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下,特护将我放进轮椅里,推我去见我妈妈。於是,妈妈由特护口中得知我说话了。然後,妈妈推著我去见继父,於是,继父由妈妈口中得知我说话了。然後,姐姐正好从旁边经过,妈妈也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於是,姐姐说道:“啊,太好了,这是不是真的啊?”
於是,妈妈和继父和姐姐一起要求我说话给他们听,证实一下。
真是无聊的一群人,根本不想理他们,可是,他们罗罗嗦嗦的又请求又拜托,真是让人不堪其扰。
“你们烦不烦啊。”我伸出按住冰块的那只手,把凑在我鼻子前面嬉皮笑脸的姐姐推老远。
三个人欢呼起来。妈妈抱住了继父。姐姐抱住了我。
“有几个人,我带你去见见。不夸张的说,这个舞会就是为这几个人举办的,我还没拿定主意到底选哪一个。不过,为了庆祝你开口说话,我让你来挑选,你挑一个你喜欢的姐夫,我就选他当老公。”姐姐兴高采烈地说道。
“西林,不要胡闹。”妈妈和继父异口同声说道。
几个候选人看上去都很不错,我看不出来他们是否事先了解这个舞会的真实本意。几个人都落落大方,有的很热情,有的很沈稳,有的很前卫。尤其突出的一点,每个人都有著自觉为菁英的自信。对我,大家表现得都很亲切,每个人都将我的车祸意外和健康复原状况关心了一遍。
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我的相对多的关注。我对他的额外的关注,来自於他对我的关注。
是由我的下颌引起的。尽管没有照镜子,我猜下颌部位应该有些发青或是发紫。别人虽然都关心询问了我的健康,但出於礼貌,谁也没有就我下颌上的伤痕发表疑问。这个人却问了。我有点恼火,不过,由於他的态度很自然又真切,并无冒犯我的意思,我也就不予计较了。
当姐姐将我推到一边,询问我的意见的时候,我就说了对每个人的看法,并提到了这个小细节。
姐姐搬起我的脑袋,让我仰面朝天,她细细看了看我的伤痕,点点头,说道:“果然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这个人还蛮细心的,看他外表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任务完成。”我说道,“这就是我全部的观察了。基本上呢,只要是你看中的,谁当我姐夫我都欢迎,反正是多一个人给我压岁钱。”
“真会说话。”姐姐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眯眯说道,“那你再看看,我跟哪个人跳舞最般配。这方面你是行家,我最信的过你的眼光。”
说完,姐姐一扭一扭地跑去邀人跳舞。我叹了一口气,请一位正在我附近的客人帮忙,把我推到舞池边。
姐姐跳了一曲又一曲。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她根本就把我忘了。我又拜托离得最近的一位客人把我推到自助餐桌前,孤单地享用了几块点心。不经意的,我看到我的特护居然又在端盘子,便喊住他,吩咐他去四楼看看还有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就装成是帮我拿靠垫的样子。
特护用看阴谋家的眼神看了我一下,什麽也没说,便上楼去了。
两分锺後,他返回,说屋里没人了。我松了口气,让他送我上楼。我真累了,想休息。
在特护的帮助下完成洗漱,正在换睡衣的时候,姐姐在门口伸头问道:“看到东野了没?爸爸在找他。”
“没看到。”我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姐姐想了想,跑了进来,问道,“你觉得跳舞的时候哪个人跟我最般配。”
“别进来。”我喝止她,“没看到我在换衣服啊。”
她置若罔闻,来到我面前,我的前胸和後背被大面积捆缚住。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肌肤上戳了戳,说道:“说嘛,说嘛,哪个人跳得好啊?”
特护小心地将我的手臂塞进睡衣里,再扣上纽扣。
我看著姐姐,说道:“还用问,你自己应该知道吧,和人家跳舞的是你自己。而且你搞清楚,你是在挑老公,不是挑舞伴。麻烦你活得清醒一点。”
“切!就你清醒。活得象个端午节的粽子。”
我笑道:“我就是没有清醒过,所以才会这麽惨啊。”
入睡前,我不住地为自己哀叹。楼下依旧是花花世界鸳鸯蝴蝶,我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似的早早就上了床。更可怕的是,我的心中竟毫无眷恋之意。
曾几何时,我可是个会为舞会从头亢奋到尾的人啊。
屋子里只亮著一盏昏暗的壁灯,不多时,只见我的护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我。我抬起头目光追随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屋子,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象我这般,甘心远离十丈红尘的诱惑。
“你真打算心安理得地睡觉吗?”
我募地绽开眼睛,一个巨大的黑影挡在我眼前,我眯起眼睛看著他,问道:“难道我还得下楼陪你跳舞去?”
哥哥笑了起来,拖过来一张沙发椅,在床边坐下。
如此看来,这一天还远没有结束。我拧亮床边的灯,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打点起精神,不无戒备地等他说出来意。
他拿起几只枕头,垫在我的背後,然坐回椅子里,说道:“休战吧,晓渡。”
我一动不动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已惩罚得我够久了,难道还要一直这样耍脾气吗?”他一只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托著下巴,微侧著脑袋看著我。
“我从来没有这麽理智过。”被说是耍脾气,我忍不住有点愤愤,“以前所有的事,我都不愿意再计较。所以,也别将我现在的行为,和过去扯上因果关系。”
他静静地坐著,视线斜斜的附著在我身上,好半晌,才静静地说道:“你打算这样利用你的人生的新的契机?忘掉过去的一切?也把我忘却掉吗?”
“反正发生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让我们统统忘记好了。一定要忘记。不过,我们是一家人,这一点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家。你仍然是我最重要的哥哥。”我慨然说道。
“谢谢你对我这麽慷慨无私。”哥哥说道,“我能不能拜托你列一张明细清单,让我知道有许多哪些事是不该发生的?哪些事又是可以发生的?若是我没有很清楚地掌握的话,恐怕很难成为一个让你满意的重要的哥哥。”
我拿不准他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挖苦我,便盯著他的脸看。
他回给我一个笑容。
“很显然,今天的谈话,有人是在鬼话连篇,貌似是我,但其实不然。”他募地收起笑容,身体前倾到我的面前,冷冷说道,“我已经听够了你的废话。说什麽忘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说什麽不该发生的事。我不会听信这些懦弱的措辞,我只信奉事实。”
我往後挪了挪,思忖著如何反击回去。
“你只会自寻烦恼,不愿意认清事实。”他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和我在一起度过的日子让你不舒服了吗?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你有同样的勇气来回应我对你的爱,但我不会允许你一味的逃避。若是你要用忘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的说辞,来摆脱我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放慢语速,双手捉住我的一只手,麽指不住地按在我的手腕上,我的腕部隐隐作痛。
“你大概还是没有搞清事实,”凌厉的目光倏地向上射入我的眼中,“你的人生就是我。不论是你过去的人生,现在的,还是将来的人生,都是我。”
我的胸膛快速起伏起来,深深吸进一口气之後,我问道:
“那麽,你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点事实,除了我之外,你还是谁的人生呢?”
第52章 错觉与对峙
他垂下眼帘,慢慢玩弄著我的手指,任凭我在沈默中等待他的答案。
渐渐的,他的嘴角浮现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没有。”他依旧低著头,看著在他双掌中的我的手,“没有别人。在我得到你的身体的同时,我也让自己的身体成为你的所有物。”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再次抬起视线,注视著我,“确实,现在我会感到後悔,以前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来赢得你的完全的信任。你了解我的生活方式,我清楚的记得,你还指责过我和女人之间的那种轻率的交往方式,你指责我从来不付出真心。”
“可是,我的一颗心里全部都是你,又怎麽可能会对别人付出一丝一毫呢。”他又笑了笑,“即使我这麽说,你也未必会认同吧?虽然你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知道那天你看到我和茱莉在一起时,受到很大打击。我想,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不会受这麽多苦。”
我猛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真是无语,他还倒委屈起来了。
“晓渡,有些事情,有许多事情,”他加重语气,缓慢地说著,“并不就是眼见为实。依据常识做出的判断,不见得正确,未必就是事实真相。那天你所看到的那一幕的真相是,茱莉叫了早餐送去我的房间,她和服务员一起进来,如你所见,我正好是刚起床洗过澡。我和她,没有过夜,没有上床。”
“谁问那个了。”我说道,“谁在意茱莉啊。若是喜欢茱莉的话,十年前你就会和她在一起了,也不会在这十年中,和那麽多女人交往。”
其实我在意,看著茱莉缠著他的身体的时候,我在意的要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低下头,十指交握,自言自语道,“看来问题比我想象的复杂。”
我禁不住开始揣测他所想象的问题,可是却摸不著头绪。
“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抬起眼帘,注视著我,“你会为了我过去曾经有过和女人交往的经历而责怪我吗?”
“你说什麽呀!”这个问题颇令人意外,我不由自主地一口否决,“谁还会去管古时候的事情啊。”
“好,不说古时候的事。”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我这麽问吧,现在,如果你看到,或者是没有亲眼看到而只是想象到,我正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吃醋或是生气吗?”
“喂!生气是肯定的吧。”我捶了两下床垫,提高嗓音,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吃醋根本不可能。谁会为你吃醋啊。”
他笑了,身体轻松地靠向椅背,双眼亮晶晶的,侧著头望著我,神情颇为愉快。
我白了他一眼。少来,少在我跟前水仙。
“我和你一样,”他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点著头,说道,“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也会生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非常的生气。假使你对我有任何误会,务必请你学会和我实话实说,不要擅自疏远我,摆脱我。”
他的语气很平和,可是我却在那双黝黑的眼眸中,看到渐渐收缩的黑瞳。
“如果你以为装哑巴或是在外招蜂引蝶,以此来惩罚我行得通的话,那我得说,你真是误会我了。我不是个你能打发得掉的人。”
“你威胁我?!”我不快地质问道。
“威胁?”他抬起一只手掌抚了抚额头,垂下眼帘说道,“那个太绕远路了。一般的话,我都是直接行动。不过,就眼下的状况来讲,我正在跟你实话实说,这是建立良好沟通的基础,我们必须共同努力,消除你的那些不可能的念头。”
过分。简直太傲慢了。
“明明是你一直在说著一厢情愿的话,这也算沟通吗?为什麽我们要共同努力消除掉我的念头?我倒愿意努力消除掉你的念头。还有,你说什麽招蜂引蝶?不要擅自在我身上用贬义词。”我愤愤然地反驳他的谬论。其实谬论这两个字,我本来是想用扯蛋这两个字的。
他突然不说话了,交叠起双腿舒舒服服的靠著椅背,双肘支在扶手上,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悠然地看著我,半饷,等到我平静下来,他才缓缓说道:
“晓渡,你还是没有搞懂,有些事,是有可能做到的,还有些事,根本没可能做到。即使是同一件事,也有可能的一面,和不可能的一面。我们努力去完成可以做到的事,有什麽不对?”
“你、你,”我有点语无伦次,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你是说,你是指,改变我是可以做到的,而要改变你却不可能?”
“你说的稍微笼统了点,”他纠正道,“怎麽说呢,应该说,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而你,也该早早放弃任何疏远我的念头。”
果然,不是我理解错了,实在是这个人太没人性了。
“自以为是!太自以为是了!”我大声抗议,床垫被我砸得!!响,“太霸道了,没人性!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谁都得听你的啊!”
“我在要求你听从我,这并不过分,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你的男人。你没有办法否认,我就是那个得到你的人,”他的语气依旧很冷静,甚至有些微的冷淡。
我捂住自己的脸。真的是想忘也忘不掉啊。想将过去全部摆脱掉的念头,真是痴人说梦。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将脸埋进手掌里,感到自己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为什麽不要说了,晓渡?你为什麽总是那麽害怕听到事实?你和我在一起不幸福吗?你没有得到满足吗?难道还有人能够给你比我更多的爱吗?你还在犹豫什麽?还在彷徨什麽?你想得到什麽?你认为,从女人那里能够得到比我的更加可靠更加圆满的爱情吗?或者,那个叫明佑康的家夥的花言巧语胜过了我的爱情?”
他的身体气势汹汹地倾过来,凌厉又晶亮的眼睛锁住我的双眼,我想闪躲开,身体却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你怎麽知道那就是爱情?”我垂首讷讷道。
终於,还是问出了口。
几乎快要覆盖到我身体上的健硕的躯体,顿时凝然不动,紧接著便是一阵寂静无声,只有我的眼睛和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睛对视著,中途有几次我没忍住,眨了眨眼。
僵局,随著他的动作而打破,他缓缓坐回沙发椅里,曲起食指和中指,不住地叩著自己的额头。
“原来是这样。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他喃喃自语,“真不知道该说谁是白痴。”
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难描述,仿佛他的脑海中有好几个念头同时在你争我斗。他继续用手指轻叩著自己的额角,眼帘微抬,目光斜斜地上瞟打量我的脸,显然是在思索著该怎麽跟我说话。
“晓渡,你──”他沈吟了一下,似乎在斟词酌句般说著,“你、我,你和我,我们都清楚,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自己也是对方非常在乎的人。现在,我想明确的知道,晓渡,你是怎麽看待我的?对於你来说,我,意味著什麽?”
我怔怔地看著他,当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站在很遥远的地方,而不是就坐在我的床边,几乎可以说,他的表情,分明是刻意地将自己与我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