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层的护士大多都已经知道了江优赜的病房里有一个学弟天天守着他,有时候说起来,会觉得很心疼那个漂亮的男生,但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清楚,只是毕竟牵涉到枪伤跟警察,而且受害人到目前为止都还昏迷不醒,消息虽然因为江榛信插手的缘故没有见报,但已经足够让人猜想纷纷,其中还包括了杜霖的身份和他的病症。
不过不管旁人怎么猜怎么说,杜霖的话始终不多,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遗忘了唐?文森特的事,当然戴宁也有来,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唐?文森特这个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那一天也很平常,平常到萧晴在一进入病房却没有看见杜霖的身影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本来也不奇怪,杜霖会被医生带走检查,会离开去一下洗手间,这些事原本就很正常,可是足足半个小时之后,他还是没有出现,她又等了一会儿,然后去问了Joe,问了护士,然后找遍了整个医院,最终发现,杜霖好像失踪了。
“失踪?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失踪?”打电话给戴宁的时候戴宁也吃了一惊。
“难道又被人带走了?”Joe显得很疑惑,“我问过一些护士,都说看见杜霖去过洗手间,不过有没有出来就没怎么注意。”
“我去问江榛信。”戴宁说道。
“如果不是被带走,那么他会去哪里?Ryan就在这里,他怎么会离开?”
“我先问过江榛信,等我消息。”说完戴宁挂断电话,过了不到五分钟的功夫,电话响了起来,Joe看了身边的萧晴一眼,点点头,“戴宁,怎么样?”
“他说不是,我派去盯着他的人也说没有见到过杜霖,你让萧晴想一下,杜霖会去哪里?会不会回学校宿舍?”戴宁问。
Joe问了萧晴这个问题,萧晴觉得很有可能,于是立刻把这件事转告给方雅然,让她去问问学校里有没有人看见过杜霖。
“杜霖似乎是穿着病人服直接离开的,可是他眼睛没有恢复,一个人又去哪里?”萧晴忽然想到。
“他的眼睛现在并不是完全看不见,你放心吧。”Joe对萧晴说。
“他能看见了吗?”萧晴惊喜地问。
“昨天检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不少,所以如果是他自己离开医院的,那么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危险。”Joe回答。
“那,我去找找看。”萧晴说完离开医院,心里打算先回去学校,但她转身离开病房的时候忍不住看了江优赜一眼,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幕,她想起上次杜霖湿淋淋出现在她床前的那个夜晚。
也许……是在海边?
否则那天没有下雨,杜霖的身上为什么会湿透?
想到这里,萧晴立刻坐上的士,据她所知离这个城市最近的海边在高级住宅区一带附近,人烟原本就很稀少,而且江宅也在附近,杜霖很有可能去了那里。
从拥挤的城市一路驶向靠山坡的地段,萧晴却无心欣赏风景,一颗心带着焦急,直想确定杜霖的人到底在哪里才能够安心,围栏过去是大片的树林,再往前开,萧晴就看见了天与海交接的地方,那里远远的,孤孤单单地坐着一个人,萧晴的心跳动起来,是杜霖!真的是他!
这一刻,萧晴的惊喜是难以言表的,因为她竟然真的能知道杜霖在这里,能找来这里,对她来说意义十分特殊,她不想自作多情,但仍然忍不住会觉得欣喜。
付钱下了车,萧晴慢慢走了过去。
风轻轻地吹过,漾起微微的波浪,杜霖连外套也没有穿,只是套着那件病人服抱着那条大狗坐在海边,他静静地看着海,这一幕看在萧晴的眼里,似乎从背影到他被风吹乱的发丝都显得十分的安静。
可是,太寂寞了,这样的杜霖,让她觉得心疼。
她还没有走近,大狗就先一步发现了有人的入侵,它轻轻叫了一声,于是萧晴只好出声唤了杜霖的名字。
杜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萧晴走上前几步,看着杜霖漂亮却又显得忧郁的侧脸,她在杜霖身边坐下,曲起腿抱住膝盖。
杜霖一时间也不开口,只是维持着一样的姿势,这样的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孩子,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阿一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是来告诉阿一……学长的事……”过了很久,杜霖才终于低低地开口,他揉揉阿一的头,表情平静地说着。
“是吗……”萧晴看着杜霖,轻轻出声的时候却垂下眸。
“我……今天……能看见学长了……忽然间就觉得很害怕……”杜霖低下头,似乎将阿一抱得更紧,头贴着它的背。
“害怕?”萧晴不解。
杜霖点着头,回答,“那么久了,从那一天到我看不见,可是我现在又能看见了,他还是躺在那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他说到这里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便停了下来。
萧晴默然,她忽然之间了解了,杜霖即便是有多想留下来守着学长,可是心理能够承受的痛苦和压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无法再这样面对着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江优赜,所以才会逃离医院。
萧晴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仿佛任何安慰的话对于现在的杜霖来说都没有用,她只有沉默,沉默地陪伴他片刻,沉默着为他分担去一小部分的痛苦。
一直到最后杜霖都没有再说些什么,萧晴陪他坐了很久,他终于有了动静,但也只不过是站了起来,面对萧晴说了一句话,“……很谢谢你,我今天……不回医院了。”
“你……打算回哪里?江学长的家?”
杜霖摇摇头,说,“我想回宿舍……一个人静一静。”
萧晴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海边的时候,她隐约看见杜霖脸上有些许已被风吹干泪痕,她一直都知道杜霖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她从不知道原来少了江优赜,杜霖会像失去亲人一样的无依。
没有人知道杜霖心里的自责有多重,也没有人能够了解杜霖这一刻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宿舍的,他没有把阿一送回江宅,是因为现在的他需要它,阿一就像是唯一代表着他跟江优赜之间有着联系有着牵绊的存在一样,让他放不开手,除了江优赜之外,他原本就与这条大狗最亲近。
宿舍有许久都没有人住的气息,空气十分沉闷,杜霖想起那天自己参加葬礼的时候江优赜已经先他一步离开的事,而前一天的晚上,他也没有跟江优赜说上话,甚至在这之前,他……还欺骗了他,唯一的一次,却让他明白了那时在走廊上产生的莫名是从何处而来,那是从他的心底,他的罪责,他不该欺骗不能欺骗,最最不能原谅他的……原来就是他自己。
忍不住走进江优赜的房间,看着床上折叠整齐的棉被和毛毯,江优赜很怕冷,每到冬天就会开足了暖气,他也很爱整洁,从整理的有条不紊的书架和书桌就能看出来。
忽然地,杜霖的目光掠过了书桌上的一个信封,它就静静地放在正中央,不像是江优赜忘记整理进去的。
他带着一种冲动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将信封翻了过来。
“给阿霖”,信封上工整且漂亮地写着这三个字。
是学长给他的?!
杜霖怔住了,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是学长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特意留了这封信给他?
是这样吗……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连他会这样怀疑,连他会骗他然后进入了他的电脑……难道都已经是计算在内的?
他还没有打开信封,心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忽然就没了力气,直接拿着信坐了下来。
静了好久好久,杜霖像是终于缓了过来,他低下头,动手把信封拆开。
里面是写满字的三张信纸,字迹就跟信封上的一样,这是江优赜的笔迹,很挺拔,也带着无比的优雅。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阿霖,因为有些事你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只不过,你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责怪自己,答应我。”
这是江优赜信里的开场白,只看了一句杜霖就觉得视线忽然开始模糊,因为一旦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江优赜,他的呼吸就开始不顺畅起来。
“我知道你的存在其实在更早以前,因为我一直在调查母亲的事,但就是由于这件事,我发现了唐?文森特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而且我判断父亲应该是想让唐?文森特医治好我的母亲,甚至不惜培养相同血型的器官,只是至今我也没能见到过她,也许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但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去见她一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关于罗兰的事,我也一直觉得抱歉,但我没有后悔,也许你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罗兰一直因为我的缘故在调查唐?文森特,这就是她会被唐?文森特杀害的原因,但最终她调查到的事还是到了我的手里,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到手的,但我想你应该已经能够猜到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傅加辉,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他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勇气,但这一次你猜对了,只不过有一点你不会想得到,他会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止一次去找他的缘故,换句话说,也就是害死他的人不是唐?文森特,而是我。”
杜霖的手明显颤抖了,怎么会?!虽然黑纸白字明明白白地写出了这样两段话,可是他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事实竟然会是这样,他想到当时他自己的猜想,傅加辉自杀才会引发出萧晴这件事来,才会让萧晴也沾染上了同样致死的病毒,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唐?文森特的罪行纠出来。
如果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江优赜在一手操控,那么他早就开始计划着这样一天,不仅利用了傅加辉,也同样利用了曾经身为他女朋友的罗兰,利用了他,甚至还利用了他自己的父亲。
学长……他真的早就知道……
杜霖忽然之间又开始觉得头疼,他从床沿滑落靠着柜子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一脸温和的学长竟然能一步一步计划到如此周密的程度,并且他在自己面前完全没有露出过破绽,瞒过了所有人,包括那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唐?文森特,那就意味着他果然是没有看清过他的,他的心思隐藏地那么深,用那张温柔无害的脸骗到了所有的人。
怔了好长一会儿,脑袋里虽然混乱,但杜霖依稀知道江优赜这么做对自己绝对是没有任何危害的,就算罗兰和傅加辉都是因他而死,但他从来没有让他受到过任何的伤害,自己的潜意识里似乎早已认定了江优赜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就是自己最亲的人。
继续看下去,杜霖越发觉得惊奇。
“还有一件事我想我也应该要告诉你,拉斐尔是认识我的,我和他是在九年前唐?文森特的实验室里认识的,那个时候我试着来找过你,但唐?文森特似乎把你隐藏得很好,这些事是后话,只是后来我变的记不得他的原因,是因为我曾经接受过一次催眠暗示,唐?文森特会引你去到那个屠宰场的目的我很清楚,我甚至已经布置好了人跟着你,好借机救你出来,但若你果真去到了他的实验室,我就没有把握你会不会发现什么跟我相关的事,而且我也没有把握自己在你面前会不会出差错,所有的事都会有例外,并不可能完全按照我布置的轨道走,拉斐尔就是其中一个。也是因为拉斐尔,才会暴露了我在他实验室呆过的这件事,在这之前,他恐怕根本不会这么想,幸好整件事已经按照计划在走,所以即便这件事暴露出来,对结果影响也不会很大,因为他知道的已经太晚了。”
江优赜,这才是真正的江优赜,他步步精心策划,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更让杜霖想不到的是竟然从九年前那么早以前计划就开始了,这段话里面显然还有一些细节江优赜避过没有写出来,但杜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定义这样的一个人了,他从没有想过事情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算计在内,可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让江优赜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把他救出来呢?
忍不住继续往下看,江优赜却没有再提到这个原因。
“阿霖,我知道你一直都相信我,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已经发生了某种不可避免的结果,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无论我遭遇了什么,这都是我早已经计算在内的,也是我为了自己所做的事必须付出的代价,我说过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抱歉。
……”
杜霖默然,江优赜在信中写到的这些事解开了好多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可看到这里,他不能说完全不在意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就是现在江优赜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虽然江优赜一再跟他说不要责怪自己,可是他又怎么能够做得到?
忍不住又想飞奔去医院了,但江优赜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自己过去看他他就醒过来,从昏迷到现在将近半个月的日子里,除了他被迫关在精神病院和身体太虚弱昏迷的时间之外,他哪一天不是在他身边度过的,可那个人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一次都没有。
而他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信的最后还有一些内容,跟尼克叔叔一家有关的,里面还有他们现今的住址,他让杜霖等戴宁把唐?文森特绳之以法之后就抽空去看看他们,可现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杜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样以来那一天的江优赜果然是骗他的,可他竟然还相信了,这让他怎么释怀?
最后一张信纸杜霖没有看,那是江优赜让他找时间交给江榛信的,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多写什么,杜霖这时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很空很空的感觉,他捧着信看了再看,像是希望江优赜能再多写一点什么,至少跟他说说话,就像平常那样。
还是……去医院吧……
因为还是想见他……
虽然这么想着,可杜霖始终没有动过,迷迷糊糊的,他像是睡了过去,可梦里始终是江优赜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出现,搅疼了他的心,怎么也睡不安稳。
早晨醒来的时候,阿一正趴在床边瞅着他,却又不声不响的,杜霖知道原因,那是因为昨晚他睡在了江优赜的床上,床上有江优赜的味道,所以阿一不太敢吵闹。
于是杜霖下床蹲在阿一身边,摸摸它的头。
“饿了?”
想起昨晚竟然忘记给阿一弄吃的,杜霖有点自责。
穿着拖鞋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发现里面只有牛奶,但是看了看日期,已经过期了。
“抱歉,冰箱里没有剩的了,我去买。”他回过头,对着大狗说。
阿一像是能听懂他的话,趴在地上。
杜霖穿好衣服,梳洗之后开门离开宿舍,走去附近的超市买回了一些火腿牛奶和鸡蛋,阿一的个头大,吃得也多,饿一餐虽然不要紧,但总归不太好,江优赜在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把阿一的早晚两餐给忘记,而他却从来都不像江优赜一样能事事考虑得周到。