出无阻哦!"
顿生戏谑之意,调侃著:"你不是自诩慕月堡少爷?怎麽还要爬狗洞?难道侍卫连你少爷的帐都不买麽?"
又是红了面,连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怎,怎麽可能......他们,他们只是受命不准我接近‘公子'们。"
头算是伸进了一半,嗯,看来出去是没有问题。我趴在地上,回头笑道:"开口闭口公子公子,你可知道这些个公子是做什麽的?"
身体也开始慢慢挪出小洞,亏得身形偏瘦,万一被卡住了,竟是好笑的事了。背後哼哼唧唧了半天,也不是听得很清明,待等他爬过来,更是满头满脸尘土。
"......我早知道他是夜夜找他们寻欢的。"说得轻声,我听到了。
"小小年纪,知道什麽寻欢!"刚想伸手为他抹去脸上的灰迹,他猛地一个闪躲。哟,看不出来还是练家子!闪身迅速,落地无声。这个冷亦寒倒是会栽培了。
猫著腰往那守卫处瞟去,还在走动著,只是与这里相距甚远了。
扭头再见少年,吓了一跳──他怎麽这麽奇怪,一张脸似乎快滴出血来。
"喂,你在做什麽?"
"我......我知道......都是......都是压著他们......寻......"小嘴有些微颤,一时间我愣著了。原是打著哈哈的笑脸也绷的紧。我是十几岁入的恩善居,见到那些惊世骇俗的缠绵也是一时不能接受......现在算是麻木了。这个孩子,不过九、十岁大概,天天看著这些污浊不堪的景象入睡的麽?也太不知廉耻了吧?他会照顾孩子麽?
亏我刚才还暗赞了几句,现在对那人的评价却一下子坠入谷底。
"你爹......寻那些公子的时候,你都在身边?"不禁有些可怜他。拉过冰冰的小手,这次,他没有逃开。
"呃,我都是......在他失神的时候偷偷窥视的......"啊?原来是你不学好!幸亏得冷亦寒没有让人观瞻情事的嗜好,否则天心不是太惨?
不由拧眉,想到这里还真是怪异得很。不做事的人──譬如我们这些杂鱼,倒是层层守卫,不能自由行动;而"做事"的人──譬如那个隐身一般的堡主,竟然能被人偷窥不自知,连个守卫也没有吗?还是对自己的武功自信得过分?
"那你爹不派守卫?你都能随意跟从。"
"有!但是,爹爹说,与公子们交心的时候,不喜有人干扰。"
原来如此,交心啊?什麽虚伪的理由!只是与少年聊了只言片语,脑中已经罗列了一串那未见之人的禀性──自大,孤傲,怪异。及时汇报给天心,终会有用的。
紧贴著冷壁踮著脚尖挪动,几乎看到了希望。终於离开了方正的院墙,视野倏地开阔。心儿也开始蹦得欢快,被我紧紧压制著胸口。
刚要低头偷笑。
"扬羽!逃避习武,拉著个杂役想往哪里走?!"一声宏亮如醍醐灌顶,从头凉到脚。完了,陌生的男声!上天,你为什麽又要摒弃我?
第三章(下)
"爹?"小子的脸蓦地变青,扭头直盯著地上的人影不敢抬头。刚才的气傲也不知什麽时候被吹去了天外。我竟有些幸灾乐祸。
"......"低调,低调。提醒自己莫要像那时一般不忌,这个人是这里的主子。
"这位哥哥,就是最新来的公子吧?"装作镇定声音依旧颤抖,心中暗想,他定是为人严肃不苟言笑的。
"公子?"似乎有视线直剌剌戳在身上,下意识别过身子,大气不出。那人却是鼻下一嗤,"此人身著粗衣,该是个下人!什麽公子!不说擅自胡闯,你却是眼拙至此!平日我不曾教诲你识人麽?"
一句话让少年哑口无言,他看我一眼。我怏怏转身,妄图能够暂时躲过。
"哪一厢的?竟敢堂而皇之在大院走动!"透著薄怒,听罢竟有些寒战横生。这里距天心小筑是最近,哪怕傻子也该知道我是哪里出来的奴才了。
讷讷点著头,心里翻腾。惊雷吼声让耳朵"嗡嗡"喧闹,这个人不会是面目可憎至极的吧?也不对,听闻说似乎长相十分俊朗,只是为人乖张罢了。
"小人该死!出来乍到实在是......"
刚想活络一下引以为傲的巧舌,嘴唇微微开合,连著脑袋也有些上扬。看到他的面孔,有那麽一瞬间是有些惊愕的。怎麽来形容这样的容姿呢?额廓饱满,双目如炬,两方黑眉斜飞入鬓。鼻子高挺,菱唇单薄,看来是寡性的,偏偏是个作弄性情的人。青丝垂直未扎有些狂放不羁的味道。一身淡青色锦缎却显出家资不菲。
好一个阔少,好一个商侠。顿时更觉得自己身浅卑微,心下有些撼动,头却是昂得高了。
"自己掌嘴!"犀利的视线仿佛能洞穿我的身体,毫不留情扎遍我全身。脸色冰冷,仿佛居高临下看著什麽不堪的污秽,甚至皱了眉。
"爹!是我要带他出来的!"这一时候似乎只有孩子还算仗义。菩萨开眼。
"......"那人面孔更沈。
"小的自己愿意受罚。"伸出手左右开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周围。幸好皮厚,只是有些许疼痛。
"抬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
我照做,脸上有些酸胀,希望能够快些消肿,我的花容月貌啊!
"哪个厢房的?"心头一激越,大喜不已。
"天心小筑。"如果苦肉计能唤起你对天心的注意也是值了。
愣愣看著他眯起眼盯著我的面孔,眼中闪著波动,恶寒顿生。我可不是陪床的料,堡主,您的鉴赏力该不会这时出了问题吧?
"爹爹,已经惩戒过他,就不要......"孩子有些担心我的安危,终是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独裁的暴君?唉,我在心中为他叫屈。
"闭嘴!"对著少年呵责後,嘴边似有一丝轻笑,"好一个奴才,已经让扬羽为你开恩了。"口气不善,我听出了当爹的有些吃味,头皮阵阵发麻。
看著唤作扬羽的少年有些不甘,瘪瘪嘴,一脸对他的惧怕神情,一时萌生了个让我後悔一世的举动──正义凛然站出来,鼓著打红的猪脸道:"堡主大人,少爷只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何苦要阻拦他呢?"
"哦?"他似有些诧异,黑亮的眼眸闪著莫名的光芒,那少年也是不可置信地呆呆看著我的义举。其实当跨出步子的时候就有後悔,可是偏偏嘴快的毛病是一辈子的恶习了,未等脑袋多虑就冲口而出了自己的想法。
"呃......"知道自己的越矩似乎引来了某人的不快,只得讪笑著搔头。
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睛也移开了焦距,盯著空中虚幻说道:"你......叫什麽?"
"红豆,梦红豆。"不假思索,老实相告。
缓缓迈了几步,那个人影压迫而来,唇边扬著可以称为残虐的笑,在我还未惊呼出声时,一把扼住我的喉咙:"这名字又是个别有用心麽?不管出自何种目的,却有些意思。"
睁大眼眸,呼吸不畅,看他眼中清冷,觉得自己会被他直接掐死。喉间愈发紧窒,险些透不过气来,眼睛还是瞪著:"咳咳,咳咳......我......入妓院......咳!咳!就是这个名字了......"
面前的眉眼倏地一抬:"竟是个男娼!"一甩手,我的身体轻盈地飞跃了几尺,安安稳稳落在地上。带著骨与石板相碰撞的声音,带著麻衣被树丫划破的声音,带著......我的痛呼。一人围城,称王称霸了。如此的待人手段,天心,他怕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哥哥,你,你没事吧?"扬羽倒是惊讶後便飞奔过来,刚伸手想要扶我,纤细的臂腕却被人一提。
"不许接近他们,我不会说第二次了!"孩子一惊,放开了手。
覆在地上满脸冷汗的我好容易扭转身子,支身坐在地上,对那高高在上的威严有些厌恶:"不知是谁,天天不是临幸著我们这些不堪呢......"
嘴巴又快了一步,真想再赏自己一个嘴巴。思绪未停,胸口真的一闷!结结实实的一脚。好一个江湖中人,连见面礼都是不一般。
"这一掌只让你记得,谁才是慕月堡的主人。"话音未落,眼前竟是乌黑,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天心在一旁候著。
"天心?咳咳......"胸口剧痛,只是咳嗽距觉得胸廓的骨头都要挪了位置。说话颇为吃力,只得慢慢吐息。唉,竟是下人拖了主子的後腿。
"别说话,好好歇著。"眸中滑动著湿痕,"你到底怎地?被人抬回来的时候竟然是吐著血的,吓死我了!"
"我只是闲逛,被他们教训了。"傻笑一阵搪塞著。眼下搞成这付挫样,告诉真相也只会平添他的困扰了。冷亦寒,人如其名。连个家奴都如此对待!若不是被我说中怎会恼羞成怒!第一会合我也未输嘛!想及至此,不由嘴边勾起笑。
"你可不要吓我!该不是被打傻了吧?"他关怀备至,伸手摸头,又左右端详,见我一脸轻松的颠颠地乐,才嗔道,"豆儿,你这人我该是拿你怎麽办?!"
美人回身,坐在床沿,我恶念一生,扑将上去:"香一个,香一个就会不痛了!"
眼见猪嘴快要得逞,他竟然这时闪身,推了一把:"要死了!竟然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笑!"却见我抚著胸口歪歪地瘫软了,面色一沈,"那麽了?弄痛了?对不起......"
"不行!这怎麽可以!"见他略有委屈,更是厚颜无耻道,"我要天心补偿!"
"什麽补偿?"他俏生生的脸有些微红,一定是想著龌龊了吧?哼哼,看著看著却觉得更想欺侮他了。
"吹个曲子给我听,好麽?"搂住暖暖香香的身子,色鬼似的嗅著,好安心啊!
"什麽曲啊?公子?"难得我成了伤患,让主子开恩。眼见他拿出腰间翡色碧玉笛,对著我微笑。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时间若可以停滞该有多好。
终是被身上的钝痛给拉回眼下,轻咳几声:"就......就长夜相思吧。"
天心侧目,翦水双瞳怔怔盯著我,似有些不懂。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曲子太难,我总是吹不好,换个其他的吧!"
"那麽,我吹给你听好麽?"看他眼帘垂下,我竟然有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好密的睫羽,就在自己面前。梦天心,你我相遇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四章(上)
"做死!胸口有伤还要现什麽?!"纤指屈成勾,直往脑上砸来。
"啊哟哟,是被你打出的外伤!"喘息有些吃痛,头上又传来爆栗後遗,我还真是命苦。
"胡说什麽,你这人一日到头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总是神神叨叨。你说我这个主子还能放心?"他愤愤难安的样子好似我给他增了无尽烦恼。
沈默不语间抽出了腰间的破落玩意儿,和他的碧玉是无法比的。轻叹一记道:"你说,我们的这麽卑微的人,会有出头的那一日麽?"
他是真的怔住,盯著我也不发一语。苦笑:"什麽才算是出头呢?"
"嗯......自由,安逸......还有......真情这种东西。"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麽,只是背脊有些发凉。
"难得听你说上一段人话。莫要这麽凄楚,总有一日,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能忍受眼前疾苦。"他拍拍我的肩,好似看开。
"人话?我平日就说鸟语麽?"皱皱鼻子,将冰凉的竹物放在唇边,看到他眼中不可置信的表情。
倏地被拉住手:"豆儿,你可是有伤!运气不得!"
"啊呀!无非是脸成了猪头,胸口有了点伤,不妨事的!"轻捶两记胸口,表示我身体的无比强健,还是扭捏著,"好久没有露这麽一手,也该忘记得差不多。今天难得好兴致,又不用做事,就让我吹吹罢!"
"随你!"似乎有些赌气般,拧了我的脸,"只要记得你当初说的,不要求死,活下去。"
唉,至於麽?不过是抒发一下窒闷的少男心境,不过是有些感慨需要缅怀,又不能出去斗殴,更不能自残。吹个笛子也能搞出这麽多循循善诱。
"......"虽说憋著莫名的闷气,天心还是耐著性子坐著倾听。一切是那麽看似恬静,如果不是为了什麽劳什子任务,不是为了活命,即使让我接客也是甘愿的。
"喂!"挥手示意他可以回魂了。那人却是愣著,仿佛我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不过也差不离就是了。那时的尘王爷也赞我有些天分,只是不好学上进。愣是将凄婉哀愁的调子搞得欢快轻松。
刚想低头闷笑,却见窗栏边一个身影闪过,警觉之余,将手中的竹笛塞在呆愣的天心手中。他差异地看我癫狂发作,开口似要说些什麽,仍是止住了,他也听到了声响。
"谁?!"蓦地回身。
"......"是......那个人。心里竟然有些恐慌,也是笑话。不就是被他惩戒了一回,竟然屈服在那种手段之下。
"堡主。"咧著嘴爬下床,跪地不起,该是卑恭得有礼吧?天心却直挺挺站著,看著门前那个从未出现过的人。
冷亦寒,眼中带著些许狂傲还有一丝隐秘的火苗,这样流转於天心的头面,至足尖。看到他手中紧握的笛子,似有些顿神。天心这才回了六魄,连忙欠身行礼。
"那曲是谁吹奏?"只是冷冷念道。不屑看到我的谦卑,却对天心的容貌有些兴趣,时不时打量著。
"天心不知堡主大驾......"这时倒像个傻子,将手中的证物往身後藏了藏。祖爷爷!人家早就看见,你还藏个什麽!
"谁吹奏?"依旧是那一句,只是更急切。
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东西,可以解释为惊喜麽?我赶紧用手捣了天心的腰眼,让这个搞不明状况的痴人快些做点反应。
他讷讷地,还是压不出个屁来!让人好一阵焦躁,不能浪费这麽一个机会!急忙开口:"堡主,我家公子天心,适才为我吹奏解闷来的。"
天心回头瞪了我一眼,木已成舟,只得干笑著应承下来。
"你是天心?"依旧低沈的嗓音,没有波澜。我心中暗嘲,既是来了天心小筑,还要多此一问,你又不是傻的。微微抬头,看见那人不逊的眼神,又缩了回来。唉,胸口还在闷痛,要不要当他的面哼哼两句?
"是。"天心欠身,"向堡主问安......"
人,是有个三六九等的差异。同样是娼,天心就是出尘。即使被恩客宠幸不计其数,那气质依旧脱俗清雅,眉眼间的羞涩虽然是练出的老道,依旧让人一阵心酥;而我却是那种绝对不入流的东西。即使是洁净其身,却败在一脸玩世不恭,嘴巴也歹毒......让老鸨好些日子厌弃。终是皮相还过得去,勉强还算有些潜力。
此时的冷亦寒,正像过去所有的恩客那般,赏识天心,唾弃著角落的杂碎。习惯就是这麽一个好东西,让我愈发对周遭失了感觉。麻木了,就好了。奇怪的是,那个尘王爷却是对我有些希冀,也是个怪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